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遠中尉,傷好後再接再厲,很多弟兄都還等著你帶他們殺鬼子呢。”


    吳團長的右手搭在路遠的肩膀上,微笑著說道。


    醫院裏還有另外兩個兄弟得到了九等雲麾勳章,張參謀長正在一眾記者的隨行和注視下給那兩個兄弟頒發勳章。


    吵鬧聲、喧嘩聲和掌聲依舊。


    “團長!”路遠下意識的要敬禮,但是被吳團長阻止了。


    “趁著養傷的這段時間好好休息,我希望不久後又能看到一個百折不撓、勇往直前的你。”


    吳團長親自去看過運輸公司大樓的血戰,近距離的體會了樓內血戰的慘烈,對幸存下來的路遠等七個弟兄更加欽佩,更加重視。


    路遠的腦袋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不知該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吳團長在路遠的肩膀上輕輕的拍了兩下,然後穿過一個個病床,與張參謀長匯合,加入了嘈雜喧鬧的人群裏。


    路遠一屁股坐到病床上,眼神仍然有些茫然。


    作為一個剛剛離開軍校不久的學生軍官,能夠得到雲麾勳章,他心裏其實是非常激動的。


    至少這代表了國家和領袖對他的認可,昭示著他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保家衛國的軍人。


    在戰場上的一切努力和付出都得到了承認,他並非默默無聞。


    可路遠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他又想起了廖忠生在最後時刻說的那些話:


    ‘如果我們都死在了這裏,那麽誰來享受戰後榮耀和風光?’


    ‘等到勝利的那一天,後人會把我們的名字刻在石碑上,永遠的悼念。’


    路遠想起小廖說這些話時候那閃著光的眼睛。


    參謀長親自頒發勳章,還有一大堆記者隨行,或許明日的報紙上也會刊登照片,這應該就是小廖所說的風光和榮耀了吧。


    死去的人才應該得到讚揚、尊敬和永遠的銘記,自己這個活著的人如何能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些榮耀呢?


    路遠心中感慨萬千,同時還有些悲痛。


    經常和他聊天的中尉雷雲華在一旁拱了一下手,道:


    “路老弟,恭喜了,雲麾勳章在手,以後前途無限啊。”


    路遠的思緒被打亂,扭過頭去,苦澀地點了點頭。


    小林醫生看上去比路遠還要激動,她紅著臉走過來,翻來覆去的打量那枚五等雲麾勳章,嘴裏嘖嘖地稱讚個不停。


    路遠對小林醫生很有好感,也非常尊重她,因此身體一動不動,任由小林醫生打量。


    “小林醫生,你喜歡的話,我把它送給你,反正我也……”


    路遠稀裏糊塗地說道。


    小林醫生有一瞬間的心動,但是很快搖了搖頭,將勳章在路遠胸前擺正,還理了理彩色的綬帶,有些嬌氣地道:


    “這是你出生入死,用一身傷疤換來的,要好好的珍藏,沒準以後還能傳給你的孩子呢,嗬嗬……”


    大家都顯得很是高興,但路遠卻是悶悶不樂、心事重重。


    最開始的新鮮感過後,小林醫生也察覺路遠情緒低沉,開口問道:


    “路遠中尉,你在想什麽呢?”


    語氣溫柔,目光關懷,路遠感覺有一束陽光灑在了身上,暖洋洋的,他便開始講述起廖忠生的事跡來,語氣平靜。


    從天通庵火車站一直講到小廖飛身撲向鬼子刺刀森林。


    包括雷雲華在內,周圍幾個傷員兄弟也集中注意力,認真地聽著路遠講述。


    他與小廖認識的時間很少,能講的東西自然也很少,沒多久便講完了,周圍一片安靜。


    小林醫生見過廖忠生,但是已經記不起他具體長什麽樣子了,隻因醫院每天要接收和送走大量的傷員,忙忙碌碌。


    聽完路遠的講述之後,小林醫生嗚嗚地哭泣起來,晶瑩的淚珠大顆大顆的落到地上。


    傷員弟兄們也是頗多感慨,情緒敏感的人同樣流出了眼淚。


    片刻之後,雷雲華首先開口安慰道:


    “路老弟,你自己也要想開一些,那名叫小廖兄弟的為國犧牲,死得其所。


    咱們身為軍人,國難當頭,每個人都做好了殉國的準備。軍人不死在前麵,難道讓老百姓去死嗎?


