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明睡得很香。


    他這種體質一天睡四個小時,頂別人七個小時,晚上輪流值夜,但這次醒來,居然是被學校的起床鈴喚醒的。


    莫明略微迷糊,摸出手機看了看,真的是早上六點半。他“騰”一下坐起來,在耳機裏喊:“喂喂喂,在嗎?”


    “在在在!他們來了?!”張宇紹口齒含糊,一聽就是正睡得香。


    “你不是這陣子守夜嗎!”莫明怒道。


    “他們不是沒來麽,叫什麽……”張宇紹理虧,嘟囔兩句就不說了。


    “早上六點半了。”莫明認真道。


    “……”張宇紹那邊傳來水聲,可能是在洗臉。


    莫明很想聯係墨茗那邊,問問她是不是已經被秒了什麽的,但還是忍住了,應該沒這麽離譜。


    隨即他樂了,自己這疑心的確有點重。


    但大敵當前,繃到極限的神經實在不好再撩撥了。莫明下床準備洗漱,歎了口氣。


    “歎什麽氣。”耳機那邊,張宇紹隨意道,“你沒打過架吧?”


    “……沒有。”莫明老實道。他就是嘴欠了點,但能把我好尺度,常常在被打前住嘴。


    “打架前啊,就得沉住氣。你想像一下,當你前一天晚上被一群混混逼著要錢,你沒錢,但有一把水果刀。第二天你帶著它來到學校,你知道,晚上放學就要和他們再碰上,而你手中隻有這把刀。你在這個白天如坐針氈,但你能做什麽呢?”


    莫明想了想,道:“調整書包的書籍擺放位置,方便做盾牌?”


    “哈!”張宇紹笑得誇張,“你這種人,可真的是太適合……算了。你說的沒錯,但除此之外,隻剩下等待。”


    “等待內心的屈辱、不甘、憤怒化為地火,在揮刀的那一刻變成握緊刀絕不鬆手的力量,傾盡一切把該送出去的全部送出去!”張宇紹平靜道,“前麵的等待絕不是無意義的,相反,沒了等待時積聚的力量,你不一定能握住刀。所以,別急,小子,該幹嘛幹嘛。”


    “你小時候有這樣的經曆,卻最終覺醒了這樣的能力,你不會感覺……可惜嗎?可惜自己的怒火?”莫明道。


    “不是能力改變了我,小子,是我改變了我自己,才有的能力。”張宇紹道。


    莫明陷入沉思。直到肩膀被拍,他才醒悟過來,迴頭看去,當然是周博了。


    “你在自言自語什麽呢?”周博好奇道,端著盆走到右邊的洗手池開始洗漱。


    莫明這才發覺,自己聊著天,不自覺就到了洗漱區,剛剛說的話恐怕都被來來去去的同學們聽到了!


    不過好像也沒人真的在意,就有一兩個人拿看魔怔人的眼神看自己。


    莫明挨個兒瞪迴去,他現在可沒不好意思的心情。


    ……


    上午十點。


    三人小隊圍坐在一起,都看著自己的腕表。等秒針停在12處,禮服女準時打開了擺在角落的那隻黑色方形皮箱。


    那皮箱帶分離式蓋子,打開以後,露出中央放置的一台老式轉盤電話。


    電話黑色塑料製作,和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拍攝的電影一樣,有種時代的錯位感。如果是真家夥,那離現在至少也有七八十年的曆史了。


    這就是和頭兒遠程聯絡的唯一方式——一台有線電話。


    當然不可能真的有線,電話座機牢牢焊在底座上,黑色的粗電線連進作為基座的下半截皮箱,不知道裏麵有什麽。


    尼古拉耶芙娜……本來想在嚴肅場合用全名,不過打起來太費事,還是叫禮服女吧。禮服女長出一口氣,珍而重之地拿起話筒,裹著蕾絲手套的指尖開始撥弄轉盤上的號碼。


    隨著獨特的齒輪旋動複位聲,“叮”一聲響,在禮服女耳中,這台平平無奇的電話那頭,仿佛連通了一個安靜寬廣的房間,沒有人說話,但禮服女知道,此刻電話已經接通,頭兒正在那邊安靜地等待。


    “頭兒。”禮服女低聲道,“請求墨茗位置。”


    好聽穩定的女聲從話筒那端傳來:“北緯31°48′53″東經117°12′09″。二十分鍾內有效。”


    哢噠。頭兒掛斷了電話。


    禮服女掛好話筒,立刻對狙擊手重複了一遍坐標。狙擊手盤膝坐著,在筆記本上快速操作:“廬州市西側,天鵝湖和大暑山中間,匡河其中的一段!現在的位置,十分鍾內可以趕到!”


