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遠侯府裏,自陳氏受責沉寂後,便安生了很多。


    朝堂之上卻仍風波迭起。


    因元和帝盛怒之下動用了皇城司,肅王自禁足之後,王府周遭便看管得格外嚴密。肅王縱有心遮掩證據,有無數雙眼睛在外盯著,也是力所不及,而皇城司的耳目遍布四方,韓起親自盯著這件事,證據便一件件送到了京城。


    似宿州蔡隱那樣的籠絡還是小事,皇城司一通猛查,還挖出了肅王與廖通勾結,貪汙軍資,往京城安插人手等諸多罪行。元和帝聞訊大怒,拚著拿下重將後可能招致的朝政不穩,將廖通問罪下獄。


    而後便輪到了肅王。


    雷霆之怒加身,有皇城司的鐵證擺正,肅王半分抵賴不得,便隻能將長史孫溫推出去頂罪,連帶王府司諸官都受了牽累,陸續問罪。這些處置雖能分掉些罪責,卻不能平息元和帝的怒火——勾結武將並往京城安插人手,那是他的大忌!


    定論之日,元和帝便將肅王召進宮裏,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而後便招來梁勳和禮部尚書,要以此罪削了肅王的爵位,令其閉門思過。


    肅王聞言大驚,梁勳雖心中暗喜,卻不敢流露太過,隻意思著求求情。倒是顧皇後不知怎麽得知了消息,匆匆趕來求情,端莊溫婉、母儀天下的皇後,頭一次當著大臣的麵跪求皇帝,元和帝麵子上過不去,讓梁勳和禮部尚書先行離開。


    而後,鎮國公、肅王妃皆請旨求見,跪在殿外整個日夜,叩首求情。


    如此輪番哭求,總算令元和帝怒氣稍解,見肅王戰戰兢兢,將手裏的東西幾乎都交了出來,忌憚之心才算壓下去,收迴了削爵的念頭,另行重懲。


    顧皇後受此事牽累,後位幾乎不保,鎮國公府也沒少受懲,被奪了好幾位男丁的官職。


    肅王雖僥幸保住爵位,卻被禁足府中看管,隻等哪天元和帝氣消了才可出府。


    一通天翻地覆,從炙手可熱的皇子到被拘禁看管的罪臣,肅王眼見奪儲之路險些斷送,地位一落千丈,恨不得將皇城司統領韓起大卸八塊,卻又怕被人瞧見後傳到元和帝耳中,不敢大肆發作。


    肅王妃來來迴迴地勸,也隻能寬慰說,留得爵位在,往後定能有翻身之日。


    身在困境,肅王也隻能寄希望於此。


    ……


    靖遠侯府裏,戴庭安卻沒打算再讓他翻身。


    事不過三的道理,婦孺皆知。


    肅王頭一迴觸黴頭便落了個閉門思過的懲罰,這迴栽跟頭,更是差點把身家賠得精光,隻消再往他身上燒把火,趁著元和帝餘怒未消,還能給他往泥潭裏推一把。


    而這把火,自然是陳文毅了。


    先前皇城司動手時,肅王被禁足府中,能施展的些許手段都拿來對付韓起,難免露出破綻。戴庭安趁機謀事,摸到線索後,便暗裏透露給了梁相——他蟄居京城,有皇城司的眼線四處盯梢,不宜太過招搖,梁勳跟肅王有舊仇,恨不得踩死此人以絕後患,自然樂意給肅王府雪上加霜。


    戴庭安則仍在府裏休養。


    青姈雖不知外頭暗潮雲湧,瞧戴庭安那雲淡風輕的模樣,也覺心安。


    這日她去看竇姨媽,迴府時瞧見有陳家的仆從在門房跟人閑談,心中詫異,讓隨行的夏嫂問了聲,才知道是陳未霜來了,心中不免詫異。


    東院裏,此刻的陳未霜正坐在陳氏的病榻前,滿麵愁容。


    論起親近來,陳氏其實是她的堂姑姑,不過因她傾慕戴庭安,時常借故往這裏跑,加之陳氏有意借娘家和陳貴妃來當倚仗,對她頗為熱心,感情便格外親厚。前些天陳氏臥病的消息傳來,陳家曾來探望過,由周氏帶著董氏迎入廳中招待,再一道去西院。


    陳氏禁足思過,出不得府門,又不敢袒露實情,隻能說身體不適,應付過去。


    陳未霜聽得消息,忍不住又單獨跑來。


    ——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關懷過姑母的病情,得知她隻是失於調養,陳未霜放了心,見屋裏隻有個陳氏的心腹徐嬤嬤在,話鋒一轉,便道:“聽母親說,上迴她來時,是二夫人帶著謝青姈招待的,二夫人還滿口誇她。姑母這一病,可真是便宜了他!”


    這話口沒遮攔,陳氏忍不住皺眉。


    出了朱嬤嬤的事後,她身邊的仆婦丫鬟,皆被老侯爺叫到跟前申飭過,要緊的幾位又被戴儒拎出去單獨叮囑。這徐嬤嬤有親眷在京城,嫁了戴儒的長隨,又有老侯爺親自震懾,雖說是照顧起居,暗裏恐怕也有奉命盯梢的意思。


    陳氏哪還敢再出紕漏?


