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平靜的說:“陛下,王爺已經去了。”


    “沒有,亞父還活著,亞父平時就喜歡跟朕開玩笑,她還沒有死……”


    芸娘也隻是安安靜靜的看著不肯接受現實的小皇帝。


    等到小皇帝不鬧了,繼續給顧陌換壽衣,還說道:


    “今早她吐了好幾迴血,出門時還拉著我的手,讓我日後要照顧好自己,那時我就知道,她要離開了……”


    “但我並不難過,她這一生活的太累了,殫精竭慮卻從沒有為自己活過,她離開了,也是終於解脫了,隻是剩下的路,陛下要自己走了……”


    芸娘眼眶慢慢的紅了,“她不孤單,天下人終究會記得她的,曆史也會記住她曾付出的一切犧牲。”


    當年南北統一時,顧陌跟她說,她可以找個喜歡的人共度餘生。


    可曾有幸目睹過顧陌這樣的英雄人物,要讓芸娘去喜歡別人,實在是太難了。


    便是她和顧陌沒有愛情,她也願意留在顧陌身邊,和顧陌做最親密的親人。


    小皇帝的情緒隨著芸娘的話而徹底崩潰。


    顧陌每天一杯枸杞茶,養生一套一套的,怎麽就英年早逝了?


    不,仔細算起來,顧陌如今好像已經五十多了,不年輕了。


    從十六歲到五十歲,從顧家堡到南朝,從南朝到整個天下……


    三十多年,她沒有哪一刻是安安穩穩睡好覺的,喝再多的枸杞茶,又有什麽用?


    小皇帝這一刻終於接受了一個現實:天不假年,他那個吐了一輩子驚心動魄的血的亞父,整個王朝的中流砥柱,在這樣一個冬天,安安靜靜,溘然長逝。


    離開位麵的顧陌從位麵大屏幕上看見小皇帝哭的滿臉鼻涕,歎了一口氣。


    這小皇帝心眼多,要說會有多愛天下百姓,那估計也沒有。


    但他會假裝讓自己做好一個皇帝的,他身上背著包袱,他不敢卸下來。


    這是顧陌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壓在他身上的包袱。


    而在小皇帝壯年之時離開位麵,其實是最合適的。


    這天下還不算是最好的天下,但功業她一人終究是做不完的,也不可能去做完,總是要給後輩們留一些能做的事,也要讓小皇帝有發揮的空間。


    而她病逝後,景朝罷朝三日,舉國齊哀。


    她的葬禮小皇帝想搞的盛大一點的,但礙於她生前的遺願,也免得盜墓賊惦記,最終也隻是低調入葬英雄塚。


    顧陌死訊來的猝不及防,讓許多人一時之間都沒法接受。


    比如向叔則。


    當年顧陌還說他是個短命相,可如今先去的,竟變成了她。


    是啊,顧陌整天都在思慮如何一統天下結束戰亂而不損民生,嚴格律法又顯寬容……


    想的多了,自然短命。


    而他整日想的不過那二三事,便是喝酒嗑藥,竟也長命的很。


    向叔則還記得,在顧陌去世前的兩天,還到山裏來找過他。


    他們談到了修行,顧陌與他說:“最好的修行,不是在深山,而是在公門,澤被蒼生。”


    深山修自己,公門修蒼生。


    這是向叔則一生聽過的意境最崇高的話。


    結果這才沒過幾天,在竹林裏與他談論修行的顧子機,就死了?


    向叔則大受打擊,整個身體也垮了,拖著病體去參加了顧陌的葬禮,沒想到卻看到了他這一生場麵最壯觀的葬禮。


    天下讀書人齊聚長安,以晚輩的身份披麻戴孝扶靈出城,身後跟著的無數從全國各地趕過來的老百姓……


    他們這輩子不見得見過顧陌此人,卻都蒙受其恩。


    百姓哭聲震天,傳得很遠很遠……


    曆史上從未有過一個人的葬禮,竟有這般陣容,讓天下哀慟。


    向叔則那一刻才知道,顧陌這一生的修行,修的極圓滿。


    他揮筆,一蹴而就,為顧陌寫了一篇悼念顧陌的誄文


    “挽狂瀾於即倒,扶大廈之於將傾。”


    他在誄文裏寫了顧陌一生的功績,還表示顧陌與那些得不到朝廷重用,便滿心憤懣理直氣壯的光動嘴批判而不動手的讀書人不同,她想做的,都拚盡全力都做到了。


    她這一生不為名利金錢地位所累,卻唯獨為天下把心操碎了。


    而他寫的人物傳記中,關於顧陌的傳記是最厚的。


    關於顧陌的這篇傳記,最後以一句“名重當世,清貧而終”作為結尾。


    顧陌死後,還有一個人也哭的很傷心。


    此人便是當年硬生生被她剜了一塊胎記的陳公子。


    因為父命難為,陳公子一輩子都在追趕顧陌。


    當看見顧陌權傾天下,成為攝政王的時候,他終於跪倒在了父親跟前。


    “阿父啊,你這要求實在是太高了,你兒子就算活一百年也追不上……”


    陳父,“……”


    他就隨便一說,這傻缺兒子還當真了?


    但為了激勵陳公子,他肯定不能這樣說啊,於是又板著臉讓陳公子好好教兒子。


    陳公子便以為陳父是覺得他不行,讓他把兒子給教成顧陌那樣,心更涼了。


    “阿父啊,你兒子我都這樣了,你還指望我把你孫子教成顧子機那樣,你這是想啥呢?”


    還打了很形象的比喻。


    “就比如你這個父親隻能培養出我這樣的兒子,而不能培養出顧子機那樣的,我也隻能培養出一個像我這樣的兒子了……”


    陳父氣的按住陳公子一頓打。


    陳公子被打後,想著他這輩子肯定是追不上顧子機了。


    於是靈光一閃,跑去參加入官考試,最後謀了個文職,去修史書了。


    修著修著,資曆上來了,自己也有了寫當朝史的資格,還被頂頭上司安排去寫顧陌的。


    陳公子對顧陌來氣,剛開始用詞很是偏頗,把顧陌寫成了一個奸佞。


    但他玩弄文字的技巧很大,初看的話,別人也看不出什麽,但是細讀,就很耐人尋味。


    但到後麵,因為要寫顧陌的生活閱曆,他要每天都跟在顧陌身邊,記錄顧陌的言行舉止,漸漸地,那文風就開始變味了……


    反正完美表現出了對顧陌從憤恨仇恨到舔狗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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