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駕崩, 京中百官諸侯皆連夜趕往宮中為大行皇帝奔喪守靈。


    長公主近些年雖和皇上越發疏遠, 然而他們二人到底還是從小一起相依為命長大的親兄妹,再怎麽疏遠, 曾經的感情卻沒有半分假, 她得到消息入宮途中,哭暈了好幾次。


    消息傳到簡寧這兒時,她正在祠堂跪著。


    今日下午沈昭剛剛離開,老夫人便讓人把她帶來了祠堂。一進門, 就聽到老夫人大喝,“跪下!”


    簡寧也未多問, 徑直就跪在了沈家祖先牌位前。


    老夫人這才轉過頭來看她,臉上還帶著怒意, “你可知我為何要叫你來?”


    簡寧聞言,抬頭看了老夫人身旁的鄭氏一眼, 她雖垂著首,麵上卻難掩得意之色。


    成婚第二日認親時, 鄭氏就端著長輩之姿訓戒過簡寧,要她恭順孝敬, 伺候長輩, 友愛兄弟, 然而卻因為太過明顯的要給她難堪, 被沈昭和長公主下了麵子。前些日子她跟著沈昭一直在巡視莊子,老夫人找不到她。


    今日一迴家,就被人叫了過來。


    簡寧便是再愚鈍, 這會兒也明白了老夫人為何發怒,這事到底是她不占理,她當即認了錯,“是孫媳不孝,入門半月,還未曾去長輩跟前盡過孝。”


    定國公夫人聞言,冷哼了兩聲。


    她其實也明白,帶簡寧去巡莊子是自己孫子的意思,怪不得她。隻是她見沈昭如此護著簡寧,又思及當初就是因為簡寧,沈昭才無故將珺兒弄到燕州那等苦寒之地,難免對簡寧有了許多意見。這才在昭兒離開後,讓人把她喚過來。


    一是想借她這次的錯,在她麵前立下威,以免將來她恃寵而驕,二是心疼她的寶貝孫女,想替珺兒鳴不平。


    她原以為簡寧會抬出昭兒來替自己開脫,想著若她狡辯,她便可罪加一等。哪想這小姑娘竟幹幹脆脆認了錯,連提都沒提昭兒一句。


    這倒讓她有些意外,心底的火氣了被滅了不少。


    隻是這罰,還是不能免的。


    見簡寧認錯之後便再無二話,老夫人看了簡寧一眼,道,“你既知錯,那我罰你在祖先麵前跪上兩日,再抄《女誡》百遍,你可願領?”


    簡寧垂下眸子,道,“孫媳認罰。”


    這會兒正是半夜,外頭傳來陣陣嘈雜聲。


    簡寧抬首看著沈家的列祖列宗,隱約覺得不安。


    削蕃到一半,皇帝駕崩,幼帝繼位,日後這天下會如何,主張削蕃的沈昭又會如何,她有些不敢去想。


    **********


    沈昭是在第三日後半夜迴來的,府裏也掛滿了白綢,主仆皆卸下釵環脂粉,身著素衣。


    迴到梧桐苑時,無雙正守在外頭,見他迴來,神色明顯放鬆了些。


    他沒在意,徑直入了室內。


    簡寧已經睡下了,她臉上還帶著疲憊之色,姿勢很是乖巧,雙手雙腳卻都露在外頭,隻被角搭住了肚子。


    秋日的夜晚涼意已經很重,沈昭走過去,替她將被子蓋好。


    然而就在他替她蓋住雙腿時,她的腿似乎瑟縮了一下。


    沈昭蹙眉,察覺到不對,當即將她的褲腿輕輕卷了起來。


    她的膝蓋處,已經變得紅腫。


    心底似乎被什麽刺了一下,沈昭起身出去,喚來了無霜,沉聲問,“夫人腿是怎麽迴事?”