    聽見這話,便微微變色,“她如今是庭安的少夫人,自然很好。”


    “姑母——”


    “好了!”陳氏打斷她,懶得再管著閑事,又怕這魯莽侄女添亂,隻肅容道:“謝氏在鐵山堂待著很好,你既稱庭安是表哥,也該叫聲表嫂,怎可這樣直唿大名。”


    語氣裏藏著不悅,暗藏幾分責備。


    陳未霜從來都被她好言好語地哄著,何曾被如此堵著,麵色微僵。


    陳氏也沒理會她,隻慢慢撥弄腕間一隻玉鐲。


    從前和顏悅色,不過是看著陳貴妃的麵子,而今陳貴妃既已賣了她,陳氏自是心意難平。且先前東院不寧,她差點被戴儒休出府去,如今自身難保,哪還顧得上這樣的事,隻淡聲道:“我這兒病著,不宜勞神,你若沒旁的事,就先迴吧。”


    這話等同逐客令,陳未霜訕訕的,也有些不滿,拉著張臉告辭走了。


    馬車出府,轆轆而行,隨行的丫鬟見她滿臉不悅,小心試探道:“姑娘這是怎麽了?”


    “白白受了場氣。”陳未霜揪著手帕,恨聲道:“從前就推三阻四地不肯幫我,如今竟然還誇謝青姈,枉我當她是親姑母似的親熱,原來也隻是騙人的!”


    小丫鬟知她心事,愁眉苦臉,“那可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呢?府裏不許她亂來,唯一肯幫襯她幾分的陳氏都撒手不管,原先的滿腔心事也隻能落空,她站在案邊,看著那條船愈來愈遠,卻苦無對策。


    車廂裏始終沉默,穿過喧鬧街市,走過狹長巷子。


    直到府門將近,小丫鬟才低聲道:“要不就算了吧?我聽夫人身邊的楓紅說,前些天有人來說親,夫人還挺滿意的,那位公子姑娘或許聽說過,是……”


    “我不甘心!”陳未霜忽然開口,“我得聽他親自告訴我。若他是真心跟謝青姈過下去,對我無意,我就此罷休,聽從安排。否則,便是拚著爹娘訓斥,也不能就這樣錯過。不管他如何看我,都得問個明白。”


    她暗自在心裏鼓氣,態度頗為堅決,看得小丫鬟都害怕起來,“姑娘聽奴婢一句勸吧,上迴的事,夫人是如何教訓的,姑娘難道忘了?靖遠侯府裏不好隨便進去,若還像上迴似的,奴婢的命可就要沒了。”


    說著話蹲起身,就差跪下懇求了。


    陳未霜也知道母親的手段,管不住她,便拿貼身丫鬟的性命來威脅,便隻低聲道:“你放心,我隻是求個心安。登門讓他休妻另娶當然不妥,會有機會見著的。”


    而這個機會,竟真叫陳未霜等到了。


    ……


    端午的時候,京城裏賽龍舟,傾城出動,少有的熱鬧。


    龍舟行經的那段河水一側是開闊原野,一側是頗緩的山坡。站在高處看龍舟,自有其地勢之利,是以有人在山坡建了別苑,依山勢有小徑蜿蜒,屋宇錯落,又在開闊處建個觀景台,賞景的位置絕佳。


    京城裏的高門貴戶,每年都早早去訂,好在端午之日設宴招待,圖個熱鬧體麵。


    今年搶到別苑的是越國公府。


    自打肅王受責禁足,險些被削爵的消息傳開後,元和帝膝下僅剩的皇子恭王便成了香餑餑,除了有梁勳暗裏幫忙,別家也多瞅著風向,有意親近。越國公府這迴不但下帖親自去請了恭王,連帶跟恭王沾親帶故的都請了,陳家和靖遠侯府自然在請帖之列。


    陳氏照例抱病,偏巧周氏有旁的要事去做,便由長房的董氏和青姈帶著戴柔嘉赴宴。


    戴庭安在府裏閑養許久,索性親自陪青姈赴宴,算是堂而皇之地給她撐個腰。


    兩輛馬車先後駛來,董氏和戴柔嘉同乘,青姈夫婦同乘。


    夏日的郊外風清氣爽,繡簾半卷,外麵平林漠漠,山巒起伏。


    戴庭安難得帶她出來一道散心,收了尋常的那副清冷姿態,懶散靠在廂壁上,瞧外麵的景致人潮。可巧鎮國公府顧家的馬車就在不遠處,雖因受皇帝責罰而收斂低調了許多,卻仍頗惹眼。


    他目光隨意掃過,看到顧藏舟策馬在側,陪著府裏的姐妹。


    遂將唇角微動,覷著青姈道:“顧藏舟也來了。”


    “嗯。”青姈神情紋絲未動,專心剝手裏的香橙,眼皮都沒抬。


    戴庭安不知怎麽的,心裏竟有些高興,忽然想起件事,狀似隨意地道:“你跟顧藏舟認識,便是在龍舟賽吧?”語氣似在打趣,聽在青姈耳中,卻帶了點酸溜溜的味道。


    遂莞爾抬眉,揶揄道:“將軍查得很清楚嘛,不過都是陳年舊事了。”


    陳年舊事,可當做相識日久早有淵源,也能當做是蒙了灰塵不值得留戀。


    戴庭安心裏有點古怪,瞧著被他親自趕跑後老老實實沒再來打擾的顧藏舟,挑了挑眉。


    作者有話要說: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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