    逝去的兄弟已經逝去了,咱們要向前看,多活一天就是賺一天,也能多殺一些鬼子。”


    他安慰人的話有些生硬,不過路遠和周圍的兄弟還是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小林醫生用袖子擦幹淨眼裏的淚水,看著那枚五等雲麾勳章說道:


    “這枚勳章你要好好的保管,因為它不止屬於你一個人,更屬於小廖那些已經為國犧牲了的軍人,他們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


    她再次輕輕的撫摸起勳章來,這次帶著的感情更重。


    小鄧子不知什麽時候也來到了身邊,他忽然對路遠說道:


    “排長,以後讓我做你的警衛員吧,我……我……”


    想來他是想說,將來自己也會如小廖一樣,在關鍵時候為路遠獻出自己的性命。


    路遠微微笑了一下,讓紅著眼眶的小鄧子坐在自己身邊。


    頒發勳章的過程持續了半個多小時,結束之後張參謀長和吳團長帶領一眾記者離開醫院。


    喧嘩和吵鬧漸漸遠去,隨即大廳裏也響起了議論紛紛的聲音。


    得到勳章的路遠三人是大家羨慕和議論的對象,另外兩個兄弟時常躺在病床上,偶爾也隻能借助拐杖行走。


    此刻他們強撐著身體,拄著拐杖在傷員弟兄們中間走來走去,抬頭挺胸,讓弟兄們都能看清楚別在胸前的雲麾勳章。


    大家最開始的時候還會說一些恭喜之類的話,見此情況之後,話鋒一變,嘴下不留情,或揶揄或調侃,或是信誓旦旦的保證,等自己傷好後也去掙一枚勳章。


    軍功勳章不是大洋,但軍人對他的向往比之大洋更甚。


    用小鄧子的話來說,勳章是軍人、是男人的臉麵,是某種地位的象征,是和平時期吹牛炫耀的資本。


    當日傍晚,上海愛國民眾給醫院送來了大量的肉蛋,路遠終於嚐到了油水,也狠狠的飽餐了一頓。


    晚飯結束之後,路遠提議去看望在醫院養傷的宋正明。


    他很早就想到了那個從愛國女校的熊熊大火中走出來的宋連長,隻是之前自己行走不便。


    聽小林醫生說,宋正明的身體狀態一天比一天好,基本告別了感染的風險,隻需慢慢將養。


    宋正明全身大麵積燒傷,大部分傷疤都將會跟隨他一生。


    小林醫生講這些事情的時候有些感慨,路遠倒覺得傷疤不是什麽大問題,比起那些死去的兄弟,能活著已經是幸運。


    在小鄧子的攙扶下,路遠一瘸一拐的接近宋正明病房。


    剛剛走到門口,便聽見裏麵傳來哐當一聲,路遠和小鄧子以為是某個傷員摔倒了,急忙快走幾步。


    可是看到的情況卻令他們疑惑不解。


    宋正明全身裹著繃帶,露出一張嘴巴和一雙眼睛,半躺在病床上。


    床邊一個護士正委屈地收拾掉落在地上的碗筷,身體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哭泣。


    收拾幹淨之後,護士看了床上的宋正明一眼,扭頭小跑出病床。


    “唉……這位兄弟天天這麽做真是太過分了,把人家護士都氣哭了,於心何忍呢。”


    同病房的一個斷腿兄弟搖著頭說道。


    路遠從病房裏幾個兄弟的口中得知,宋正明傷勢漸好之後脾氣很壞,經常無緣無故的對護士發火,要麽不吃藥不吃飯,要麽就是打針換藥的時候不配合。


    已經氣哭了三個護士,但他依然沒有任何收斂。


    路遠心想,宋正明這般亂發脾氣,恐是無法接受自己滿身的傷,認為自己是個怪人,走出醫院之後不能正常生活,恐怕連打鬼子都是奢求。


    心裏不痛快,才會將氣撒在對他很好,幾乎從不抱怨的護士身上。


    路遠心裏歎息一聲,緩緩走到宋正明床邊。


    當看到路遠的那一刻,宋正明的眼神有了些許變化,可很快的,他的眼睛又直勾勾的看向了正前方,不再理會路遠。


    “宋連長,你這是做什麽呢?心平氣和,好好吃飯,傷才能好的快,不要自暴自棄,你還得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呢。”


    路遠苦口婆心地說道。


    宋正明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路遠無奈轉移話題,想和宋正明聊一聊家人,可後者直接別過了腦袋,表現出強烈的反感和抗拒。


    路遠見狀啞口無言,已經到嘴邊的話被迫咽迴了肚子裏。


    護士又重新打來一碗飯,但是宋正明依舊不予理會。


    就這片刻的時間,路遠都快沒有耐心了,可護士們卻要每天都處理這樣的情況,他心裏有些心疼,讓護士將飯放到床邊,先去忙其他事情,自己想辦法勸宋正明吃。


    路遠打算繼續苦口婆心的勸說,可是跟在身邊的小鄧子卻忽然有了主意,他讓路遠暫時歇歇,開始給宋正明講述運輸公司大樓的血戰。


    主要講述的是廖忠生的故事,因為這是他剛剛聽來的。


    路遠驚奇的發現當,小鄧子開始講述血戰經曆的時候,宋正明竟然沒有抗拒,而是在認真專注的聽著。


    講完之後,宋正明表現出意猶未盡的樣子,盡管還在有些抗拒吃飯,但已經能夠明顯的看到他的心理狀態在慢慢好轉。


    路遠不由對小鄧子刮目相看。


    “以後有時間你就來陪陪宋連長,多和他講講前線的故事。”


    路遠對小鄧子說道:


    “沒準你的故事就是一劑良藥,能夠讓他重新振作起來。”


    小鄧子欣然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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