    “出發!”禮服女起身。


    哐!壯漢已經穿好了動力外骨骼,整個人大了兩圈,還拎起了巨盾。狙擊手跳到他背後,抱著自己的狙擊步槍,他一隻特別顯眼的箱體上找到專門設計的凹陷,坐好。


    禮服女跳到窗外發動能力,緩緩懸浮,腰間絲帶垂下。壯漢帶著狙擊手一躍而出,套著機械的鐵拳發出哢哢的咬合響,牢牢抓死了絲帶。


    那細細的絲帶和穿戴外骨骼的壯漢相比,好比小紅傘係著一根蛛絲,正吊起一塊磚頭。三者沒有一個看起來靠譜,但紅傘起飛,蛛絲不斷,磚頭穩定,禮服女整個人隻是微微一沉,隨即帶著兩名士兵直直飛起!


    三人在城市上空,光天化日之下,加速向西飛去!


    ……


    上午十點。


    早讀和前兩節課很快結束了,莫明如坐針氈。


    他一度考慮過翹課,否則上課時禮服女他們來了怎麽辦?在全班同學的注目禮下從座位上跳起來,狂奔出校?


    還是翹了課,偷溜出校算了……


    但這種躁動讓他警醒,他強迫自己坐在教室裏,摁下不能平靜的心情。


    就是上課時來襲又如何?跑出去還有誰能攔住自己嗎?莫明定下心。


    周博在一旁看著,心說這娃是不是大姨夫來了?


    很快,大課間到了。


    看著教室裏紛紛起身出門趕往操場的同學們,莫明的反應有些許遲鈍。


    啊……兩天前的這個時候,我偷偷溜走,和墨茗一起出校來著……


    才過去兩天啊……


    他感覺教室裏的同學動作都很慢。像搖曳的草葉,像行走的濕紙,一觸即碎,一吹即滅……


    “幹嘛呢?走啊。”周博坐在裏麵,出去要莫明讓開,看莫明坐的穩如泰山,他不禁推了莫明兩把。


    莫明驚醒,瞥了周博一眼,渾渾噩噩地站起,裹在人流裏,一點點走出班級門。


    周博被那一眼驚得愣在原地,那眼神像是某種掠食者掃過不能吃的東西時的眼神,是漠然和幾乎壓製不住的……侵略性!


    他怎麽了?周博茫然。


    這裏要介紹一下,小學初中一般做廣播體操,但高中嫌效率太低,改了跑操,也就是以班級為單位在跑道上排成密集方陣,以一種人貼人的非常局促的方式跑完一圈半。


    跑操時,操場一千米的環形跑道上有近30個班級方陣,要說壯觀還是有一些的,就是總覺得形式大於實質。


    當然學校美其名曰“強身健體,保持學習狀態”。


    雖然沒人把口號當真就是了……


    伴隨著全國高中通用的《運動員進行曲》,各班人流混在一起湧進操場,又在環形跑道的各處找到自家班級的位置,像一大股潮水分出了三十股,流進三十隻擺成一圈的玻璃杯裏。


    很快,各班老師領著自己班級,在廣播指揮下開始奔跑。


    跑是一陣一陣的,就像蟲子每節都有自己的運動節奏一樣,前一個班級開始動自家才能氣跑。


    《運動員進行曲》還剩一分三十秒,一班開始動,啟動延遲到我們班大概還要二十秒……跑起來班級方陣會略有拉長,到時候就差不多能把跑道占滿了……跑到一圈的時候進行曲差不多就放完了……


    莫明麵無表情,他的大腦在無意義地收集聽到的、看到的所有信息,匯總處理出一些無意義的結論,盡管是無意義的勞動,也給了莫明一點慰藉。


    移動很快到了自己前麵的那個班,班主任一揮手,喊了嗓子,全班便開始跑動起來。


    莫明盯著自己前麵的女同學,跟著她動。而在他跨出第一步的時候,他好像聽到了……


    聽到了……


    莫明抬起頭,看了看天空。


    ……


    禮服女剛把壯漢放下。那是狙擊手決定好的狙擊位,在城市戰場,當然是某棟樓的樓頂。


    狙擊手憑自己的經驗一眼相中,樓頂有“廬州八中”四個紅色大字,看起來是一所學校的行政樓。這棟樓很好,已經離頭兒報的坐標隻有不到一千米,是完美的製高點。


    禮服女把她放下,便再度起飛,朝匡河那邊飛去。墨茗應該就在那裏等著,等待決戰。


    一旁的操場,正有一大群學生在音樂聲中整齊地跑步。


    禮服女飛過,瞥了一眼,沒有在意。


    她忽然頓住了。


    耳機裏傳來狙擊手的聲音:“怎麽了隊長?”


