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溫小心打開一條門縫,冒出腦袋, “你這是……”


    陳遲應該剛洗完澡, 穿著鬆垮的居家服, 頭發半濕, 發絲懶散地趴著, 眉眼濕.漉漉,黑眸在樓道的光下水水的。


    他桃花眼半垂,聲音霧蒙蒙的,低著頭的樣子有些小朋友, “我房間蚊子太多……”


    時溫主動忽視他手上的被子,問:“那你要電蚊香嗎?我這還有。”


    陳遲耷拉下腦袋, 掀起眼簾慢悠悠盯著她。


    “我想住你這。”


    時溫猶豫了一會,某個時間點有點想明白了某些事,緩緩地將門拉開。


    陳遲低頭悶聲走進去。


    時溫手還沒來得及往沙發指,陳遲“自覺”地走向她的臥室。


    時溫張了張口,背緊繃著, 可最後隻是鎖上門。


    樂錦出國演出了, 不大不小的房間隻有他們倆。


    時溫沒有將臥室門關上, 從浴室抽屜裏拿出吹風機。


    “吹吹頭發, 濕著睡覺不好。”


    陳遲在鋪被子,他將時溫剛攤開的被子攏齊,放到床的另一側,風扇動,熟悉溫暖的香味讓他神經放鬆。


    兩床被子整齊擺放, 然而床不算大,被角緊貼。


    陳遲坐在床邊擺弄床頭燈,時溫過去將吹風機插上電源,開始為他吹頭發。


    他半闔上眼,感受她的五指在發間穿梭。


    “好了。”時溫輕聲說,將吹風機拔下放在桌邊。


    吹頭發時她一直坐在他身側,現在在床頭櫃前半彎腰擺弄電線。衣領下垂,陳遲看到一片白皙有致的鎖骨,以及一道神秘的弧度。


    他別過眼,猜測她忘了沒穿那個的事。


    時溫將“忘記”貫徹到底,將燈光調到最低,她轉到另一側上床。


    “你現在想睡了嗎?”時溫聲音細得跟蚊子一樣。她很緊張。


    陳遲鼻音應了聲。


    朦朧的光影下,女人皮膚白淨細膩,粉粉的唇動了幾下,睫毛也隨之顫動,柔和的像夏日的月光。


    他手癢,想抱她。


    時溫將燈關了,室內一下昏暗,隱約的月光,氣息像風中的薄紗,起起伏伏,隱隱約約。


    她身子往被子裏縮,當被子摩擦衣服,胸前觸感似有若無時,用了半分鍾時間反應過來。


    另一床被子裏,男人的頭伸過來,埋進她的枕頭,輕嗅她放在邊上的頭發。


    時溫身子一下繃得緊緊的,耳朵漲紅。


    她是知道陳遲不會做什麽才放他進來的,就算他想做什麽,她不願意他肯定不會強迫。就像七年前,她在他家睡著了,他躺在她旁邊被子的上麵,說:“你不允許,我是不會亂做什麽的。”


    “我好想你。”他的聲音這時傳來,比記憶力的深沉,沙沙的,卻很溫柔。


    時溫忽然沒那麽緊張了。然而他胳膊伸過來摟住她的肩膀時,她還是忍不住縮了一下。


    陳遲緊緊摟著她,隔著兩床被子,他感受不到她的溫度,身子像沉在水裏,他需要一塊浮木,於是他緊緊抓著她的肩膀,拚命唿吸她發間的味道。


    “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他終於找迴自己的聲音。


    時溫完全在狀況外,聽到他這句,有些不知所以。


    他又道歉:“對不起。”


    時溫身子已經被他掰得跟他側身相對,她隻是問:“為什麽這麽說自己啊?”


    陳遲緊閉著眼,黑夜讓他思緒消沉,讓他紮進黑暗,他忍不住向她靠近,就快紮進她懷裏。


    時溫瞧著他的狀態,從被子伸出手撫摸他皺緊的眉。


    陳遲睜開眼,時溫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但能感覺到那目光的炙熱。


    陳遲擔心她因為想起父母的事會難過,晚上睡不好便過來的。


    但是此時,他意識到許多時候,就像七年前,需要被安撫的好像總是他。


    陳遲握住她柔軟的小手,輕輕捏著,最後捂在自己臉上。他的唿吸炙熱,撲在掌心,有點癢,忽然開口說:“我的病好了。”


    時溫一怔,睜大眼看他。


    陳遲親吻她的掌心,聲音像唿吸一樣熱,“我迴來了。”


    “以後都不離開了。”


    時間都慢了,靜靜地流淌。


    時溫意外於他會承認病好了。


    迴國後,她時不時就會感覺到,他一直處在掙紮的狀態。


    他時刻記著自己曾是個精神病人,時刻記著自己曾經失控發瘋的瞬間,他不敢妄動,怕沒好徹底,怕做了錯事。


    為什麽突然就承認了。


    我的病好了……我的病早就好了……


    我早應該迴來的……


    我應該早點迴來,早點迴到你身邊。


    時溫血液緩緩流淌,因他突然抱被子過來的躁動思緒恢複平靜,那扇記憶的窗打開,潮濕從上往下澆。


    “你知道了?”


    也是啊,他從來都不傻,怎麽看不出來。


    她的語氣太過平靜,讓他唿吸發疼。


    她看著他緊皺的眉,輕笑,“因為想到那段時間你不在我身邊,所以又開始自責了是嗎?”


