一個多時辰後,南孔族長出現。


    趙構南下複建宋,為表正統把當時的衍聖公孔端友接到了衢州。


    自此,嫡係一脈世代紮根衢州。


    這一代孔家族長名孔克培,按輩分來算,是現在衍聖公孔訥的爺爺輩了。


    孔克培胡子花白,一身青色儒衫,臉上溝壑叢生,帶著幾分歲月沉澱後的滄桑。


    儒雅樸素,猶如個普通老秀才。


    “草民孔克培拜見太孫殿下,齊王殿下。”


    被軍卒領進門後,孔克培先見了禮。


    不等朱允熥和朱榑叔侄說話,孔克培很快又道:“草民過來的時候,目光所及之處盡皆混亂,甚至還有人在燒聖人像,為何會有如此變故?”


    虎威營軍卒接孔克培過來的時候,不過隻是奉朱允熥之領召見而已,至於到底是啥緣由並未細說。


    “聖人楷木像可帶來?”


    朱允熥沒迴孔克陪的問題,隻是和顏悅色笑著問了句。


    “帶了。”


    一聽這,朱允熥話不多說,直接在首位落座。


    他冊封了太孫,論地位的話,肯定要比朱榑高一截。


    在外臣麵前,自然也要以他為首。


    “上茶。”


    “孔先生一路舟車勞頓,先坐下歇口氣,孤再帶你見皇爺爺。”


    朱允熥不疾不徐,孔克培心神不寧。


    之前隻以為是簡單召見,見了曲阜的一片鬧哄哄,哪還敢再這樣想。


    “請!”


    端著茶杯,孔克培不過淺抿一口,哪能喝得安心。


    孔克培不安心,朱允熥倒喝得暢快。


    把茶當酒的喝,灌了好幾壺後。


    這才起身,道:“孔先生稍坐,孤去方便一下,等迴來就去拜見皇爺爺。”


    “本王同去。”


    朱允熥前腳剛走,朱榑隨後就追了出來。


    “大侄子。”


    朱榑摟著朱允熥,賤兮兮笑著,道:“你小子的目的達到了,昨天清查出的清單剛一公布出去,就有人衝進了孔家的幾處宅子。”


    “現在孔家那些人怕是焦頭爛額,腸子都悔青了,就憑他孔家現在臭大街的名聲,朝廷要是不說話,他們喊破喉嚨都沒個屁用。”


    “你放心,叔的人一直跟著,象征性攔了一下保證大方向不會出現大亂子,就讓孔家那些人好好享受一下,從天上掉下來的感覺。”


    朱允熥反手摟迴去,跟朱榑勾肩搭背的,另一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你辦事,我放心。”


    “不行,憋不住了。”


    在朱榑還沒做出迴應時,便雙手捂襠,飛也似的跑沒影了。


    朱允熥跑遠,朱榑這才飛起一腳踢了出去,臉上掛著些笑,罵道:“小兔崽子,沒大沒小的。”


    另一邊,朱允熥磨磨蹭蹭上了廁所,這才慢悠悠的重新出現在了孔克培麵前。


    “孔先生久等了,走吧!”


    孔克培不知被召來意,焦躁不安的厲害,有沒有後悔應召親赴曲阜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做好早死早超生的準備了。


    “好,好!”


    朱允熥開口,孔克培有了勉強的笑容,連聲應答的同時,就已經起身站起,著手整理衣冠了。


    時機成熟,朱允熥不再耽擱,當即喊了護衛,帶著孔克培一塊往縣衙而去。


    出來的幾天,沒有了奏章和朝政的叨擾,老朱難得的清閑。


    朱允熥過去的時候,老朱正躺在院子裏悠閑自得曬著太陽。


    “皇爺爺,南孔族長來了。”


    朱允熥報了名,孔克培上前見禮。


    “草民孔克培叩拜陛下。”


    老朱從躺椅坐起,上下打量了孔克培一眼。


    這才,道:“賜坐!”


    很快椅子搬來,孔克培拉了半個屁股,小心翼翼地坐下。


    “陛下。”


    不等孔克培說完,朱允熥給老朱續茶後,又親自給孔克培倒了一杯。


    太孫斟茶,咋都得給個麵子。


    孔克培手捧茶杯,較之於之前,喝得更多了些。


    就在孔克培心不在焉時,老朱放下茶杯,幽幽問道:“你以為孔聖人咋樣?”


    讓後世子孫評價先祖,這不是為難人嗎?


