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今天少說了很多話……也沒有互相道別晚安。”他驀然發覺不同尋常的地方,一旁的重櫻把臉湊向自己這邊已經閉上眼睛很久了。


    均勻平穩的唿吸撩撩地從身邊傳來,洗漱過後抹上身體霜的她有著淡淡的奶香味道。


    是海洋對她產生了影響嗎?還是說某些未曾察覺的事物在她身上播下不易察覺的暗傷。


    重櫻唯一脫離在自己的注意之外的時刻,隻有那一段她跑去觀察怪物,而自己‘掩護’投喂海怪的船員離開的時間。


    死寂般漂浮在海洋上的獻祭號,完全黑暗的房間內,韋瑟的唿吸無可避免沉重些許……


    “願你在夢中,不會陷入無盡的沉淪……”


    暗影悄然略過了兩個人,覆蓋包裹起來,他以法術作為媒介入侵夢境能力,再次施展開來。


    絢麗的光影疊加過後是灰黑白的三色,韋瑟逐漸發現自己浸入另一片精神腦內的海洋之中。


    與第一次的時候差別非常大,甚至能夠稱得上是完全沒有絲毫相像之處。


    之前那次可是鋪天蓋地的血雨血海……還有數不盡的屍體。


    現在正常多了,隻有澄澈蔚藍的海洋,以及某些青蔥翠綠的岸邊盛開的花朵與挺拔果樹。


    不用想都能夠知道,重櫻一定會在最中心的位置,她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乘上小舟,優哉遊哉地劃著水飄過去,韋瑟看著變化不多的景色,心中還算是有些許安慰——至少從外表上看起來還是很正常。


    一陣樂曲傳到耳邊……彷惶沉默。


    斷斷續續,沒有情緒,隻在於傳遞某個族群的誕生、滅亡、繁衍、存續的意誌……


    可惜韋瑟聽不出來,他缺少了關鍵的要素。


    即便聽不出來其中傳遞的訊息,但不妨礙他對於聲音的異常警覺,特別是今晚的歌聲還有樂器。


    臉色陰沉下來的他加快船板滑動的速度,微眯一下眼角追溯聲音的來源。


    斷斷續續的歌聲,從來沒有停止過,仍然在不斷奏響於這片精神世界之中。


    在一塊撲濕滑膩的石頭上,掛著黑褐之色的海草,上麵坐著生物……尚且能夠被稱為生物嗎……


    倒映韋瑟眼中如同白百合花盛開後裂成八瓣的頭顱,塗滿濃重厚彩藍油狀顏料的似乎如同海葵般的觸手。


    除去沒有血肉頭顱掛在身上還有猩紅的血色斑點來恐怖嚇人以外,它滿足了一切異奇可怕的要素。


    聲樂是從它手上的拉著的豎琴傳遞而來。


    因為沒有感情,自然也就沒有起伏,對這片精神世界的海洋就無法產生任何波瀾的影響。


    它腳下的礁石與這裏格格不入,漆黑,昏暗,來自於那些被浸沒許久前海洋的化身,固定遺留下的物質。


    韋瑟不去思考緣由,不會在乎它出現的理由,驅逐它,是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


    小舟靠近,它仿佛隻沉醉於自己音階,不會注意到任何的來者,哪怕是打擾它奏響樂曲的人。


    手起,刀落。


    割斷那些弦線,棕黃木梁製作而成的樂器再也不能夠發出聲音,如同它被奪去歌喉一樣,再也無法為自己的海洋發出聲音。


    那串殘留下來的軀體,在隨意動用法術的狠戾之人手中,不過是一片暫存即逝去的幻影。


    再次起刀,捅入,切割。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敵意與滅殺,出現在重櫻精神世界中的外物就應該被驅逐,殺死它,殺死它!


    每一次帶走軀體的一部分,掉落後都會消散於這片精神世界之中。


    最終,它什麽也不剩下,隻有那塊礁石證明了它曾經的存在,未知怪物。


    而端坐在不遠處的少女,隻是閉著眼睛,似乎從來就沒有在意過這片歌聲的存在與否。


    也許,是她已經因此而被影響許久,要去思考歌聲傳達的更深一層的寓意。


    沒有更多發現的韋瑟,隻能夠迴歸到現實裏。睜開眼睛,呆呆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發現被子被重櫻卷走一部分,他往迴拉扯一下,用邊角勉強把自己的肚腿蓋住,腳掌伸到被子外吹著透進來淩晨海上的冷風,感受著冰凍的空氣與身體散發的熱量之間交互爭替的感覺。


    手臂彎曲壓在枕頭上方,韋瑟不甚了解剛才遇到的怪物,他從未見過那麽奇特的生物,也隻有自然和世界的萬端變化才能夠進化出這樣種類的怪物。


    “它隻是安靜地在奏響某種聲音……”


    重櫻是被它吸引住,想要去傾聽海洋娜迦傳來的歌聲嗎……


    他沒有輕舉妄動叫醒少女,詭譎複雜的海洋已經播下影響的要素,還是那真的出於重櫻自己本身的想法?


    再多的憂慮,也隻能隨著接下來的發展去觀察變化了。希望自己剛才在精神世界消除的一部分事物對她有用。


    重櫻一定會察覺到,韋瑟也不擔心她責怪自己的行為,現在沒有爬起來跟自己鬧別扭,就證明還是在允許被接受的範圍裏。


    越是思考越是難以入眠,韋瑟因為身邊這位少女而少見的心緒淩亂。


    ……


    “去外麵把桶子收拾一下、它們把食物吃幹淨了。”


    “還有,把船板的地麵用水衝洗幹淨。船長不希望明早看到塗成暗紅的甲板,很影響早上觀海的心情。”


    雖然觀海也不過是原地看這片無際汪洋而已,獻祭號現在已經拋錨固定在這邊的海床上,不再行進。


    最後這句話隨船牧師在心裏念叨著,他隻知道接下來還要喂養那些海洋中的生物,就如同獻祭號的船名一樣,提供獻祭物。


    一根燃燒至底端,融化的蠟液順著燭台流下的蠟燭,被牧師伸手掐滅。


    他感受不到火焰的溫暖,許久不曾修剪的黑黃指甲刮掉無懼滾燙融化的金屬燭台,將它摳出來拿出一根新的蠟燭放進其中。


    在燭光點燃的那一瞬間,屬於隨船牧師的祈禱室光亮幾分。


    與獻祭號供奉出祭品,維持海洋準許它繼續航行有著相同的寓意,牧師完成這一切之後眉頭放鬆了一些。


    船長應允著一切事物的行進過程,牧師尚且不明白不清楚為何深海的懷抱還不極速而來,包裹住整艘獻祭號將它拖入海洋的漩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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