    禮服女沉默了一秒,道:“你們說,那個莫名其妙出現在上次墨茗位置的少年,是不是正上學的年紀啊?”


    狙擊手也沉默了一下:“是的。不會超過二十歲,大概率在上學。”


    禮服女注視著底下慢慢跑動的學生們:“他們在幹嘛啊?”


    狙擊手查過當地資料:“聽說是每天例行的跑步活動,舒展身體用。”


    “那你說,那少年,現在,是不是就在這裏跑著步呢?”


    “……也許。”


    禮服女喝道:“用你的【千靨】!立刻尋找!”


    【千靨】,等級d,可以匹配記憶中的某張麵孔,對海量人臉做相似性辨識。


    和人臉ai不同,使用【千靨】的人,會有一種“既視感”作為提示,越近似的臉龐能帶來越強烈的既視感,可以用目光快速掃過的方式,檢索同框千人的照片或者人流聚集的廣場,迅速知道有沒有一樣的人臉。


    莫明的人臉狙擊手在瞄準鏡裏見過,她隻要掃過操場,就能看到那個少年。


    狙擊手拿過壯漢遞來的低倍數觀察鏡,目光反複掃過下方全校師生們。


    莫明此時正跑過半圈,後腦勺對著狙擊手的觀察鏡。


    “沒看到……”狙擊手喃喃道,“還有些學生背朝我,等他們跑到麵朝我,我才能看全……隻要等半分鍾……”


    “哈哈。”耳機裏忽然傳來禮服女的笑。


    “怎麽了隊長?”狙擊手立刻問。


    “不用找了。”禮服女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瘋狂,墨茗、莫名其妙少年、學校……等等念頭在她的頭腦裏沉浮,產生了一個新的瘋狂念頭:


    “計劃改變!不找墨茗,攻擊這所學校!”


    “什……”狙擊手急忙看去,就見隊長衝天而起,直直抵達這所學校操場的正上方幾百米的高空!


    禮服女短暫停頓,低頭發出長長的銳嘯,那聲音化作越來越渾厚的音波擠滿的巨大空氣團,禮服女裹在音波團中——


    仿佛搏兔蒼鷹,帶著聲音俯衝而下!


    ……


    莫明好像聽到了什麽,但好像又聽錯了。他的大腦省覺,分析來源,讓他抬頭望去。


    今天天氣普通,處在多雲和陰天之間,太陽也有點有氣無力,偶爾露頭。


    在這雲層掩映下,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


    “啊——”


    遠處,高空,微弱的尖叫,乍聽之下仿佛錯覺。


    一瞬間真相露麵的感覺襲上心頭!莫明瞬間理解了一切,寒毛炸起,全身血液好像倒流迴心髒,手腳冰涼!在這個無法形容的刹那,莫明仰頭高喊!


    “捂耳朵!趴下!張嘴!!”


    莫明揪住身邊周博的衣領,把不明就裏的同桌往地上一扯,帶倒了一大片同班同學。


    大家像保齡球般滾作一地,連帶後麵的班都嚇得停步,摔了幾個人。


    沒有人明白發生了什麽,莫明已經縮緊身體,旋轉身體讓自己的頭遠離操場中心,用最快的速度張口捂耳。


    他看了看還一臉茫然的周博,用最後的時間告誡道:“堵住耳朵!”


    周博下意識把食指塞進耳朵裏。


    這一瞬以後,那“聲音”,到了。


    莫明條件反射地往上看。視野裏,高空中,一個黑點迅速放大,同黑點一起奔襲而至的,還有以這個黑點為中心,四散綻開,洶湧如海浪的圓環狀空氣漣漪!


    ——那個穿禮服的來了!


    禮服女像裹挾著一個空氣麵團,俯衝過程中還在不斷提高音量,累加威力,抵達地麵時,聲音凝聚的團塊已大如雲團!


    莫明得出結論的瞬間,聲音的巨浪抵達地麵,準確來說,是操場正中心。


    透明的衝擊波砸在操場正中無人的地方,然後像真正的漣漪一樣,蕩開來,蕩開來……蕩開來!


    莫明震駭地看著眼前。


    從空中俯瞰,就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操場”這個平靜的湖麵,一圈圈的水波蕩漾開來。


    但若是一個站在“湖麵”上的渺小生物看來呢?


    那就是……一堵推過來的透明空氣浪頭!


    一場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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