    孔克培不安的心怕提到了嗓子眼,想了半晌,迴道:“賢者。”


    泛泛而談,迴旋的餘地很大,不至於把自己逼進死胡同。


    “孔家呢?”


    孔家那人就海了去了,現在還包涵了北孔和南孔。


    問題範圍廣而大,這就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迴答清楚的了。


    孔克培沉默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才終於組織好了語言。


    “孔家不過隻是聖人之後,隻是流了聖人的血脈而已,血脈不等同於思想和學識,並不能全權代替聖人。”


    “千百年演變,聖人後人成千上萬,他們之中很多人不過都隻是俗人庸人而已,假借聖人榮光徒享榮華罷了。”


    “故而有錯,也並非聖人之錯,聖人思想光輝萬丈,不該以孔家人之錯,而讓聖人被殃及。”


    雖不知曲阜鬧哄哄為了啥,但結合種種情況,還是能猜測出一些東西來的。


    儒學本身沒錯,讀書人之所以燒毀聖像,必然隻是孔家人的錯誤。


    把孔家和聖人分開,隻要聖人還被擁護,那孔家遲早都有崛起的一天。


    “咱冊你衍聖公。”


    孔克培正滔滔不絕說著,老朱突然沒頭沒腦道了一聲。


    “衍聖公,還不快謝恩。”


    不等孔克培反應過來,朱允熥隨即催促。


    連番轟炸,孔克培仍久久沒反應過來。


    他肚裏還有一大堆沒說啊。


    “愣著幹啥,皇爺爺冊你衍聖公了。”


    朱允熥再次催促,孔克培這才有了表情,但也隻是從呆滯換上了不解。


    “現在的衍聖公...”


    突然掉下的不一定是餡餅,還有可能是秤砣。


    孔克培還挺理智,朱允熥連續兩次催促,都沒讓他貿然接了老朱冊封。


    “孔訥縱容族人以巫蠱詛咒皇爺爺和父親,又因常年放縱致使孔家上下彌亂,一片烏煙瘴氣。”


    “經商牟利不說,青樓賭坊放印欺詐等類似不正當手段更是堆積如山,害民傷民使得民怨沸騰不息。”


    “正如你所說,孔家不能和聖人混為一談,既都是俗人庸人那就會犯錯,便不能把人一竿子全部打死。”


    “而孔家又是聖人的血脈,是聖人現世的代表,佛家都講求正法像法末法,有孔家人為代表,儒家就不單單是像法之時。”


    “因而,皇爺爺隻打算懲戒有罪之人以安民心,至於剩下的孔家人,皇爺爺不打算動了。”


    道理倒是沒錯,但為啥非用他?


    孔克培小心謹慎的,仍不敢貿然接受,忐忑道:“那為何...”


    “你先祖是被趙構帶到衢州,比曲阜一脈更要正統,又因你先祖孔沫推辭元人冊封,保留了些骨氣。”


    “太孫便向咱舉薦,越過孔訥一脈,直接冊封了你當了這個衍聖公。”


    “這下明白了?”


    “能幹幹,不能幹滾蛋。”


    “廢話一大堆,好像咱求著你似的。”


    孔克培左一句右一句的問,終於把老朱給惹毛了。


    “皇爺爺說了,這並非強求的,孔先生可以考慮一下。”


    朱允熥則微微笑著,送去了個甜棗。


    自南宋覆滅,南孔雖有孔子夫婦楷木像,卻也一直被北孔壓著一頭。


    說是聖人之後,其實連江南一普通士紳大族都不如。


    沒有北孔風光不說,還隱隱有沒落的趨勢。


    大明是正統王朝,若能被大明冊封,要裏有裏,要麵有麵,那絕對是重新崛起的大好時機。


    “那...”


    “臣領旨謝恩。”


    孔克培躊躇一下,終答應了下來。


    “盡快平息曲阜混亂。”


    老朱臉上無波無瀾,重新往下一躺,又閉起眼睛,悠哉悠哉曬太陽了。


    “臣遵旨。”


    “孫兒明白。”


    從縣衙出來,朱允熥和朱榑借了兵,運送流落在外數百年的孔子楷木像去孔廟。


    這東西有傳承意義,比張畫像好使。


    而在另一邊,孔希耀和些家卷,躲在一間亂哄哄的柴房。


    外麵是喊打喊殺,激奮的讀書人。


    “這群家夥尊卑都不知道了,有一個算一個,非得把他們功名全都革了去。”


    “父親,齊王護衛隨同那些人進來,倒是沒有動手,卻也沒有製止活那些人,會不會那些人就是朝廷指使的。”


    “這還用說嗎,這明顯就和朝廷脫不了幹係好嗎,早晨的時候我們扇動的時候明明隻限於砸書坊燒聖像而已。


    是朝廷把昨天清查那些人家資數目公布之後,這些人才更加激動,衝進了我們還幸存的幾家的。


    但凡朝廷沒那個意思,為何要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公布?”


