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姈發覺戴庭安對她的態度似乎比前世和善很多。


    前世她衝喜進府時兩人素不相識,又是顧家在暗裏攛掇,周氏迫於無奈答應,起初不太愉快。彼時戴庭安重傷將死,她又是被人塞進來的,他的脾氣便格外陰鷙冷厲,最初那兩月她過得如履薄冰,時常提著腦袋膽戰心驚。


    這次倒順利了許多。


    進門之初,戴庭安便給了她少夫人的威儀,周氏亦沒有被強塞兒媳的芥蒂,頗為照拂。


    如今她想歸寧,戴庭安竟主動叫她挑厚禮,不落侯府的顏麵。


    他既大方,那就放心挑咯。


    常嫂開了庫房,青姈帶徐嬤嬤進去,才知這庫房裏竟藏滿了寶貝。


    兩層的閣樓門窗緊閉,底下那層放的多是朱漆髹金的屏風、箱櫃、熏籠和成匹的錦緞絲綢等物,頂頭那層則是些精致的小物件,有貴重玉雕擺件,亦有種種實用之物,半數是侯府裏的,半數則是這些年積攢的賀禮。


    青姈挑了幾樣差不多的,當歸寧之禮。


    臨出門前,戴庭安又派了韓四和常嫂隨她同行,好隨時照應。


    一行四個人出了鐵山堂往府門走,迎麵魏鳴匆匆走來,見了青姈時拱手施禮,看她似是要外出,欲言又止。青姈倒沒深思他細微的神情變化,想著很快能見到竇姨媽,問明下落後順蔓摸瓜,竟有點迫不及待。


    誰知才出垂花門沒幾步,迎麵竟碰上了顧藏舟。


    春光正盛,錦衣端貴的公府嫡子麵色憔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目光便緊緊盯過來。


    青姈原本輕快的笑容微僵。


    顧藏舟是肅王的表親,跟戴家往來極少,而他跟戴庭安更是性情迥異。一個是沉穩端方、老成持重的公府君子,一個是離經叛道、心狠手辣的侯府武將,平常素無往來,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她駐足垂眸,端然施禮,“顧公子。”


    “柔——”顧藏舟話到一半,猛然住口,多年公府教養出的自律使然,哪怕此刻心緒翻湧,仍持禮退了半步,道:“我來探望戴將軍。聽說他遭人行刺,昏睡了月餘,傷勢十分兇險。戴老將軍為國捐軀,戴將軍亦為百姓拋灑熱血,遭到如此暗算,著實令人憂心。”


    他強行找借口,縱極力自持,目光仍黏在她臉上無法挪開。


    胸腔裏則被人揉搓似的難受。


    ……


    正月初四那日的破落小院裏,青姈戳破那層窗戶紙,顧藏舟失魂落魄地離開。之後他奉祖父之命,借走親戚的由頭去京城外拜訪一位重臣,迴來已是正月底。


    馬不停蹄地去染坊街找她,誰知院落半空,她已衝喜進了靖遠候府。


    得知消息的時候,顧藏舟在門前愣了許久。


    迴到府裏,他將自己關在屋裏,整整五個日夜,才接受了她嫁為人婦的事實。


    他想再看看她,卻苦無良機,直到戴庭安病勢稍愈。


    甬道旁繁花如簇,春光下明媚鮮麗,她穿著海棠紅的交領春衫,錦帶束腰,底下一襲撒花長裙勾勒出修長身段,搖曳生姿。恍如去年早春,她也是這般打扮,錦衣嬌麗、長裙窈窕,坐在華蓋香車裏去踏春,難得的流露笑意。


    再後來陳文毅落難,她的臉上便隻剩愁容。


    顧藏舟四處奔走,欲為陳文毅洗刷冤屈,卻因此觸怒祖父鎮國公,被罰跪祠堂。祖父甚至放了重話,倘若他再不知輕重,為女色而誤前程,必除之以絕後患。


    那樣的威脅令顧藏舟忌憚。


    他自幼便知,公府的嫡長孫肩扛重擔,凡事以家族為重。他卻也喜歡青姈,活了二十年,京城裏鶯鶯燕燕無數,能叫他藏在心裏惦記的隻有她。顧藏舟不敢忤逆年邁威重的祖父,亦不舍放棄她,隻能居中轉圜,一麵暗中照料她,一麵竭力說服祖父。


    誰知道,分別那麽短的時日,她竟會嫁為人婦?


    此刻春光明媚,顧藏舟的心卻如墜在冰窖。


    兩隻拳頭在袖中悄然握緊,他在戴家仆從跟前盡力維持端方持重的姿態,聲音澀然,“將軍傷勢如何?”


