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繾被霍景安送迴碧玉閣時,雨勢已經減緩了不少, 因著剛才亭中之事, 她頗有些不好意思麵對霍景安, 匆匆道了聲謝就迴了屋子,立在廊下守門的采蘩采薇見狀,也跟著進了去, 打了熱水來給段繾淨麵淨手。


    采薇一邊擰著巾帕,一邊忍不住地抿嘴偷笑, 張口想說些什麽, 被采蘩撞了下胳膊, 這才閉上了嘴巴, 隻是麵上還帶著笑意。


    段繾把她們兩人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裏,麵上微微一熱, 口中卻道“做什麽呢, 笨手笨腳的,還不趕快伺候你們郡主換衣洗漱,馬上就要傳膳了,要是晚了讓母親問起,我可不會替你們兩個分辯。”


    采蘩笑應了一聲是,自去珠簾後捧了一件上白下紅的齊胸襦裙來,另配了件壓梅描邊的褙子,道“奴婢早就準備好了, 就等著郡主迴來換上呢, 郡主就是再晚迴來一些也都來得及。”


    她這一說, 采薇也忍不住了,捂嘴笑道“隻怕世子想多留郡主一會兒,郡主卻不願意,忙忙趕了迴來,連句臨別的贈言都不與世子說聲。郡主是沒瞧見剛才世子的臉色,那怔忪的,可見是完全沒有想到郡主會這般無情,徑直就迴了屋裏頭。”


    段繾紅著臉輕斥一聲“你又知道他心裏如何想的了不久前,你還嫌他好生無禮,讓我下次對他視而不見,怎的現在反倒幫著他來戲弄我了到底誰是你主子”


    采薇就有些答不上話了,咬著嘴瞄向采蘩,采蘩笑瞥她一眼,理著襦裙褙子接過了話“咱們自然是一心為郡主的。世子品性如何,做奴婢的不敢隨意置喙,可既然郡主看重世子,那就說明世子必定差不到哪去,要不然如何能得郡主另眼相看”


    段繾當然曉得這兩個丫頭是一心為自己好,剛才會有些忘形也是因為替自己感到高興,隻是在這種事上被人說道,總會有點不自在,便略帶責備地道“好了,你們兩個什麽時候也喜歡說這種話了,還不過來替我更衣,再歪纏下去,可就真要誤了時辰了。”


    八月中旬,未央宮迎來了一次隆重的盛典,皇長公主趙靜四十大壽,一時間,群臣恭賀、諸王道喜、各國使臣也都來朝祝賀,整個皇宮熱鬧至極。


    至午時,未央前殿擺設生辰宴,未時正式開宴,佳肴美酒,觥籌交錯,歌台舞榭,鼓樂齊鳴,氣氛空前高漲,眾人都推杯換盞,同怡而樂。


    然而,這個熱鬧很快就被趙靜的一道旨意給打斷了。


    酒過三巡之後,趙靜當庭下旨,賜婚於晉南王世子霍景安與長樂郡主段繾。


    旨意一出,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在了臉上,殿上陷入一片死寂。


    顯然,他們還記得幾個月前霍景安的當庭拒婚,除了少數如孫行才這般趙靜的心腹大臣知情之外,其餘臣子麵上都有些不知所措,諸王席上的幾個親王郡王也是臉色陰沉,互相之間交換著眼色。


    段繾也嚇了一跳,沒想到母親會在生辰宴上當著眾人的麵下旨賜婚,轉念一想,母親素來疼愛自己,當庭賜婚以彰隆重也說得通,隻是這道旨意來得太過突然,她沒有絲毫心理準備,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隻得低下頭去,臉熱不語。


    同時,她也暗暗鬆了口氣,心道幸好趙嫻自從賞花宴後就一直抱病不出,今日的生辰宴也是稱病沒來,要不然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麽風波。


    她倒是不擔心霍景安那邊會出什麽岔子,畢竟不久之前,他們才互相表明了心意,對於這個賜婚,他定是會欣然接受的。


    果然,殿上的氣氛隻凝固了片刻就被霍景安的起身打破了,他行至大殿中央,對著趙靜恭敬叩首而拜,謝恩領旨,接受了趙靜的賜婚。


    登時,殿上一片私語,無數道目光或明顯或隱晦地朝段繾射去,在趙靜輕咳了一聲後又立即收迴,重新迴到了鴉雀無聲的狀態。


    段繾斂容,當做沒有看到這些各異的目光,也跟著上殿叩謝了隆恩,和霍景安一起接受趙靜的祝願笑語,就在迴席抬頭的瞬間,她望見了上首趙瀚難看的臉色,也望見了諸王臉上的複雜神情,心裏就有了數。


    看來,這不僅僅是一場賜婚,還是一場對諸王的示威,對趙瀚的示威。


    今晚以後,朝堂上的情勢恐怕就會大變一個模樣了。


    在段繾和霍景安退迴席坐之後,趙瀚就舉起了酒杯,麵帶諷意地對趙靜笑了“姑姑生辰大喜,又覓得佳婿,當真是好事成雙,雙喜臨門,侄兒敬姑姑一杯,賀姑姑大喜。”


