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討茶


    古嬤嬤的到來讓林家人有些難以適從, 包括黛玉, 也覺得不自在。雖說太後說過古嬤嬤是患了怪疾才不會笑的, 可每日對著這麽一個板著臉的嬤嬤,且這嬤嬤還是太後的親信, 黛玉怎能安生?


    反正這古嬤嬤出了宮, 黛玉索性常常帶著她去拜訪薑氏, 畢竟曾經是一處共事的姐妹,這古嬤嬤倒是能和薑氏聊上許久, 黛玉這邊成了看客, 自己安靜坐在一旁, 卻也比這古嬤嬤板著張臉, 悄無聲息站在自己身邊要好得多。


    黛玉這無所適從的小模樣看得薑氏又憐愛又好笑。


    “你放心,阿古是個好心人, 信得過。”見黛玉一連來了四五天, 薑氏隻好同黛玉這麽說,古嬤嬤自然沒有瞞著薑氏她的來意。可她就是這樣的長相, 又是這幅表情,就算她與黛玉剖白,怕是黛玉也不會信,且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說破的好, 免得黛玉心中有所負擔。


    薑氏的話, 黛玉自然是信的,她也感覺到了這古嬤嬤並沒有壞心,隻是她那一臉嚴肅的模樣, 如今弄得家中紫鵑雪雁並姨娘們,都不敢說笑了,黛玉默默安慰自己,等家中諸人習慣了就好了。


    二月十二,花朝節,卻也是黛玉的生辰。賈府早已來了帖子,請黛玉去賈府過花朝,順便做生日。


    “這是什麽道理!我們林家的家主去別家過生辰?”荷姨娘看了帖子,立時就怒了。


    “生辰還是其次,人府裏可是邀姑娘去過花朝的。”張姨娘冷笑道,捧了帖子,姐妹倆正往黛玉的書房裏去。


    於林家人而言,黛玉的生辰是頭等大事,而在那賈府眼裏,重要之事則是這些姊妹們還有那鳳凰蛋寶玉一同花朝玩樂,至於黛玉的生辰,隻是順水人情而已。


    “備些禮,就說那日我要往靜思庵裏去,告個罪便是了。”黛玉看了帖子,三兩語吩咐下去,也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兩位姨娘退下了,黛玉這倒也不是推脫,她原本就早早定了生辰這日要去靜思庵,將平日所寫的經文家書給父母燒化了去。至於備禮一事,姨娘們都見過賈府諸人了,倒也不用備多豐厚,不多時就打點妥當了。


    花朝那日,林家人架上了黛玉最喜歡的那一輛紫檀馬車,紫鵑和古嬤嬤陪侍在側,荷姨娘張姨娘另乘了一輛馬車,楊家兩媳婦又乘了一輛車。林管家卻和楊家兄弟和家中小廝們一處跟著車旁走著。黛玉吩咐張姨娘讓林管家也乘了車子,反正這家中還有一輛馬車的,林管家隻說路途不遠,不必如此,也一路扶車而去。


    黛玉到了這靜思庵,卻不巧這庵堂掌事的明音師太正帶著一幹弟子做早課,今日是花朝節,這早課也比往日更講究些。不過因得黛玉先前就遞了帖子,庵裏安排了個小尼姑,引了黛玉到這庵堂後園裏,讓她先賞了梅花,稍候一時。


    黛玉想著原本就是自家叨擾,如今又有花可賞,倒也不覺有什麽,高高興興同這小尼姑一起進了梅園,古嬤嬤倒是沒跟著一同進院子,黛玉原想著想要獨自一人安安靜靜賞景的,但是孤身一人終究不妥,最後還是紫鵑跟了進去服侍。


    這京中不比江南,現在二月裏依然冷得很,是以今日黛玉所穿,除了襖子,還披了昔年那一襲白狐裘,隻可惜今日要來庵堂這樣清淨去處,黛玉也不便著紅,須知當年林如海尚在,黛玉生辰那日著了紅衣,爹爹瞧著很是歡喜。


    這幾日雖然沒有雪,可這天也是陰沉沉的,雖然這院中紅梅開得很好,為了方便賞梅還用青鋪了些彎彎曲曲的小徑,這景致瞧著卻是有幾分蕭瑟之意。


    這花是一茬一茬的開謝,枝頭雖然紅梅盛放,樹下已有不少落花,黛玉見這些花瓣飄落在地,自然又起了惜花之心,可惜她此次前來並沒有帶掃帚,花鋤,絹袋等物,隻能和紫鵑一起拾了些花,用帕子包了起來。


    好在這主仆二人沒拾起幾朵,這梅園之中便有人來了。


    “我遠遠瞧著,還以為你們在這園子裏尋寶呢?”來人笑道,一襲水田衣,披了鬥篷,做修道之人打扮,身量苗條,氣韻出塵,饒是出家之人不施粉黛,顏色也未減分毫,這人不是昔年大觀園櫳翠庵之中的妙玉又是誰?