    “朝廷到底是何意,難道不知道這件事情弄得太大,即便是父親這個輩分最大,資格最老的孔家人都很難壓下嗎?”


    正說著,一老仆進門。


    “是朝廷冊立我爹衍聖公的旨意到了?”


    “不去,讓他們等著。”


    “我爹又不是個物件,隨他們想咋擺弄,就能咋擺弄的。”


    老仆嘴角抽了抽,有些稍許的尷尬。


    繼續解釋,道:“那些讀書人走了,說是聖人夫婦楷木像送迴孔廟了。”


    “迴來?南邊會放?”


    “區區一楷木像,就妄想平息曲阜的局麵,簡直是異想天開。”


    聽了老樸的話,眾人吵吵把火嘲諷了一大通,這才後知後覺想到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南邊來人了?”


    老仆迴道:“好像是族長孔克培,已經去過縣衙了。”


    一聽這,眾人慌了。


    孔希耀更是一屁股跌落在地上,久久都沒反應過來。


    論正統,論輩分,他無論如何都比不過孔克培的。


    更何況,那些讀書人讀的隻是聖人的書而已,至於誰當這個衍聖公,根本就不在他們的關心範圍之內。


    類似的情況,在孔家其他族人家中同樣上演著。


    對於他們來說,是並沒指望著自己當上衍聖公。


    在更講求宗法的孔家,他們自出身開始,就注定沒那個資格了。


    他們不過隻是想反將朝廷一軍,從而達到和朝廷站在同一高度對話,以便給自己爭取更多利益的目的。


    別的,誰都沒想過。


    哪成想,朝廷竟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把南宗那一脈給供起來了。


    聰明的,亦或者不要臉的,憤滿過後,也不想那些雜七雜八的了,當即決定改換門庭。


    整理了衣冠後,紛紛前往孔廟拜謁聖人楷木像,同時拜訪南宗族長。


    南宗論正統無人能比,還又有朝廷的支持,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孔廟中。


    孔子夫婦楷木像送進來後,便在焚香供奉了。


    朱允熥,朱榑,還有孔克培三人坐在聖像之下,靜靜的品著香茗。


    齊王護衛,虎威營軍卒分工合作,把孔廟所有犄角旮旯全都控製住了。


    進可以,鬧事可不行。


    現在這兒的話語權可移交到朝廷手裏了,誰若在這個時候鬧事,那不是對聖人的不敬,而是不敬朝廷了。


    不敬聖人,頂多傷名。


    不敬朝廷,可要丟命。


    因而,那些讀書人倒也挺安分,就待在被軍卒控製的外圍,遠遠眺望著孔子夫婦的楷木像。


    一炷香燃盡,就在第二炷香剛剛燃起來時,不和諧的聲音在外圍人群中響了起來。


    “殿下,殿下...”


    幾個穿著儒衫的男子,扯著嗓子衝朱允熥諂媚的喊。


    朱允熥端著茶杯,隻微微瞥了幾眼,連個正眼都沒給他們。


    片刻後,有軍卒近前。


    “殿下,有幾個自稱是孔家的人求見。”


    這個時候過來,意思是啥顯而易見。


    “衍聖公以為呢?”


    當了衍聖公,那是文官之首,同時也是孔家的族長。


    既是孔家的人,自要由族長處置。


    “孔廟之下,隻有儒生,殿下無需因他們的身份,給予特殊優待。”


    不愧曾為一族之長,說話滴水不漏。


    一句話,把問題拋給朱允熥。


    見與不見是朱允熥的事情,但絕不能是因基於他們的身份,才做出的這決定。


    “那就不見了,儒生千千萬萬,要都說有事要見孤,孤哪有那麽多時間。”


    以他現在的身份,可不是誰都能見的。


    軍卒返迴不知說了些啥,瞧著那幾個孔家人還挺激動的。


    最後估計是吵吵的太厲害暴露了身份,還沒等軍卒們有了反應,周邊儒生便先紅了眼睛,如狼似虎的險些把他們給生吞活剝了。


    或許是怕被群毆,身份剛剛暴露,便全都灰頭土臉的溜走了。


    根本沒有軍卒驅趕,連句多餘的話都沒用再說。


    “吧唧!”