    “好些了,多謝公子記掛。”青姈垂眉,不去觸碰他的目光,也終於明白方才魏鳴為何欲言又止。


    不過魏鳴顯然是多慮了,且不論前世的各自婚嫁、終歸陌路,即便沒有前世,她既費盡心思地上了戴庭安的船,嫁給她看守門戶,自然會斬斷前塵,當好鐵山堂的少夫人。


    顧藏舟的心事已然與她無關。


    青姈麵沉如水,目光微挪,看向他身後。


    兩個小廝是顧藏舟的長隨,旁邊還有位管事,看打扮應是侯府的門房。


    進了這倒垂花門便是女眷居住的內院,若往右拐,卻是戴庭安的書房。方才魏鳴行色匆匆,顯然是去請戴庭安,那麽來探望病人的顧藏舟應當往哪裏走,就很分明了。


    青姈斂袖,目光越過顧藏舟,看向領路的門房。


    “魏鳴已去稟報將軍了,你先請客人到廳上奉茶,將軍隨後就到。”


    門房早就聽說過這位衝喜而來的少夫人敢在鐵山堂門前拔刀的事,知道她有戴庭安撐腰,哪敢怠慢,忙躬身道:“是。顧公子,這邊請。”


    顧藏舟卻沒動,兩隻眼睛死死盯著她。


    青姈屈膝為禮,“外子有傷在身,行動緩慢,還請顧公子見諒。妾身還有事,失陪了。”


    說著話,就想繞過他出門。顧藏舟與戴庭安往來極少,這迴登門探望本就是衝她來的,哪能就這樣放過?縱滿心持重端方的規矩,身體仍不受控製地挪了挪,試圖攔住她的去路。


    這動作雖不明顯,青姈卻看出來了。


    她愕然抬頭,沒想到向來沉穩的顧藏舟會如此失禮。


    便在此時,身後響起了聲輕咳。


    青姈詫異迴頭,看到戴庭安不知是何時趕來的,腋下拄著拐杖,身體傾靠在青灰小磚砌城的門框上,神色清冷,身姿挺拔。玉冠修眉之下,那身深紫端貴的錦衫沐浴春光,衣角猶在風裏輕搖。


    從鐵山堂到垂花門,她走了好半天才到。


    他傷了條腿,得知消息又晚,怎會來得這樣快?不怕扯到傷處嗎?


    青姈瞪大了眼睛,看他並無牽扯傷處的不適,才稍稍放心。


    戴庭安迅速瞟了她一眼,然後看向顧藏舟,“顧世兄,久等。”


    他來得突然,顧藏舟微愣後端然拱手,“戴將軍。”


    “書房在那邊。”戴庭安隨手指著西邊,清冷眉目間不辨喜怒,又朝青姈抬抬下巴,“早去早迴。”說著話,拄了他那並不怎麽用得著的拐杖,往書房那邊走。勁拔的身姿頎長磊落,便是一瘸一拐,仍有颯然之姿。


    青姈趁空抽身,乘車出府。


    ……


    顧藏舟登門造訪的事,早在意料之中。


    半路截胡,娶了顧藏舟虎視已久的人來衝喜,戴庭安早就已吩咐過魏鳴,若此人登門,不必推諉阻攔,引到廳裏即可。是以今日魏鳴接了拜帖,便命人引往客廳,誰知如此湊巧,竟讓他碰上了青姈。


    戴庭安迴想垂花門前那一幕,心裏不大痛快。


    等奉茶後客套關懷畢,戴庭安話鋒微轉,淡聲道:“迴京後與顧世兄相交不多,倒沒想到受了場傷,竟是顧世兄先來探望。”


    “將軍少年英豪,跟著戴老將軍縱橫沙場,顧某一向欽佩。”


    “哦?”戴庭安靠在椅背,微微挑眉,“就為這個?”


    這話意味深長,顧藏舟抬眉,對上那道深邃冷凝的目光。他擱下茶杯,神色亦鄭重起來,“將軍明知故問。”


    “她是我的妻。”戴庭安笑容驟然冷了幾分,“顧世兄是覺得我迴京太久,刀生了鏽?”


    他鋒芒微露,顧藏舟仍是端然持重的姿態,起身拱手。


    “將軍別誤會,我今日來不是生事,是有幾句話想問。”顧藏舟神情凝重,語氣頗為誠摯,“聽聞先前將軍重傷昏迷,不省人事,連老侯爺都不敢去打攪,才會選青姈衝喜。據我所知,將軍與她素不相識,為何會選她?”


    戴庭安隨口道:“都是家母安排。”


    顧藏舟心中微沉。


    周氏與青姈並無交情,平白無故哪會去碰罪臣之女?這背後恐怕是另有緣由。祖父一向不喜他追著青姈不放,或許真如他所猜測的,暗裏做了手腳,以絕他癡心。若真如此,青姈被強行塞進來衝喜,日子怕是不會好過。


    顧藏舟隻覺胸口堵得慌,“既是父母之命,青姈也未必是將軍喜歡的女子——”


    “你怎知不是?”戴庭安驟然打斷。


    顧藏舟神情微愕。


    戴庭安亦扶著桌案起身,神色稍肅,“顧世兄今日過來,是想跟我說,謝氏是你鍾意之人,若我對她無意,衝喜過後該放她出府還給你?”


    “若能如此,顧某感激不盡!”


    “顧世兄想多了。”戴庭安掀了掀唇角,眉目更冷,“她待字閨中時,顧世兄尚且不能娶她,出了這侯府,你便能娶了?恕我直言,有國公爺在頭頂壓著,除非陳文毅洗脫罪名,否則她進不了公府。顧世兄是打算為陳尚書伸冤,還是忤逆長輩,強行娶她入府?”


    峻漠如削的眉眼微挑,目光鋒銳逼人。


    顧藏舟麵露尷尬。


    作者有話要說:國慶節快樂呀~待會兒看閱兵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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