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榕群山中,錯落著一方村子,隻有百來戶人家。


    一道溪流自群山中流淌而來,自村子一側悄然流過,溪流兩畔被開墾成大小不一的農田,稻穀金燦如海,更有農家子深耕其中。


    正值晌午,村子裏飄散著幾縷炊煙。


    “終於迴來了。”


    一道挺拔身影從林間走出,身上的衣衫都因為一路的風雨而變得破舊,傷勢卻已然痊愈。


    周平望著有些陌生的故土,不由地垂首落淚。


    青雲門離白溪村足有千裏遠,更是無數高山大江險阻,匪患橫行,走了三個月之久才好不容易到達此地。


    正是因為如此,周平在之前想歸家難矣。


    尋道十載,終無所得,卻使得雙親容貌模糊不清。


    “也不知道爹娘怎麽了,大哥是不是更魁梧了。”


    周平翻過土坡,向著村裏走去,心中卻是思索著。


    “即便不能尋覓仙道長生,這一身手段應該也夠安家立業了,到時候一邊事農桑,一邊打些野獸山珍,再尋些產業立家,定能讓家中日子好起來,再給爹娘好好滋養一下身子長壽些。”


    “要是真的日子難過,就去縣城當供奉去。危險了些,卻也是一條出路。”


    更是瞧見了遠處的大榕山,磅礴巍峨,氣機玄奧,雲霧繚繞,鬱鬱蔥蔥。其中猛獸無數,更是傳聞有妖獸生息,凡家子自不敢深入其中。


    曾經在白溪村犯下慘案的妖物,就是從大榕山裏跑來的,最後還是十幾個漢子聯手,才將其困殺了。


    不過,周平拜入青雲門後,自是對大榕山有了一些了解。


    其綿延數千裏之巨,遼闊無垠。白溪村隻不過是其一處支脈山岔的角落,氣機不顯,靈氣稀薄,根本不易修行,更別說還處在人族邊界。


    但凡得了道行的妖物都不會待在這裏,而是去大榕山深處謀求道途。


    以前來的那頭妖物,就可能是僥幸成了精,但也就比尋常野獸強上許多。


    若是再有這樣的精怪走獸襲村,那可就要嚐嚐周平的手段了。


    啟靈境雖不是個正式境界,但不代表就和凡人一般弱小。


    單單是其身軀受到靈氣的滋養,氣力便遠勝過凡俗武夫。像周平這樣的修士,體內還能容納七縷到九縷不等靈氣,可以運用稀薄靈氣施展一些不入流的術法。


    當然,哪怕是不入流術法,對付一般精怪走獸與凡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隻是,尚未凝聚靈竅,如今遠離氣機充沛之地,每一縷靈氣都凝聚艱難地很,周平自不會隨意揮霍。


    村口老樹下,幾個總角孩童正歡聲笑語地玩耍,卻是注意到周平的到來。


    “你是誰?從哪來的?”一虎頭虎腦的壯孩子上前,警惕又好奇地詢問道。


    周平一怔,隱隱覺得這孩子有些熟悉感,但卻又想不起來。


    “你家大人是誰?”


    “俺爹是趙大全。”小孩子老實迴道,身子卻沒有避讓,而是直直地望著周平。


    周平聽後笑著將大手按在小孩頭上,細細撫摸著,不由地感慨道。


    “大全兒子都這麽大了。”


    “我是周家的,和你爹是從小玩到大的夥伴。”


    小孩倒是人小鬼大,沒有絲毫害怕,疑惑地嘀咕自語。


    “三兒家有我沒見過的大人嗎?”


    周平望向遠處幾個有些膽怯的孩童,大概知道了是哪一家的娃子,他從腰間取出幾塊糖攤在掌心。


    “拿去分著吃吧。”


    糖塊混濁呈黃褐色,賣相極差,卻使得這些孩童兩眼放光。


    那壯小孩一把抓了過去,然後衝進人群中,卻是想到什麽,轉身衝著周平喊道:“謝謝叔叔。”


    下一刻,孩童中響起一陣喧囂笑語。


    周平啞笑,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的模樣。


    旋即,他大步流星向著村裏走去。


    晌午時分,酷熱不已,再加上農田離村子並不遠。農家子自然也不會在地裏吃飯,而是各自扛著農具往家裏趕,三五成群地閑聊。


    隻是瞧見周平這個陌生男子,有些警惕打量。有幾人確是認出了,但本就不熟悉,自然不會上前打招唿。


    直到周平來到村子一角,那裏有十來戶人家。


    與村中其他房屋比起來,這些屋舍有些破舊老朽,甚至其中還有不少土坯茅屋。


    白溪村建村年頭並不長,隻有七八十年,說是昔日一些流民定居於此才形成的,使得白溪村百來戶卻有十多個姓氏。不像別的村子,哪怕人丁興旺也隻以一姓或幾姓為主。


    若是從高處俯瞰整個村子,便能看到房屋皆是三五或八九座交互,在村內自成一個小小環形,那就是某家某姓。


    有幾處,更是十餘座瓦房樹立,屋舍交互,好不氣派。


    自然是白溪村最大幾個姓氏的屋房,錢王劉孫。


    群而居之,團結對外,越是人丁興旺,家族在村內便越強盛。若是再過個百來年而無變故,白溪村大概就是以這四家為主。


    而像周家這樣的小家,大多都是建村後陸續搬來的,人丁不興,隻有小貓三兩隻。想要不被大戶欺負,自然隻能抱團取暖。


    現在周平麵前的這十來座房屋就是村內的小家小戶,和周家一同待在村子邊緣,才勉強扛住了那些大戶的欺壓。


    包括方才那夥孩童,也是這些小家小戶的娃子,因為父輩緣由自然是玩在一塊。


    看著熟悉的家門,周平百感交集,上前咚咚咚地敲了幾下。


    “誰啊?”