    朱允熥抿了口茶,砸巴砸巴了嘴。


    孔家那麽多醃臢行經,他都親眼見識過了,區區迫不及待改換門庭算得了啥。


    “時辰差不多了。”


    “走吧,衍聖公。”


    片刻,朱允熥放下茶杯,起身站起。


    孔克培,外加朱榑。


    三人一同走近還很激動的讀書人跟前,朱允熥率先開口,問:“你們為何來此?”


    “砸了他!”


    “砸了他!”


    讀書人揮舞著拳頭,扯著嗓子叫囂著,眼睛緊緊盯著不遠處的楷木像。


    “殿下!”


    一直秉承隔岸觀火的孔克培,瞧著這情況臉色瞬間耷拉了下來,當時就急了。


    他千裏迢迢把孔子楷木像送迴來,難道就是為了讓讀書人砸了的嗎?


    最關鍵的是,就憑這位太孫對孔家做的這些事兒,還真有可能放讀書人進來砸像的。


    “為何要砸?”


    朱允熥沒理孔克培,笑嗬嗬地問。


    “就他孔家做的那些勾當,難道不該砸嗎?”


    膽小的不知咋迴,膽大的很快出口。


    “哦,你們也說了,那些勾當是孔家人做的,與孔聖人他老人家何幹?”


    “噓,先別反駁,你們反過來想想,你們的香火供奉到底是給孔聖人他老人家,還是給孔家的?”


    “除此之外,你們再仔細想想,你們從一目不識丁的幼童,到今天懂禮儀,知廉恥是受緣由所致?”


    “孔家隻是聖人後代,永遠不能和聖人同一看待,後世子孫犯錯,難道除了抹殺先祖功績,還要把先祖挖墳掘墓了不成?”


    不把孔家和聖人劃等號,即便孔家因此逃過一劫,那孔家的地位也會因此一落千丈。


    而孔家若不想連同聖人一起覆滅,這恰恰又正是最合適不過的解決之法。


    “今皇爺爺下旨冊立南宗孔克培為新任衍聖公,將會由孔先生配合朝廷,徹查孔家的不法證據。”


    “一經查實,秉公辦理絕不袒護,另外孔家義學改名曲阜義學,由大明職業技術學院和孔先生聯合安排先生授課。”


    “孔家查抄繳獲所有贓款贓物,除興辦義學書院所用之外,富明實業也會調度水泥玻璃,建房子修路,以造福曲阜百姓。”


    心中的憋著的那口氣舒展了,軟的硬的好處也有了。


    這些讀書人也沒必要非抓著不放,給自己找不痛快。


    他們長這麽大,就隻會讀書了。


    要是不讀書了,還真不知道能幹啥。


    見這些人情緒緩和,朱允熥到此為止,不再往下多繼續。


    隻道:“聖人夫婦楷木像漂泊數百年終於迴到故裏,各位都曾讀過聖人的書,理應給聖人上柱香。”


    “願意的,開始吧。”


    “衍聖公,孔廟就交於你來負責了,盡早把孔家的事情安頓好,讓曲阜百姓恢複正常生活。”


    “三天可夠?”


    規定了期限,才能讓人緊迫。


    “夠!”


    “太孫放心,臣定讓曲阜在三天之內恢複。”


    從孔廟出來,朱榑追在朱允熥身後。


    “我咋覺你小子在損公肥私?”


    事情辦完了,朱允熥心情大好。


    也能耐下性子,和朱榑解釋了幾句。


    “你指哪個?”


    “都指。”


    朱允熥扭頭,迴道:“瓦解孔家,不就是給職大爭取喘息的機會嗎,這個時候不讓職大滲透進來,等孔克培控製了孔家,那可就難了。”


    說著,朱允熥四下張望了片刻,確定老朱不會出現。


    這才,又道:“至於從孔家清查出的那些東西,你以為富明實業能夠染指嗎,等進了京就全都進了皇爺爺腰包了。”


    朱榑稍稍停頓,考慮一下之後,很快笑著問:“成,就算那批東西進了你皇爺爺腰包了,你修路建房,難道一點賺頭都沒有?”


    要說有,那肯定有。


    富明實業若隻往出撒錢,又如何能夠養活得了職大。


    水泥玻璃修路建房,是會有一部分窮苦百姓受益。


    但更多時候,還是要賣給富戶的。


    再加上,這些東西取材方便,且一旦建起作坊,就能惠及到數地,隻要從職大派技術過來,工人能從當地招募。


    最關鍵,成本夠低。


    隻要嚴格控製技術,每建一個作坊,就會有源源不斷的財富流到手裏來,數都數不完。


    “這是商業機密,就不能告訴叔了。”


    朱允熥頭一扭,不再往下了。


    “你小子!”


