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妤這晚有些失眠,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白日裏太過擔心,前世薛宴和簡寧的種種像是在她腦中紮了根, 怎麽都揮不去。


    冬雪在外間睡得正香, 偶有細微唿聲傳來。


    眼見窗外月光正濃,顧妤幹脆起了身,提了盞小燈想去後園散散心。


    還未走近,便瞧見薛宴正坐在後院石凳上, 自斟自飲。


    月色下,他的身影竟帶了幾分寂寥。


    似是聽到了她的腳步聲, 薛宴轉過頭來,見她出來也不意外, 隻朝她溫溫笑了笑。


    顧妤抿了抿唇,還是提著小燈走了過去, 收了薛宴手中的杯盞,輕聲道, “天冷,莫吃涼酒。”


    薛宴也未在意, 隻任由她收了杯盞, 才出聲問道, “怎麽這麽晚還沒睡?”


    顧妤眼簾微垂, 在薛宴對麵坐下,道,“睡不著, 出來走走。”


    薛宴看著她低垂的眼,微微歎了口氣,“可是因為簡姑娘?”


    顧妤訝異抬眼,瞬時明白過來,薛宴是看出她白日裏的舉動到底是為何了,所以才有此一問。


    她有些心虛,想了想,卻也沒辯解,隻道,“我前些日子做了一個夢,夢裏你十分喜歡她,為她做了你所有能做的一切。”


    薛宴聽完後,默了半晌,才道,“所以,你就是為了這個特意去接近她?”


    顧妤知道自己瞞不過薛宴,便點了點頭,如實道,“最開始是,但後來相處久了,就是真拿她當朋友看了。”


    她別有目的接近簡寧,原以為薛宴聽完多少會有些生氣,然而當她小心翼翼抬頭看過去時,卻隻見他眼中隱隱帶了幾分無奈,絲毫沒有生氣的跡象。


    顧妤一時有些疑惑,“你不生氣麽?”


    薛宴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忽地就想起了幼時的顧妤。


    那時母親還在,他還很跳脫,上樹掏鳥,下水捉魚,捉弄女孩兒,無所不做,活脫脫就是個混小子。


    而顧妤總是黏在他身後,便是被他捉弄了,也毫不在意,每每哭過之後,便又總能樂嗬嗬跟著他到處跑。


    他掏鳥捉魚時,她便一臉崇拜地看著他,仿佛他做成了什麽天大的事情一般。


    他麵上雖依舊喜歡捉弄她,心底卻是十分喜歡看她一臉崇拜誇他時的認真,甚至覺得,若這個小姑娘能一輩子這樣跟著他似乎也不錯。


    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們都變了。


    他開始因為和父親賭氣而流連花叢,逐漸忽略了她,而她也似乎慢慢長大了,不再日日纏著他,隻一直安安靜靜等著他。


    薛宴心底忽然有些愧疚,覺得到底是自己這些年做得太過,太少顧及她的感受,才會讓她胡思亂想,做出今日這種舉動。


    他抬手揉了揉顧妤的發心,柔聲解釋道,“我同簡姑娘沒有什麽,她的父親多年前於小妹有救命之恩,我便多幫了她一些。”


    這還是薛宴頭一次同她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顧妤看著薛宴溫柔的眉眼,隻覺得有些鼻酸,呐呐道,“我知道。”


    她知道現在薛宴對簡寧並無男女之情,可知道歸知道,想起前世他對簡寧的好,她到底還是會忍不住去擔心。


    薛宴看顧妤鼻頭紅紅的模樣,知她還是不放心,起身走到她麵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認真道,“我同父親商量過了,等他病好了,我便去平陽侯府下聘,你看如何?”


    顧妤猛然看向薛宴,眼底滿是不可置信。


    薛宴眼角彎了彎,溫聲問道,“怎麽?不想嫁給我?”


    顧妤愣愣看著薛宴的臉,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薛宴是真打算娶她,不是做夢,也不是哄她的。


    她忽然紅了眼眶,猛地搖頭,“自然是想的,從五歲那年就想了。”


    想了整整兩輩子。


    沒人知道前世她看到簡寧能嫁給他時有多羨慕。


    如今,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可她想不明白,這明明是該高興的事,為什麽眼淚卻止不住的掉?


    薛宴見她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心底越發內疚,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道,“先前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今後我會多想著你些。”


    頓了頓,又道,“隻是簡姑娘素來心思細膩,你接近她到底是為何,她未必察覺不出來。你若真想同她交好,日後隻管以誠相待便是,今日之事切不可再做。”


    顧妤知道薛宴這次並非偏幫簡寧,而是知她是把簡寧當了朋友才提醒她。


    她想起今日簡寧離開時的模樣,也知自己做得有些過了,想了想決定明日去找簡寧,將一切都說明白,到時若簡寧還願意同自己做朋友,她定會真心待她。


    隻是顧妤終究還是沒能去找簡寧。


    翌日,薛宴一大早便又去了別莊,顧妤依依不舍送了他出門,剛準備去找簡寧,家中便迎來了一客人。


    來人年約三十左右,膚色偏白,穿著一身鴉青色長袍,看起來文質彬彬。


    顧妤顯是認識他的,忙讓人將他請進了屋子。


    梁州多河,秋山鎮更是街道河流並排的格局,冬日裏總是有些濕冷的感覺。


    然這屋裏點了銀絲碳,倒是暖和得很。


    顧妤讓冬雪給客人上了壺好茶,才出聲問,“李掌櫃可是有了空蟬草的下落?”