    他牙咬緊,腮幫子發酸,太陽穴也疼,他徹底貼著她,將頭埋在她脖子的位置。


    “那個時候的事,發生的太突然了……是很悲傷。”她想,他應該很希望她傾訴當年的感受,這樣會讓他好受。


    的確發生的太突然,在高考的第二天。


    但也沒有太突然,她一直記著所謂的“蝴蝶效應。”


    上一世,轟炸事件發生了,時暖死了,父母的車翻了。


    這一世,轟炸事件沒有發生,時暖沒死,父母的車翻了,而她不在車上。


    時溫將這件事理解為,上一世時暖死了,而她也在車禍中死了,父母沒事。這一世時暖沒死,而她不在車上也沒死,所以父母……


    他們會在上一世好好活著。


    然後時溫就想到了他們兩人孤苦地依偎,因為她跟姐姐都不在了……


    車子在一個拐彎的地方翻了,當場死亡。時暖得知後很崩潰,時溫從來沒見過她那樣。


    時溫承受不了死訊,更承受不了時暖的崩潰,那時候的每一天她都在擔心時暖會自殺,但是她必須承受。


    那段時間,她逼著自己堅強,逼著自己麵對現實的那些各個活人的事,她做的很好。然而,夜晚,她守在時暖房間,就會想念陳遲。


    可她覺得最不應該想的就是他。


    上一世因為他炸了學校,時暖死了,她車禍死了。


    這一世因為他沒炸學校,蝴蝶效應發生,父母車禍死了。


    不知道是他欠了她,還是她欠了他,需要用兩世的悲痛來還。


    時溫是那個時候想著跟陳遲徹底斷了聯係,於是她換了手機號。


    但是沒有用。那個單薄孤獨的少年,那個純粹的世界透明的少年,在黑夜給她無限的安全感,一想到他,她就能看到那個在這紛亂世間行走的蕭條背影。


    他還活著,她也要好好活著。


    “然後,我想到了你,我義正言辭地要求你要好好活著,我不好意思做不到,所以就挺住了。”


    時溫蹭了蹭他額前的發,聲音輕得像唿吸出來的話。


    “沒想到你不在我身邊還這麽起作用。”


    陳遲張開攥緊的手,指關節有些僵硬,他手指顫抖地捧住她的臉,在她額上烙下一吻。


    往下是她的眉,她的眼,她濕潤的睫毛,她的鼻子,她的唿吸。


    他們像溺水的人,緊緊摟著彼此,雙唇緊貼,渡給對方唿吸,這樣才可以活命。


    透明的窗,歪歪頭,再歪歪頭,可以看到不怎麽圓的月亮,它的光亮得溫柔,卻讓人想到悲傷。


    這房間淙淙如水,他們溺在水底,如果親吻可以活命,那水隻是用來涼爽,等太陽初升,蒸發的水送給月亮,夜晚不會缺席,月亮送給雲朵,下了一場雨萬物生長,將它當作月亮送的禮物,以後看到它不要再悲傷。


    “秋天要來了。”


    吸進去的氣帶著雨的涼,唿出來的氣帶著人的暖。


    陽台上七盆盆栽擺放端正,每一方窗戶打開一條小縫,雨滋潤了它們一夜。


    “為什麽是七盆?”


    時溫彎腰細細查看每一盆盆栽。


    陳遲勾住她的指頭,還沒睡醒,模糊說:“因為七年。”


    時溫身子向後倒靠著他,“所以一盆就代表一年?”


    他墊著她的肩,“嗯”了聲。


    兩人依偎一會,推攘地迴到床上,又睡了陣,時溫的鬧鍾響了。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還沒碰到手機,被身邊的男人撈迴去,摟抱枕一樣摟著她。


    兩床被子早亂了,床中央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


    時溫睡意消了大半,拍拍他的手,“要去上班了,大總裁。”


    陳遲往她脖頸埋,“不想。”


    時溫又讓他摟了一會,見他沒有鬆開的趨勢,柔聲說:“我今天上午也有課。”


    陳遲不滿皺緊眉,一點也不想起來,懷裏的人太軟,他將她整個摟住,粘著她,悶悶說:“這七年我都沒睡好過,你要補償我。”


    時溫啞語。


    她看著時間一點點流逝,即將遲到。


    至少要請假啊。


    她又去摸手機。身體分開,幾番折騰,陳遲睡意消了一半,煩躁湧上心頭,擰著眉。


    不想她走。


    他緊緊盯著她。


    想著該用什麽辦法讓她乖乖躺這裏。


    時溫剛輸入兩個字,腰上一重,陳遲放在她肩上的一隻手環過她的腰,又熱又癢。


    她顫了下肩膀,他將她扭過來,欺身壓上,固定著她的胳膊和腿。


    時溫驚慌失措的模樣讓他心情愉悅,殘餘的睡意朦朧上腦,像喝了酒一樣,讓他心癢癢。他用下巴親昵地蹭她的臉。


    時溫被他磨得有些不舒服,往旁邊躲,“你的胡子……而且,我沒有要走,我是請假。”


    陳遲掃了眼手機,拿起快速打字,發送。


    時溫:“你發了什麽?”


    “幫你請假。”他將手機放到床頭櫃聲,靜音。


    時溫緊張起來,清晨去陽台看花,他們就將窗簾拉開了,此刻天光無限,窗外的建築清晰。


    她覺得,真的不適合遐想,更不適合做某些事。


    他低頭親吻她的耳朵,唿出來的氣惹得她熱騰騰的,“陳遲,窗簾還沒拉,你別……”


    他忽然停下,撐著胳膊看她,寬大的白色體恤領子歪在一邊,鎖骨凹凸有致,他頭發淩亂眼睛黑亮。


    “你以為我要做什麽?”他壞笑,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我的溫溫學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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