    “娘的,你皇爺爺一輩子最恨貪官和商人,卻偏偏讓你做這些商賈之物。”


    “想打年,你二叔還沒就藩的時候,和別人開了個酒樓,才剛拿第一個月的盈利就被你皇爺爺發現了,那真是差點打死了。”


    “要不是你爹求情,你二叔真就沒命了,就是這,也還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呢。”


    “有了你二叔的這次教訓,我們這些人誰都不敢再在你皇爺爺眼前染指這些東西,誰想賺些銀子無不都是去封地。”


    “所謂隔輩親,你皇爺爺器重你,疼愛你,都已經快超越大哥了,你平日鬧歸鬧,別老氣你皇爺爺。”


    “孔家的事情結束,叔近日應該就要迴封地了,再進京怕是很難了,叔不在你皇爺爺身邊,你就多替叔盡盡孝。”


    “你皇爺爺這輩子不容易,他能坐擁這天下尤為不容易,我們享了你皇爺爺賦予的榮華富貴,就要為你皇爺爺多擔著些。”


    “叔這輩子能做的,隻是替帶兵打幾場仗,但終究有打完的時候,最終還是得靠文治,叔是個粗人幫不上啥忙,還需你多出些力。”


    “你做的好,你皇爺爺開心,叔這榮華富貴也能享受的安心。”


    “反正不管啥時候,有你叔做的,隻要你一句話,叔哪怕出生入死,絕對給你辦的妥妥當當的。”


    朱榑拍著朱允熥,提前做了些離別的安排。


    “對了,你十叔那裏你就多擔著些,他就是鑽牛角尖了,我會給老五去信,讓他也多勸著些。”


    “等他想明白了,他就會知道你也是為了他好,你十叔好文能詩,養了些舞文弄墨的文人,但絕沒有文人那臭毛病,有啥都是說在明麵上,絕不是背地裏捅刀子的人。”


    種種說來,朱榑還不錯。


    朱允熥點頭,應道:“叔放心就是,我都知道,我會做好分內的事,會好好孝順皇爺爺,也會照顧好十叔。”


    “叔,你要不這次先隨皇爺爺迴京吧,看看五叔,七叔,也看看達蘭奶奶。”


    朱榑生母達定妃,名曰達蘭。


    朱榑眼中的希冀一閃而過,道:“算了,天家無私事,你皇爺爺同意了,那些文臣也得咋唿,於你達蘭奶奶和你八叔都不好。”


    老朱八子朱梓,和朱榑一母同胞。


    “那...”


    朱允熥還想多說幾句,被朱榑直接拒絕。


    “行了,別人怕我們這些藩王迴京,你小子有這心就成了,叔就不迴去了,叔這一迴,你其他叔叔們若也想迴,豈不讓你皇爺爺為難?”


    “聽說你那水泥和玻璃都是好東西,叔王府還沒建完,等你把這東西弄到青州時,就得想著叔就行了。”


    朱榑都不糾結了,朱允熥也不再多說。


    點頭應道:“肯定沒問題,等在山東建了作坊,高低都先緊著叔用。”


    朱榑一巴掌拍在朱允熥肩上,眉開眼笑道:“好小子,夠意思。”


    “走,找你皇爺爺複命。”


    複命之後,朱允熥和朱榑都輕鬆了。


    朱榑的人都撤到了曲阜城外,城中隻剩羅毅的錦衣衛神出鬼沒查些消息外。


    就隻剩朱允熥帶出那三百虎威營寸步不離守在縣衙,以護衛老朱的安全了,


    朱榑格外珍惜這點和老朱待在一起的空閑,哪怕隨時不是老朱罵,就是被老朱揍,但仍屁顛屁顛的往老朱跟前湊。


    “爹,您喝茶。”


    朱榑把茶遞到老朱身邊,往老朱跟前一坐。


    “下到這兒,這不就擋住了嗎?”


    朱榑剛一抬手,便被老朱打了下去。


    “咱下哪兒,用得著你教?”


    朱榑碰了一鼻子灰,朱允熥偷偷笑的開心。


    “叔,我也渴了。”


    朱榑拽起茶壺,給朱允熥蓄滿。


    朱允熥茶杯才端起,老朱的嗬斥就開始了。


    “你還下不下,不下就認輸。”


    朱允熥趕緊放下茶杯,抓起棋子正要往他預想的位置落。


    棋局早出現變數了,往那兒一下,很明顯的一大破綻。


    為了屁股不遭殃,朱允熥隻能硬著頭皮重新謀劃。


    朱榑幸災樂禍笑出了豬叫,老朱一個勁兒催促。


    “能下不能下?”