    李掌櫃是梁州藥鋪雲山堂的掌櫃。


    兩個月前,顧妤突然去了他的鋪子,問有沒有空蟬草賣。


    空蟬草這東西,向來隻有在瘴氣深處才能長成,數量稀少不說還極難采摘,便是摘下來後,若七日內不入藥,也會失去藥性。


    這世間需要用到空蟬草的病其實極少,十年都不一定能賣出一株,故而一般藥鋪裏頭都不會有賣的,多半是病人真正需要用的時候,藥鋪才會花高價請人去采摘。


    顧妤來後,他便差了好多人去找,找了整整兩個月,終於在昨日有人尋迴來一株。


    他當即便讓人來請了顧妤過去,哪曉得他家小子頑劣無知,他一個沒注意就將那奇珍異草當了逗貓的玩具。


    等他發現時,貓兒已經被它霸道的藥性給毒死了,而空蟬草也已經被啃得七零八落。


    他隻能對著趕過去的顧妤拚命道歉,又答應幫她再尋一株。


    送走顧妤後,他便去找了送來空蟬草的那人,孰料那人卻是怎麽也不肯再去采摘,哪怕他出再高的價格。


    問過之後才知道,那株空蟬果他是在平蘭山找到的。


    平蘭山離秋山鎮並不遠,可地勢卻是十分的兇險,更是出了名的戰時埋骨地,現在山裏還隨處可見森森白骨,叢林深處更常有野人出沒,整座山在瘴氣的縈繞下看上去陰森森的,讓人不敢接近。


    那人先前因著實在缺錢,便大著膽子闖了進去,最後雖找到了不少的空蟬草,卻也被山裏神出鬼沒的野人整得險些丟了半條命才帶出這麽一株。


    他堅決不肯再去,李掌櫃也沒辦法,隻能去找旁人看看,然而卻沒一個采藥人願意冒險去平蘭山。


    最後實在無能為力,隻能親自來找顧妤,同她說明情況。


    說完後,深深朝顧妤鞠了一躬,道,“在下實在盡力了,姑娘若是著急,看要不要自己差人去平蘭山找找?若是不急,就再等些時日,說不得過不了多久,便又有人在別的地方找到了呢?”


    顧妤朝著李掌櫃行了一禮,“那就勞煩李掌櫃再幫忙打聽一下了。”


    話是這麽說,可她心裏卻是明白,怕是沒那麽容易找到。


    送走李掌櫃,她便吩咐了冬雪,“去收拾下東西,再通知敖潭幾人,明日便出發去平蘭山。”


    冬雪猶疑道,“姑娘要自己去尋那草藥?”


    顧妤點了點頭。


    空蟬草形如野草,極其難辨認,她總歸要親自過去,才能放心。


    冬雪瞬間急了,“可那地方那麽危險!”


    顧妤看著冬雪,神情認真,“我想活下去。”


    除了冬雪沒人知道,她其實中了毒。


    重生迴來的她,雖躲過了那場前世奪去她性命的山體滑坡,卻在迴程途中被毒蟲所咬。


    初時她因並沒有什麽不適,隻以為那是普通毒蟲,便沒有在意。


    然而過沒多久,她便覺得身體越來越虛,偶爾還會咯血,她才察覺不對勁。


    看了許多的大夫,才知那日咬傷她的,竟是白花毒蟲。


    白花毒蟲看似無害,實則毒性霸道得很,一般藥草隻能勉強暫時壓製她的毒性,卻怎麽也清除不了她體內的毒。


    若要徹底解了這白花蟲的毒,唯有以空蟬草為藥引才可行,否則終有一日,那毒性會浸入心肺,到時便真會藥石無醫。


    她不想死,昨日薛宴同她求婚後,她更想好好活著,同他白頭偕老。


    這些年,她一直四處托人尋找空蟬草的下落,卻始終一無所獲。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蟬草的消息,她自然不願意輕易放棄。


    好在這次來梁州,她從府裏帶了不少身手不錯的侍衛,平蘭山應當還是能去闖一闖的。


    冬雪見顧妤堅持,隻能妥協,“那奴婢去別莊找下行舟和行路,看他們能不能同咱們一起去。”


    姑娘從侯府帶來的侍衛固然身手不錯,可比起世子身邊的行舟和行路,到底差了一大截。


    此去平蘭山不知有多少危險,多帶幾個人去總歸會讓人安心一些。


    顧妤卻是搖頭,“不必了。”


    若是找了行舟和行路,薛宴便一定會知曉他的病情。


    這些年,她不願意讓薛宴為她擔心,從來沒有同他說過自己的身體。


    如今王爺病重,她更是不願薛宴為了她的事情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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