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靜神色一變, 又慢慢冷凝下來, 轉過身去, 沒有言語。


    殿裏一時陷入冷寂, 半晌,她才開口道“不錯, 我正是為了這天下江山。”


    段澤明閉上眼“你終於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是。”趙靜道,“你說對了,我不是為了趙家, 也不是為了大魏,我之所以想讓繾兒嫁給陛下, 就是為了抓牢手中的權勢。你猜的很對。”


    段澤明譏諷道“因為陛下容易控製, 繾兒嫁過去後, 你仍舊可以當你總攬朝政、掌管大權的皇長公主, 可一旦繾兒嫁給了霍景安,就沒那麽容易了, 是不是”


    這一迴, 趙靜應得很幹脆“不錯, 陛下羽翼未豐,手無人脈, 繾兒嫁過去,很容易就能拿捏住他, 待得產下一子, 再殺父立子, 扶持幼帝登基, 她就可名正言順地垂簾聽政,成為人上之人。”


    她轉身看向段澤明,目光堅定有神“跟太後比起來,皇後之位根本就不值一提。”


    “殺父立子”段澤明震驚不已,不可置信道,“你竟是打著這種主意”


    “怎麽,你沒想到”


    他當然沒想到他隻想過妻子此番變卦是為了權勢,從沒想過她居然會追求權勢至此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冷笑道“皇長公主好計謀,恐怕到時候垂簾聽政的不是繾兒,而是殿下你吧”


    趙靜微微一笑,對他的譏嘲渾不在意“隨你怎麽說,是繾兒也好,是我也罷,都是自家人,又有什麽區別將來就是放權,也能安心交給那個孩子,不必像現在這樣進退兩難,豈不和美”


    “和美”段澤明不可思議地笑了笑,生平頭一次,他覺得這個與他同床共枕二十年的妻子陌生得可怕,“趙靜,你簡直是喪心病狂,用女兒終身去賭你的富貴權勢,你到底是不是她的親娘”


    “我當然是繾兒的親娘,就是為了她著想,我才會這般殫精竭慮”趙靜也變了臉色,大步走向一邊,“繾兒從小就明事理,她現在是被情愛迷了眼,才會痛不欲生,覺得我是在逼她,可隻要她冷靜下來,就會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知道怎麽選擇才是最好的。”


    段澤明壓抑著怒氣道“她的明事理,不是你用來逼迫她的理由”


    “我沒有逼迫她,我已經給了她選擇的餘地,隻要她說一個不字,我就立刻迴絕陛下,再不起這個心思”


    “那我今日會至此處,你就應該明白繾兒的選擇是什麽了。如何,長公主殿下準備收手嗎”


    “”趙靜沉默一瞬,轉身看向段澤明,“夫君,你現在身任太尉,統領三軍,我問你,在經曆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滋味後,你可還願迴到當初,成為一個籍籍無名的士兵小卒”


    段澤明看著她的目光中帶有果然如此的失望“你還是不死心,是不是”


    趙靜道“你先告訴我答案。”


    他怒極反笑“好,那我告訴你,我願意,隻要讓繾兒和逸兒能夠一生平安喜樂,就是立刻要我的命,我也願意被迷住眼的不是繾兒,是你你隻看到了幾年後的可能風光,卻看不到近在眼前的危險繾兒大婚在即,你卻忽然要她改嫁,霍景安豈會坐視不理他甚至不需要親自動手,隻要一個輕微的表態,你好不容易維持的諸王平衡就會在瞬間被打破,到時不僅是你的皇長公主,就連這天子的位置都要換個人來坐你還有沒有腦子,趙靜還是說你被權勢衝昏了頭腦,連這點形勢都看不清楚”


    趙靜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道“我當然考慮過這一點,你以為我沒有權衡利弊過霍景安如果身在晉南,手頭有他的晉南大軍,那自然兩說,可他現在孤身待在長安,要製住他輕而易舉,他要是想要保命,就隻有妥協的份”


    她說得振振有詞,段澤明卻隻覺得可笑“你想做什麽鴻門宴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異想天開了”


    趙靜道“這不是異想天開,是萬無一失之策。”


    “你已經決定了”


    “對。”


    段澤明靜了片刻“你有沒有想過,繾兒今天是向我求援,如果她發覺事情還是沒有轉機,她會去找誰”


    趙靜聽出他語氣中似有為自己考慮之意,以為他也產生了動搖,麵上就出現了幾分笑意,上前兩步,靠近丈夫道“她是我的女兒,我當然知道她會去找誰,可隻要讓她出不了大門,她又能去找誰呢”


    見段澤明沉默不語,她又道“夫君,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不過大可不必。這件事我已經和陳郃他們仔細商量過了,朝中官員雖然多見風使舵,但忠心之人還是不少的,繾兒嫁給陛下,利大於弊。”


    “陳郃”段澤明問道,“孫行才呢,你可有請教過他”


    趙靜笑道“這是自然,孫先生是我的心腹,怎麽能少得了他說起來,他也和你一樣存著擔心,不過在這件事上我已經有萬全之策,所以什麽也不用多慮,到時你隻要裏應外合,配合我們,這件事就隻會成功,不會失敗。”


    “萬全之策”段澤明譏笑一聲,“長公主既有萬全之策,又何必仰仗在下”


    趙靜臉色一變“你”