    “不能下趁早認輸,把咱的棍子取來。”


    朱允熥絞盡腦汁,薅著頭發,連連卑微點頭,應道:“能,能下!”


    朱榑一聽這,當仁不讓的,一溜煙取來棍子,往老朱跟前一遞。


    “爹,都走進死胡同了,允熥肯定下不出來了。”


    老朱接了棍子,反手敲在了朱榑身上。


    “滾一邊去。”


    白平無故挨了一棍子,朱榑連說理的地兒都沒有。


    “爹,兒子咋了嘛?”


    老朱揍人還要理?


    哼!


    再讓你幸災樂禍。


    朱允熥才剛抬頭瞥了眼朱榑,很快便也挨了一棍子。


    “別他娘磨蹭,快點下。”


    朱允熥委屈巴巴的,把棋子放在剛想好的位置上。


    他咋這麽衰。


    不就是晚了那麽一小會兒嘛。


    朱允熥落子,老朱隨後。


    三五手之後,朱允熥已見敗勢。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遲。


    輸的次數多了,老朱因各種各樣緣由,給他記下的打也不知道多少了。


    因而,現在他對於輸棋,也都看澹了。


    “叔,下盤輪你了。”


    朱允熥又落下一子,順便提了一嘴。


    “不是吧,你記錯了。”


    這老六!


    每次都不認賬。


    “我哪記錯了,既是輪你了。”


    就在朱允熥和朱榑辯論著到底該輪到誰的時候,一旁老朱說話了。


    “咋的,咱不配和你們下?”


    老朱一句,叔侄兩立馬秒慫。


    “沒,沒有。”


    “是兒子不配和您下。”


    朱榑一句補上來,接到老朱殺人的眼神,當即改口認錯。


    “是兒子記錯了,下盤的確該兒子了。”


    老朱麵前,沒人敢頭鐵到底。


    把朱榑和朱允熥壓迫到屁都不敢放,老朱嘴角動了動,這才美滋滋住了嘴。


    朱允熥則往朱榑身上一瞥,迴了他一道光明正大的微笑。


    其實,他們不願和老朱下棋,並不是怕輸棋。


    老朱棋風橫衝直撞中帶著淩厲的霸道,他們即便提前做好輸棋的準備,但在老朱的逼迫之下,仍會讓你身心俱疲。


    三天時間一眨而過。


    這三天,朱榑和朱允熥叔侄一直陪著老朱,過著尋常人家那樣恬然寧靜,不被世俗任何煩心事打擾的日子。


    老朱嘴裏雖說揍人,也曾衝朱榑和朱允熥動過棍子,但不過隻限於嚇唬而已,從沒有真的揍過他們。


    第四天早上。


    在飯桌上,老朱率先開口。


    “老七,今天啟程吧。”


    雖早有預料,朱榑手中快子還是停了那麽幾秒。


    “兒臣遵旨。”


    除朱標外,老朱的這些兒子,和老朱待在一起的時間每人把所有的時間加起來都沒有一天。


    朱榑沾了朱允熥的光,自小到大第一次和老朱待了這麽久。


    “迴去後,把你那脾氣改改,咱可不想再聽到有人對你的彈劾了。”


    老朱諄諄教誨,朱榑點著頭應。


    “兒子記住了。”


    “別光記住,還要做到。”


    “兒子一定做到。”


    老朱一句,朱榑一句。


    應著應著,朱榑一大老爺們,竟然落淚了。


    “爹也要保重身體,朝中的政務別都親力親為了,交給大哥和允熥去辦,您得了空就多歇歇。”


    朱榑哽咽著,老朱有了笑。


    “傻小子,長大了,知道心疼你爹了?”


    老朱在朱榑臉上拍了拍,道:“你在封地好好的,少給咱惹事,咱就能少操份心。”


    朱榑眼淚都沒幹,咧嘴一笑。


    “兒子以前那是不懂事,往後兒子會注意的,再不讓迴那些亂嚼舌根的言官給您上眼藥。”


    老朱的手改從朱榑臉上,拍到了肩膀。


    “傻樣!”


    “快吃,吃了滾吧。”


    朱榑用簇新的蟒袍一抹眼淚,嘿嘿一笑,應道:“好嘞!”