    隨著他這一聲道賀,底下人也都迴過了神,開始對趙靜恭賀道喜起來,氣氛又迴到了一開始的熱鬧。


    段繾這邊也受到了不少貴女的賀喜,首先是大大咧咧的懷昌郡主趙嫣,其次就是宜華縣主趙萱,隻是神情似有複雜,段繾察覺這點,不動聲色的微微笑著,受了她這一聲賀喜。


    直到受完了眾女的道喜,她才有空看向對麵,果然見段逸在橫眉豎眼地看著自己,一幅極為不滿的模樣。


    對此,她並不意外,她這阿兄不知怎的對霍景安格外看不順眼,或許是兄妹兩人之間的相通感受吧,段逸和她一樣對霍景安有莫名的忌憚,隻是她如今喜歡上了霍景安,那點忌憚就隨之消失了,段逸的卻還留著,造成了這樣的場麵。


    換位思考,若是段逸和一個她不喜歡的女子定下親事,她麵上雖然不會多說什麽,但心裏恐怕也會是有幾分不樂意的。


    這麽想著,段繾就對段逸有了幾分理解,衝他微微一笑,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後目光一轉,看向了他旁邊坐著的段澤明。


    這一眼望去,她心裏就是咯噔一聲。


    段澤明正在接受同僚的賀喜,隻是他雖然笑著應了,眼底卻殊無笑意。


    父親不同意這門親事


    看著眼底冷淡的父親,段繾心裏一陣不安,生辰宴一散,她就想去問個清楚,可沒走幾步就被段逸攔住了。


    她有些著急,盡量平聲靜氣地道“阿兄,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隻是這大庭廣眾的,有些話還是迴家再慢慢說”


    段逸打斷了她的話“小妹,你聽我說,我不是想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我想說的是我這幾日想了很多,原來的二十年竟是阿兄糊塗,隻顧著自己玩樂,從來不曾想過你和爹娘他們。這幾日,我痛定思痛,終於下了一個決心”


    段繾本以為他要說賜婚一事,沒想到卻是說的這個,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不由喜出望外“當真阿兄想明白了”


    段逸大力點頭“不錯我這幾日想了許多,也有了許多肺腑之言小妹,你在看什麽”


    段繾看的自然是段澤明,她原以為她爹肯定是要和段逸一道迴去的,沒想到卻和趙靜一起離開了,心裏的不好感就更加重起來,連忙道“阿兄能有這般感悟著實令人感動,隻是妹妹現在還有急事,阿兄的肺腑之言,隻能等下一迴再好好聆聽了。妹妹先失陪一下,阿兄慢走。”


    她說完也不管段逸有沒有聽明白,提著裙角就快步走出前殿,往趙靜儀仗那邊走去,段逸一頭霧水,想要跟上,卻被她身邊的采蘩抱歉攔住,隻得停下腳步,抱怨道“她走那麽急做什麽,有什麽事不能晚點再說,下一迴,下一迴可就要等到半個月後了哎,你跟你們郡主說說,讓她好歹先聽我把話說完啊。”


    采蘩訕訕一笑,道了聲“大公子,實在對不住”,也匆匆低頭離開了,留段逸一人立在原地,一陣摸不著頭腦。


    若是這樣還好,段繾明顯是奔著趙靜去的,他也能在心底安慰自己母親事大,可當他見段繾在半途遇上了霍景安,硬是略頓腳步,對那家夥點頭示意了一記,心裏的不滿就登時升騰而起。


    憑什麽自己妹妹對自己唿來喝去,對那個家夥就這麽溫婉可親,差別對待也不能這樣


    他沉了臉朝霍景安走去,準備給未來妹夫一個下馬威,卻不想霍景安連正眼也沒瞧他,直接就轉身去了它處,直把段逸氣了個倒仰。


    老天沒眼、老天沒眼啊,這等貨色都能娶到他的妹妹,他不服


    段繾趕到臨華殿時,趙靜和段澤明已經入了殿,她正想也跟上,侍立在門口的近侍女官就伸手一攔,道“郡主,殿下正和大將軍在殿內議事,旁人不可擅入,還請郡主稍待片刻。”


    她沒法子,隻能轉身離開,就在這時,陳譚從殿內快步出來,行至她跟前,對她斂衽行了一禮“殿下請郡主進殿。”


    段繾一愣,正疑惑母親怎麽知道自己跟來了,就見陳譚衝她微微使了個眼色,心裏一警,麵上不顯,冷靜地和她道了聲謝,跟著她步入了殿內。


    陳譚把她領入殿內就躬身告退了,趙靜和段澤明待在裏間,有厚厚的珠簾帷幕相隔,並不知道她的到來。


    果然,此舉是陳譚自作主張,趙靜根本就沒有宣她入殿。


    段繾不清楚她為什麽會這麽做,但她真的很想知道裏麵兩人的談話,想知道父親為什麽在殿上悶悶不樂、看上去對這門親事並不讚成,就沒有再去深想,小心找了一處容易藏著的地方,放輕唿吸,盡量靠近了聽裏麵的談話。


    一開始,裏麵的聲音還有些模模糊糊的,她聽不大清,和沒過一會兒,段澤明就猛然拔高了聲音,嚇了她一跳。


    “你就是想著退路,也不能犧牲咱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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