    段澤明打斷了她的話“繾兒是我的女兒,她的終身大事,還由不得你來做主她和霍景安的親事照舊,你若想當你的人上人,煩請再去找個女兒來,我的女兒高攀不起”


    “段澤明”趙靜也動了怒容,“你”可沒等她把話說完,段澤明就拂袖而去,留她一人待在殿裏,驚怒不已。


    段繾在蘭渠閣裏焦急不安地等著,眼見天色逐漸變暗,她又一次叫了采蘩進來,詢問父親可曾迴來。


    采蘩先是迴了一句“尚未”,又道“已經派小子去前門候著了,一旦將軍迴府,就會立刻趕過來報信。郡主還是先用膳吧,別餓壞了身子。”


    段繾哪裏吃得下,但采蘩的一句“說不定等郡主用完膳了,將軍就迴來了”讓她勉強坐迴了椅子上,命人擺飯,不過依舊吃得極少,隻將就對付了一兩口,就放下了碗筷。


    采蘩見此又是一陣擔憂,可也不好說什麽,隻能依著吩咐把東西撤下去,繼續去前頭看著。


    就這麽過了盞茶時分,前頭的小子跑了迴來,邊跑邊叫著“將軍迴來了”,聽得她心裏一陣歡喜,忙進了裏間道“郡主,將軍迴來了”


    段繾蹭地一下站起了身,不等采蘩說些什麽,就快步出了房間,提著裙子在抄手遊廊上快步穿行,采蘩采薇連忙提著燈籠跟在身後,很快,她就過了二門,遇上了正踏著大步往裏走的段澤明。


    見到段澤明,她一陣激動,喚了一聲“爹爹”,就快步上前,緊張不安地看著他道“娘那邊怎麽說”


    段澤明停住腳步,看向段繾。


    幾天的茶飯不思讓段繾的臉色蒼白了不少,她本就生得嬌小,如今隻著了一件單衣襦裙,在晚風的吹拂下顯得異常單薄,看著女兒絞著手立在暮色之中,一雙清麗的眸子裏盡是緊張不安,段澤明就一陣心疼,對趙靜也愈發不滿起來。


    到底要狠心到什麽地步,才會把十五歲的女兒推出去來換取自己的權勢富貴


    “你放心,一切都有爹在。”因為有丫鬟在場,段澤明不好說得太明白,隻是伸手安撫地拍了拍女兒的肩膀,沉聲道,“這件事爹幫你做主了,過幾日,爹就讓你阿兄把嫁妝送去晉南王府。”


    段繾又驚又喜,生怕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聲,得了段澤明的肯定答複,才安下心來,幾乎要喜極而泣“多謝爹爹”


    她欲跪下行禮,被段澤明眼疾手快地攔住,“父女之間拘這些虛禮做什麽你是爹的女兒,爹不幫你幫誰”


    段繾聽他如此說話,又是高興又是心酸,高興父親這般疼她,心酸母親前腳還為著自己即將出嫁而垂淚,後腳就不顧她的意願想把她嫁給趙瀚,權勢竟能把一個人改變至此。


    她眼裏含著淚水,努力不讓它落下來“那娘那邊”


    “你不用去管。”段澤明使了個眼色,見段繾身後的兩個丫頭都極有眼色地行禮退了下去,才道,“你娘已經被權勢熏心,走火入魔了,她的話你不要聽,她的事你也不要管,這些天就好好地待在房裏,安心做你的待嫁新娘。”


    段繾猶豫了一會兒,小聲道“要是娘再過來”


    段澤明不假思索地道“她若再過來,你不見她就是。”見女兒沉默不語,沉吟片刻,才明白了她的顧慮,當即道,“我今晚就調派親兵守著你院子的周圍,就算你娘想動什麽歪腦筋,也過不了爹爹這關,你且放寬心。”


    聽父親話裏滿滿都是對自己的關心與愛護,再想起前幾日母親的言語背影,段繾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女兒多謝爹爹愛護,要是沒有爹爹,女兒女兒真的不知道”


    段澤明在軍中摸爬滾打二十年,從來都是鐵骨錚錚的硬漢子,可見女兒這般,也不禁動容起來,紅了眼角“好了,事情都過去了,你不必再為此憂心,爹知道,你這幾日都過得不容易,不過你放心,一切都有爹在。”


    段繾拚命點頭,又覺剛才哭泣失態,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著帕子拭淚,一邊道“讓爹爹見笑了爹爹可曾用過晚膳沒有”


    “什麽膳什麽膳晚膳嗎”她話音剛落,段澤明還不及迴答,遠遠的就傳來段逸的聲音,“正好,我也還沒吃過晚飯,爹,小妹,咱們一起啊”


    聽見兒子沒心沒肺的喊聲,段澤明也笑了,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妹妹即將出嫁,哪裏能和我們一道用膳,你當還是在十年前呢不過你來得正好,繾兒的嫁妝已經置備好了,過幾日你就領著送去晉南王府,管家何在讓他過來,和你好好的說一下該注意的事情。”


    正當成陽長公主府沉浸在久違的歡樂氣氛中時,長安另一處的晉南王府裏,卻是人靜聲歇,不聞一絲嘈雜。


    書房裏,長史劉用立在下方,冷汗涔涔,低著頭不敢發一言。


    就在剛才,他從暗樁處接了一封密信遞給霍景安,這本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可霍景安打開信沒多久,就猛地沉了臉色,麵色極差地把它揉成了一團,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讓他不由心驚膽顫,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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