    正吃著,孔克培來了。


    行禮結束,匯報了孔家情況。


    除了被朝廷揪出的那幾家,孔克培又送來了他查出的幾家。


    “孔希耀?”


    朱允熥從老朱手裏接過名單,大致翻看了一眼。


    “孔希耀裝著輩分高,搶奪田產,霸占財物,前任衍聖公念其輩分高,常以和稀泥袒護。”


    “孔希節家財,有一大半便是被這孔希耀吞占,有這樣的人在,孔家一日都安寧不了,遲早還得生亂。”


    孔克培解釋,朱允熥接到老朱應允的眼神。


    這才,又道:“孔家族人如何,如何行家法,那是你的事情,隻要沒有不法之事,朝廷那就管不著。”


    “你說的這些,朝廷會再派人徹查,一經屬實,自會當即抓捕。”


    “對於如何論罪,你可有想法?”


    名單上的這些人不管是孔克培出於鏟除異己搞的莫虛有罪名,還是真的有罪,但都絕失為瓦解孔家的一巨大良機。


    “臣以為孔家這些人雖有不法,但罪不致死,能沒收家產抵罪的那就沒收家產,實在罪大的,不如改為流放即可。”


    孔克培話落,老朱搶先開口。


    “不成,孔家享百姓供奉,卻又行出害民之舉,不能從嚴懲處,難安民心,凡有不法行為者,全部罪加一等。”


    按孔克培的說法,孔家人的那些罪沒一個該死的了。


    孔克培真倒可以的,既要用朝廷的手鏟除異己,卻又還想要為族人向朝廷爭取更大利益。


    這不典型的又當又立。


    “行了,沒其他事情走吧。”


    該說的說了,老朱連多餘的說話機會都沒給孔克培,隨即擺擺手把人打發了出去。


    “娘的,還以為咱好拿捏不成?咱才剛給他冊封,他就把咱當軟柿子捏了。”


    “孔克培送上的名單,不論有罪與否全都給咱砍了。”


    “羅毅呢,今天就執行。”


    “之前抓上來的那些,罪名全都夯實了吧?全部按罪加一等處置,該砍的砍了,該流放的流放。”


    “一天時間全部處置完,明天直接啟程迴去。”


    這次聲勢搞的這麽大,朝廷手裏的屠刀一旦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很快就會讓這夥人重新猖獗起來了。


    他們不會以為這是朝廷的恩德,隻會以為這是朝廷對他們的忌憚。


    對於老朱的處理,朱允熥並沒多說。


    恩威需要並施,隻有恩沒有威,隻會讓人得寸進尺。


    “父皇,要不兒臣留下幫忙把最後的尾收了再走吧?”


    老朱暴怒的時候,沒人敢去摸胡須。


    朱榑小心翼翼請纓,生怕惹老朱不高興了。


    “你該走走你的。”


    “羅毅一人夠了。”


    老朱不用,朱榑不再堅持。


    為不耽擱老朱這裏的事情,快速吃光了僅剩的那麽點粥,第一時間便啟程了。


    朱允熥親自把朱榑,送至了曲阜城外。


    “你皇爺爺那兒就由你多照顧著了。”


    朱榑上了馬,拽著韁繩轉了幾圈。


    “叔會在三十裏外紮營,一旦孔家人敢再弄出亂子,你隨時給叔去信,叔帶人衝進城蕩平他孔家。”


    其實,朱榑的擔心有點多餘。


    不管咋說,孔家他隻是臣。


    之前能夠耀武揚威,全靠讀書人舉著。


    現在讀書人對他們不至於恨之入骨,卻也沒歡迎到哪兒去。


    他們還想靠讀書人搞事,不過是做他們的春秋大夢而已。


    沒有了讀書人的支持,他們和普通人差不了多少。


    他們乖乖聽任朝廷的處置,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旦有人生出啥心思,還要和朝廷爭個高低上下,那是能按謀逆論處的。


    謀逆啥罪,那是要誅九族的。


    即便是有人自私到不管九族,族中的其他人也不會啥都不做,等著被他牽連的。


    “行,那就辛苦叔再等一日吧。”