    無霜垂下首,將在祠堂發生的一切如實稟了沈昭。


    若是因為旁的事情,她或許可以攔住,可老夫人一個孝道壓下來,讓夫人去跪祠堂,夫人自己也認了罰,她著實不好出手。


    迴沈家這麽多年,沈昭對祖母算是了解的,她從來都是喜歡清靜不喜歡被打擾的性子,也不耐煩人天天去她那裏晨昏定省,沈家的新婦更沒有每日去站規矩的先例。


    今次祖母以簡寧未曾盡孝為由罰她,又讓她抄《女誡》,顯然都是借口,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沈玉珺的事遷怒於她,以為他讓沈玉珺和陳昔去燕州,是受了她的蠱惑。


    到底還是他疏忽了。


    沈昭揉了揉眉,讓無霜退下,又迴了房間。


    床上的人兒依舊睡得很熟,想來是實在累得狠了。


    ***********


    清晨,福壽堂。


    “你說的可都是實話?”


    沈老夫人沉著臉,問跪在下頭的婢女。


    今日一大早,沈昭就讓柳莊帶了她過來,說有事要稟。


    這個婢女她倒認識,名喚無暇,曾是她身邊的人,從小照顧珺兒,後來珺兒搬到無韻軒,她便把無暇給了她。


    隻今年夏時,無暇突犯重病告假迴了老家。


    當時她未曾多想,隻讓珺兒多給她些藥錢,畢竟是從小伺候她的人。哪想今日無暇卻說,她其實並非重病,隻是無意中聽到了珺兒和簡家那位三姑娘的談話,得知她對簡姑娘動了殺心而被珺兒下令滅口,幸而遇見了程淵,被她給藏了起來。


    無暇朝著老夫人重重磕了個頭,道,“奴婢可以對天發誓,絕無半句虛言。”


    柳莊亦在旁邊道,“大人說,夫人若是不信,他可以讓人去把四姑娘身邊的綾香帶迴來讓夫人盤問。”


    老夫人麵色灰敗地坐在椅子上。


    其實哪還用盤問,昭兒素來不做無把握之事,若非有了確鑿證據,他也不會讓柳莊把無暇帶迴來。


    原以為是簡寧因為陳昔的事蠱惑昭兒,他才把陳昔和沈玉珺都調去了燕州,然而不管是從簡寧這幾日的言行來看,還是從昭兒今日的舉動來看,都是她錯了。


    分明是珺兒先對簡寧動了殺心,昭兒才會有此一舉。


    沈玉珺和沈昭都是沈老夫人的心頭肉,她疼沈玉珺,卻更心疼自幼吃盡苦頭的沈昭,也明白沈昭和沈玉珺並不親厚,當時他沒把這事扯出來已經是對沈玉珺手下留情了,若真把這事盤問清楚,對沈玉珺並沒有半點好處。


    她揉了揉發疼的眉心,終是妥協道,“不必了,你們都下去吧。”


    柳莊也未多言,隻領著無暇告辭。


    待得他們走得遠了,沈老夫人才歎息道,“珺兒真是糊塗,為了個陳昔,她竟然……”


    說到一半,卻是怎麽也說不出自己孫女害人性命的事。


    她猶記得幼時珺兒是心軟得連殺雞都不忍心,她原以為自己這個孫女,自小受盡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雖被慣得狠了些,卻到底還是良善的。哪曾想為了個陳昔,竟想要人性命。


    金嬤嬤上前替老夫人揉著頭,道,“好在還沒釀成大錯,世子也沒追究的意思,日後等四姑娘迴京,夫人約束著些便好。”


    沈老夫人道,“也隻能這樣了。”


    不讚同沈玉珺的所作所為歸不讚同,但她到底是自己親孫女,沈老夫人也不願此事鬧大。


    想了想,又道,“你待會去梧桐苑跟少夫人說一聲,讓她好生歇著,這幾日就不用來請安了。”


    雖依舊不喜歡簡寧,但這事情上確實是他沈家不對,她前幾日不該為難於她的。


    ************


    簡寧是被藥味刺醒的,醒來時便見沈昭正坐在床邊,幫她揉著膝蓋。


    清晨的陽光透過雕花窗的格子灑在他臉上,驅散了他身上的冷清。


    在祠堂跪了兩日兩夜,乍一看到沈昭,她一時間還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大人何時迴來的?”