    黛玉同她見了禮,這妙玉也連忙迴禮。


    要說這妙玉如今為何會在這城中的靜思庵,而不是昔年那西門外的牟尼院,黛玉也是費了一番心思。黛玉幼時病重,曾有個賴頭和尚要化了她出家去,若是昔年林如海夫婦為了黛玉能少病,也讓她入了空門,再往後去,她的命運約莫就同如今的妙玉一般了。


    昔年賈府下帖子請了妙玉來這櫳翠庵,可最後這一向孤高愛潔的妙玉卻在賈府動亂之時不知被哪路宵小擄了去,不過是因為妙玉這容貌品格,一身道袍也掩不住風流,這等無妄之災,何其無辜。


    帝師顧遠和其夫人薑氏進京之時,黛玉曾私下拜托過薑氏,想要她幫忙尋一間穩妥清淨的庵堂,那日初初去拜訪賈府,卻吃了一碗閉門羹,黛玉迴轉之時便得了薑氏的消息,說是靜思庵雲遊的明音師太歸來了,不日就要閉關,欲邀了黛玉一去拜訪,黛玉這便去了,是以之後探春撲了個空。


    黛玉原想著自己初到京中,本身又無家世人脈,想要讓這妙玉來這靜思庵,避過賈府那一劫,卻也不知如何開口,好在這妙玉的師父也算有些名氣,曾與這明音師太有過交道,明音師太聽說此事,便與妙玉寫了帖子,自己演算了個適宜的日子,將黛玉師父的骸骨遷至了這敬思庵專門的墳園中,明音師太見妙玉天資過人,也收了在門下,這敬思庵正存有一份殘本的貝葉遺文,如今師徒二人正合力研習此文。


    是以如今大觀園的櫳翠庵裏住了誰,黛玉並不關心,隻是照著妙玉的脾性,如今既然來了,定然是可以討一杯好茶喝。


    “今日既是你生辰,卻也沒什麽禮可恭賀,隻能給你沏壺茶了。”妙玉笑道,示意黛玉隨她而去。


    二人穿過梅園中的小徑,來到這園子邊上一座小茅草亭子裏,這亭子依著牆,背了風,黛玉知道今日要往庵堂來,穿的也用嚴實,這亭子中攏了火盆,坐定之後倒也沒那麽冷。


    隻見妙玉開了青花甕,用小陶壺取了了水,在將這壺水放在那紅泥小火爐上,水將將燒沸,便立時將壺移開,接下來便是行雲流水搬的一泡,再泡,得了第三次的茶湯,才將它呈與了黛玉。


    黛玉一品,果然是清香非常,這活了兩輩子,還是妙玉沏的茶最為宜人。不知是不是此處比之那賈府要清淨得多,或是這些日子妙玉所學又有所得,這茶嚐起來卻是比之前世更清淳了。


    這妙玉雖然孤高,但是與投契之人還是能處得來的,一來她也曉得自己能有這一番造化也是有黛玉從中牽線。問起黛玉為何知曉要為自己籌謀,黛玉隻說同命相憐。


    平日裏黛玉會寫了經文,讓家中下人們送到這庵堂裏燒化,若是遇到其父母祭日,黛玉會添了香油錢,拜托庵堂中的師父們做法念經,這原本是她們二人第一次見麵,卻也一見如故,閑話烹茶,好似經年的故人。


    “我嚐著這水,莫不是這梅花上積雪所化的雪水吧!昔年有青梅煮酒,今朝紅梅烹茶,倒也雅致。”黛玉飲畢一盞,笑道。


    “倒是讓你嚐了出來。”妙玉笑著又添了一盞。“你脾胃不和,如今也隻能飲些普洱,此水若是配上楓露或是龍井,那便更好了。”


    “師父,師太說有貴客路過,想討一盞茶喝。”隻見一個著了藏青棉袍的小尼姑一路小跑過來,因為穿得厚實,樣子有些笨拙,這小尼姑如今就跟著妙玉,法號空知。


    妙玉被擾了興致,有些不悅,莫不是當初自己給她取得這法號,空知,空知,這小尼姑腦袋似乎總是缺了根弦的模樣。(古時候,‘知’也通‘智’)


    黛玉見這小尼姑天真爛漫,且又憨態可掬,倒是不責備。隻是這明音師太既然稱作貴客,自然肯定是貴客了。這靜思庵雖然不似護國寺那般,明明了了就是皇家的寺廟,但是因得此庵自建成之後出過好幾位得道的師太,是以皇家之人,尤其是女子,若真有什麽要求的,倒也願意來拜一拜靜思庵的菩薩。


    “這茶如今可不是我的,倒也由不得我做主。”妙玉搖搖頭,並不想給誰茶水喝。


    “小師父可知這貴客是何人?”黛玉笑著問道,這娃娃生得可愛,她倒是想要逗一逗。


    “安樂王,還有一個不認識。”空知如實答道,她之前和師太們下山施粥,正好見過寒繼一麵,這安樂王長得本就是讓人過目不忘的模樣,何況還自報了家門。


    “你這兒可有未用過的茶壺?”聽到這名號,黛玉怔了一怔,隨即問妙玉道。


    “空知,去水房取個茶壺來。”妙玉吩咐著,空知便又邁著小短腿一溜煙跑了,不多時抱了個普通的小茶壺來,累得氣喘籲籲,小臉紅撲撲的。


    “諾,拿去吧,仔細別灑了,也別燙了手。”黛玉指揮著空知,讓她往這壺裏放了些茶葉,再讓空知自個拎了壺,往裏加了些熱水,最後吩咐空知抱著這壺茶去給貴客。


    空知小心的拎著這壺茶,這並不是師父沏的茶,反是自己胡亂泡的,真的能拿給貴客嗎?隻是這空知畢竟隻得五六歲,既然黛玉吩咐她如此,妙玉也沒有異議,她也隻能照做了。


    這邊安樂王寒繼沒想到對方居然真的送了壺茶過來,他接了這小茶壺,卻隱隱有些不安,和他同行的柳呈非,看著這倒出來的茶湯,心中也有些發毛。


    作者有話要說: 本周更新榜單要求和收藏滿555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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