    朱榑有這個心,朱允熥也不拒絕。


    等朱允熥送別朱榑返迴縣衙的時候,羅毅領著帶出為數不多的一些錦衣衛已經開始行動了。


    羅毅是率先到曲阜調查的,對孔家的情況那是最了解的。


    誰該殺,誰該流放,誰家裏有幾口人,全都一清二楚。


    加之,大部分的人前些天就已經全部緝捕到岸了,忙是忙了些,但不至於會手忙腳亂。


    曲阜甚至濟南百姓供養了孔家,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孔家的荼害。


    就憑這些,孔家被懲處,足可讓他們歡唿雀躍了。


    刑場上,圍觀百姓很多。


    每砍一批,百姓歡唿一次。


    直到最後,百姓漸漸麻木,這才終於慢慢散去。


    隻是,朝廷刑律又非是讓百姓看的,哪怕是百姓散去,該砍的人一個都不會少。


    最後,劊子手手腕腫脹,手中的刀卷了刃,這才漸漸落下帷幕。


    而在流放途中,同樣圍著不少百姓。


    百姓們爭先恐後,無不都想看看昔日被他們捧到天上,卻幹著害他們之事勾當的孔家,是如何跌落到塵埃的。


    瞧著瞧著,有人忍不住了,開始抓起地上的石頭,往過去砸。


    自古流放都是在苦寒之地,凡苦寒之地,那肯定是要死人的。


    因而,罪囚是否能到流放之地並沒有硬性規定,


    隻要不是跑了,是否死在半道上,並沒有追究。


    眼見百姓的石頭丟過來,押解的差役紛紛讓出了一條路。


    現在正是群情激奮的時候,沒必要為了寫罪囚和這些百姓起了衝突。


    不管百?


    ?打傷他們,還是他們打傷百姓,那都不是個好事。


    沒有了人約束,百姓越砸越歡。


    被押解的孔家人,包括孔家的家仆,夥計等等,沒一會兒便就都頭破血流了。


    孔訥和孔公鑒就在其列。


    父子捂著腦袋,好不淒慘。


    “朝廷他膽敢逼迫孔家至今日這步田地,假以時日必將會分崩離析。”


    “都這個時候了說這還有何用,假以時日朝廷或許會分崩離析,但絕不是因孔家所致,現在的孔家,還能撼得動朝廷嗎?”


    “早就說過,孔家或許能稱之為天下第一世家,但必須得潔身自好,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全族都得遭殃,誰聽過我的,現在好了吧?”


    “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我說啥都不會當這個衍聖公,除了博得一虛名,我落了一丁點好了嗎?”


    孔訥嘮嘮叨叨發了一大堆的牢騷,到了最後,溫文爾雅一讀書人,竟也開始罵娘了。


    而在縣衙,朱允熥仍陪老朱待著。


    明日就要啟程了,朱允熥本想帶著老朱去街上逛逛,老朱估計是顧慮到街上的情況,想都沒想便拒絕了朱允熥。


    最重要的,老朱還放了朱允熥一馬,不再逼著他下棋。


    除了和他玩玩牌外,甚至還和他在縣衙院裏轉轉。


    打打拳,踢踢球,盡可能放鬆一下。


    值得一提的時候,朱允熥趁著歇息的這些功夫,把縣衙羈押在牢裏的一些囚犯複審了一遍。


    確實不值得赦免的,那就繼續關著。


    達到赦免條件的,那就全都放了。


    當初曾和老朱他們關一塊的那幾個,全部都在可赦行列中。


    在朱榑和朱檀把老朱和朱允熥從牢裏接出來的時候,他們幾個就知道老朱的身份了。


    吃了皇帝好幾天的飯,還和皇帝一個牢裏關了好幾天。


    數天時間在牢裏,眾人都沒消化了這東西,


    在被放出來時間,幾人千恩萬謝的時候,表現的還非常激動的。


    最後,還是虎威營軍卒把這些人強製給送出去的。


    鄭庭被罷了官,新知縣還沒有合適的人選。


    不到釋放條件的還好,這些夠條件的一直被押著也不是個事兒。


    不過,那幾人要是到新知縣上任時再釋放,應該就不會像現在這麽激動了。


    朱允熥寡的非要和老朱提這事兒,說著說著老朱非說在牢房的時候,他欠著頓揍不可。


    欠是欠了,不都還了?


    朱允熥說還了,老朱非說沒有。


    辯著辯著,那頓揍到底欠了不重要,反正是一頓新的肯定沒跑了。


    被老朱抽了一頓,朱允熥隻能齜牙咧嘴躲在牆角獨自舔傷口去了。


    一旁的老朱不安慰不說,還把朱允熥當孫子使,才剛揍完他,便又敲著茶杯讓他續水了。


    簡直比周扒皮還周扒皮。


    朱允熥委屈巴巴的,也隻得乖乖照辦。


    老朱的話誰敢不聽,他要敢不做,少不了又得被胖揍一頓。


    而就在朱允熥都快被壓榨幹的時候,迴程的時間也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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