    膝蓋已經揉得差不多了,沈昭放下手裏的藥,溫聲迴道,“昨晚便迴了。”


    又讓人送了水來洗漱。


    簡寧起身,發現膝蓋處的疼痛減輕了許多。


    她詫異抬頭望向沈昭。


    沈昭正洗著手,感受到她的目光,迴過頭來笑道,“這是秦太醫親調的藥,對於淤傷很有用。”


    簡寧“哦”了一聲,也未多想,隻以為真是藥效好。


    又思及皇帝駕崩一事,擔憂問沈昭,“宮裏情況如何了”


    有丫鬟送來早膳,沈昭親將簡寧扶到桌邊,迴道,“一切都還好,隻是這段時日可能會有些忙,怕是不能常陪著你了。”


    簡寧聞言,點了點頭,道,“公事要緊,我無礙的。”


    沈昭將簡寧最愛的桂花糕移到她麵前,道,“時候還早,你這兩日都沒睡好,待會用完早膳可再去睡個迴籠覺。”


    簡寧愣了一愣,點了點頭。


    待得用完早膳,沈昭又因有事要忙離開了。


    他讓簡寧用完早膳之後可迴去歇著,簡寧卻是不能的,前幾日才剛受了罰,若真任性地迴去睡了迴籠覺,隻怕日後在這府中,會更難過。


    梳完妝,剛要出門,便碰到了老夫人院裏的金嬤嬤,她拉著簡寧的手,笑得和藹可親,“老夫人說呀,少夫人前兩日也累著了,這幾日便好好歇著,就不用再去她那兒請安了。”


    簡寧不知老夫人前兩日才不滿她新婚之後未曾去請過安,今日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


    送走金嬤嬤後,正欲喚無雙進來問問,孟夏已經喜笑顏開道,“大人一早就讓柳莊去了一趟福壽堂,想必是跟老夫人說了什麽,老夫人才讓人免了姑娘請安的。”


    說完又問,“姑娘的腿感覺好些了沒?大人可是一晚沒怎麽睡,一直在給夫人按摩呢。”


    簡寧聽完卻是怔愣了許久,思及他臉上的疲倦,眼眶忽然有些酸。


    他應該知道,跪這兩日對她來說其實沒什麽,在簡家時罰跪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簡家祠堂也較定國公府陰冷許多。


    反而是他,自己都累成那樣了,怎麽就不知道休息一下。


    姑娘自小就沒受過什麽疼愛,如今大人肯對姑娘好,肯護著姑娘,孟夏是打心眼裏替姑娘高興,然而看姑娘的樣子,卻似乎更難過了,她不由問道,“姑娘怎麽了?”


    簡寧眨了眨泛酸的眼,笑道,“沒事,就想著天涼了,該做些衣服過冬了。”


    轉眼一個多月晃而過,冬月二十那日,京城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


    簡寧將最後一對護膝繡完,伸了個懶腰,又將護膝舉起來細看,覺得很是滿意。


    恰這時有腳步聲傳來,她以為是去取飯的孟夏迴來了,頭也沒迴,一邊將護膝包起來,一邊道,“待會你去找下柳莊,把這護膝和我早上收好的衣服給大人送過去一下。”


    最近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沈昭忙得幾乎要住到兵部了,她都已經好些日子沒看到他。


    那兒到底是衙門,定然沒有家中暖和,今日又變了天,也不知他冷不冷。


    “你隔日便讓人送一套衣服過去,是想讓我在衙門安家麽?”


    帶著笑意的聲音自身後才傳來。


    簡寧迴頭,卻見好些日子沒看到的沈昭正掀開簾子進來,他身上穿的,都是這幾日她給他做的衣衫,衣衫上還有未來得及融化的雪花。


    她忙站起來,愣愣問,“大人怎麽迴來了?”


    屋子裏比外頭暖和不少,沈昭解下鶴氅遞給柳莊,道,“呈王反了,我可能得去一趟永州。”


    他語氣很是平淡,仿佛很早就在等著這一天的到來。


    簡寧卻是愣了好一會兒。


    自先帝崩後,呈王就開始招匿亡命,演習兵法戰陣,大肆打造兵器,小皇帝曾降旨告誡他,他卻依舊我行我素,那時她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然而沒想竟來得這麽快。


    見沈昭過來,她又忙給他倒了杯熱茶遞給他,“什麽時候去?”


    沈昭道,“三日後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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