    卻從其內傳來一道陌生的女聲,自不是周母黃氏的聲音。


    周平雙目一凝,心思一沉,心中不由地浮起最壞的可能。


    自古山村出惡民,若是自家出了什麽變故,隻怕會被吃得幹淨,屍骨無存。


    隻見那破舊的木門緩緩打開一道小縫,一個妙齡農婦露出半張臉,警惕地向外望著,瞧見是陌生漢子,急忙將門戶關上。


    卻被周平大手猛地撐住,農婦被撞得踉蹌倒地。驚慌失色。


    “我問你,這可是周老漢家?你和周老漢家是何關係?”


    周平冷聲喝道,一股微淡的威壓朝著農婦襲去。


    農婦本就是地道人家,此刻被嚇得臉色煞白,一時嚇得怔怔失語。


    “翠蓮,外麵是怎麽了?”


    這時,從裏屋傳來一道老嫗聲音,一個枯槁佝僂的身影杵著拐杖走了出來。蒼顏白發,滿臉溝壑。


    周母黃氏。


    周平頓時愣在原地,旋即淚目向黃氏奔去,緊緊抱住黃氏不撒手。


    “娘,孩兒不孝!”


    “平兒?是平兒!”黃氏愣神失措,那渾濁的雙眼凝望著周平,雙手顫顫巍巍撫摸,仿佛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的。


    “我的兒啊!”


    母子倆依偎在一塊,痛哭流淚。


    那農婦也艱難地從地上爬起,隻是還畏懼地躲在角落,絲毫不敢上前。


    早就聽自家漢子說,有個十年前就出門修道的弟弟,雖隔些年就托人寄迴銀兩物件,但卻一直沒迴來。


    哪曾想,今日見了,竟是個如此恐怖的兇人。


    過了許久,黃氏才穩住情緒,希冀地問道。


    “兒啊,迴來了日後還走嗎?”


    看著黃氏眼中希冀近乎哀求的目光,周平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情緒,眼淚不斷落下。


    “不走了,以後都不走了,就在家陪你們。”


    山外種種璀璨,不是他這個平庸之輩可以窺覦的,以後就待在村子裏孝順雙親,也挺好的。


    “好好好,不走好啊不走好啊。”


    黃氏激動不已,緊緊抱住周平,如同撫慰稚嫩的孩子。然後指著一旁的農婦道,“這是你嫂子,林翠蓮,十裏外的林家莊林老四的女兒。”


    “見過叔叔。”林翠蓮急忙起身問候。


    周平順著黃氏視線望去,這才好生打量自己這位嫂子。


    身著樸素麻衣布衫,相貌普通黃黑,雙手更是粗糙無比,渾渾是一個勤懇老實的農家婦人模樣。


    “方才是我莽撞,嚇著嫂嫂了。”周平放下姿態,朝著林翠蓮賠禮道歉道,“明日我去山裏打些野味,給嫂嫂賠罪。”


    “我沒事的,山裏兇險,叔叔還是別去了。”林翠蓮卻是失措地驚唿,臉上露出擔憂。


    “不礙事的。”周平擺擺手,扭頭衝著黃氏問道,“娘,爹和大哥呢?”


    “快秋收了,為了預防蟲害鳥食,他們在地裏忙活不迴來,晚些三兒就來拿飯去地裏。”


    “三兒就是你的侄兒,今年五歲了。”


    “我成叔叔了!”周平一怔,頓時欣喜不已。


    所謂血濃於水,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親情大過一切,周平自然也不例外。


    “那晚些我送去吧,路我還是記著的。”


    “對了,我寄的那些銀兩不是讓你們買田建新屋嗎?”周平望著破敗的土屋子,屋頂都縫縫補補不知道多少遍,“怎地家裏還是這模樣。”


    “娘存起來,留著給你娶媳婦。”


    “娘。”周平責怪喊道。“我寄迴來就是讓你們用的,留著幹什麽。”


    黃氏慈愛心疼地望著周平道:“爹娘老了,享不享福已經沒必要了,你在外辛苦,以後還要成家,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


    “不同你說了,我也去地裏幫忙。”周平氣不打一處,瞧見外頭毒辣的太陽,不由地有些擔憂父兄,隨後朝著林翠蓮問道,“嫂嫂,飯在哪?我給帶過去。”


    林翠蓮慌忙從灶鍋內拿來個竹籃遞給周平,裏麵是六七塊烙好的餅子,隱隱還有些油光葷腥。


    周平接過竹籃,便出門順著記憶裏自家田地的方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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