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一樓大堂內, 蘇庭正同江行飲茶。


    他瞥見一旁他落座後便不怎麽言語的“書童”,問了句:“江妹便打算一直跟在江兄身邊做書童嗎?”


    他自與江行結識,他這妹妹便一直跟在江行身邊了。瞧著年紀也不小了, 也該嫁人了吧?


    那“書童”還是不言不語,悶不做聲。


    近日來風頭無倆卻依舊雲淡風輕的狀元郎江行開了口:“自是要嫁人的。”


    聞言,那“書童”瞪了他一眼。


    蘇庭挑挑眉。


    眼見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會兒子再上去定能直接品到茶。


    蘇庭辭了江行, 上了樓往蘇虞先頭所說的雅間去。


    行至, 正欲推開門,忽聞裏頭傳來一道清越的女聲。


    “……他許是不記得了, 但我記得真切, 我二人幼時見過麵的, 在涼州。”


    雅間內,蘇虞擱下茶杯, 那頭的陸錦姝兀自低著頭看著那塊小金牌說話。


    “那時候我爹還隻是個窮秀才,家裏供他讀書科舉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我娘得了病,沒錢買藥。我摘了脖子上的玉佩準備拿去當鋪當掉,換些銀子去給我娘買藥。那是出生時外祖父送給我的, 在脖子上一直沒摘過,我當時站在當鋪門口猶猶豫豫, 旁邊包子鋪的香氣傳過來, 我餓得頭昏眼花。”


    蘇虞又抿了口茶。


    陸錦姝繼續道:“大街上人來人往, 無一人關心一小女孩站在當鋪門口發什麽呆。正當我下定決心提步進去, 他忽然走過來, 輕聲問我怎麽了。”


    聽到這,蘇虞輕輕笑起來。


    陸錦姝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去,接著道:“我說餓,他便去隔壁的包子鋪給我買了倆包子來。我隻猶豫了一會兒就接過來狼吞虎咽。我吃完了還是不肯走,他問原因,我就老老實實答了。”


    蘇虞眼珠子一轉,問:“然後他就把這塊小金牌摘下來給了你?”


    陸錦姝輕“嗯”了聲,把小金牌擱在桌案上,端杯喝了口茶。


    “我自是不肯接的,他卻徑自進了當鋪,換了一袋銀子,分了我一枚叫我拿去買藥。”


    蘇虞笑了。那會兒阿兄八成是想著待會兒迴去拿了錢再去贖迴來,不想轉眼就被賣了出去,交不了差,又死活不敢說實話,隻說是不慎弄丟了。


    陸錦姝繼續道:“後來輾轉多年,竟又被我在那當鋪碰見了那塊小金牌,我立時便將之買了下來。母親還嫌我眼光不好,把給我添置首飾的錢拿去買了這麽個俗氣玩意兒。”


    陸錦姝歎口氣:“父親考中了進士,做了官,我們一家人進了京,我在街上第一眼看見他便認出他了。我總疑心,我自那時起便對他有所傾慕,他卻都不記得了。”


    蘇虞嘴角笑意不減,正當她伸手把小金牌拿過來準備同她那塊小銀牌拚在一起時――


    身後的門忽然打開了。


    ……


    ***


    蘇虞出了雅間,留蟬衣在裏頭添茶倒水,兀自下了樓,來到一樓大堂內。


    她環顧一圈,在蘇庭適才坐過的位子坐了下來。


    對麵的人認出她是蘇庭的妹妹,有些不明所以。


    蘇虞搖搖扇子,輕輕笑起來道:“有幸拜讀過今科狀元的詩文,真是絕妙,頗有前朝大詩人薑夔之風呀。”


    蘇虞合了扇子,一字一句地道:“真是幸會幸會,薑行江狀元。”


    她說得頗有些漫不經心,對麵的江行麵上不顯,喝茶的手卻是一頓,一旁的小書童更是差點摔了杯子。


    ……


    ***


    那日蘇庭於茶樓雅間外恰巧聽到陸錦姝一番迴憶與剖白,破門而入時與她視線交錯,久難分離。


    蘇虞那時候心裏便有數了,這事兒沒個七分,也有五分。阿兄的親事有眉目了,她心裏也甚是歡欣。


    這兩人因著一塊小金牌陰錯陽差地牽扯在一起,還真是有緣分。


    她前些日子才恍惚記起她前世是和陸錦姝打過交道的,她曾有意把陸錦姝許配給狀元江行。


    她派人去打聽一番之後,更覺滿意。一個無甚家世的安安分分的清官之女,一個她打算極力栽培的朝廷重臣,於她看來自是極好,隻不曾想江行竟然一口迴絕了。


    罷罷罷。


    後來蘇庭自遊街後的那驚鴻一瞥,狀似無意地向她打聽陸錦姝,不得答案之後還隱隱有嫌她總是悶在家裏不與京城貴女們交際的意思。


    這下給了他一個驚喜吧。


    不過他要是敢有了媳婦忘了妹妹,這樁親她能牽繩就能解繩。諒他也不敢。


    蘇虞又想起前世她在蘇庭墳前無意挖出的小金牌,愈發肯定促成這婚事定是一樁美事。


    她打小便知曉她兄長慣是個雷厲風行的,可沒想到他能雷厲風行到這般模樣。


    那日蘇庭迴來後便稟白了父親,言他瞧上了一姑娘,想娶迴家做媳婦。


    在恰當的時機,和恰當的人,大抵隻需瞧上一眼,便能心悅上一人。


    父親聽了蘇庭之言,問明女方情況,竟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大概一方麵是相信自己兒子的眼光,一方麵也根本不在意女方的家世。


    況且陸大人陸獻在朝中是出了名的清介有守,蘇遒和他打過幾次交道,甚是欣賞他的行事作風,想來他教導出來的女兒品行自不會差。


    次日,蘇遒便遞信給跟隨他多年的副將,央他的夫人前往陸府做個媒。


    副將夫人旋即造訪陸府,與陸夫人相談甚歡,而後拋出一句:“貴府娘子才貌出眾,蕙質蘭心,正值適嫁之齡,不知陸夫人心中可有中意的乘龍快婿人選?”


    陸夫人怔了一下,這才有些迴味過來這位素無來往的將軍夫人何以蒞臨陸府。


    她斟酌著答:“夫人謬讚了,自小女及笄後,我也留心相看了幾個,隻是還不曾碰到中意且適合的人家,我和夫君也商議著此等婚姻大事,也讓小女自己拿點主意。”


    副將夫人莞爾一笑,道:“不知陸夫人瞧著,那寧國公府的世子蘇庭如何?”


    陸夫人差點驚掉了下巴。


    副將夫人對她的反應心裏早就有數,見怪不怪,笑著補充道:“那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性子品行自是沒話說,樣貌才華也都是頂頂好的。”


    陸夫人這下是徹底驚住了。


    萬萬沒想到這位副將夫人是為寧國公世子做媒。這位世子爺近來可是風頭正盛,年紀輕輕就一舉中了探花,又是寧國公唯一的繼承人,日後必定是前途無量,平步青雲的。


    陸夫人給自家女兒相看人家,都沒敢往蘇世子身上想,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可這會兒子又是在鬧哪一出?


    這些日子,京城裏不是一直在傳這位新晉的探花郎要娶李中書府上的十九娘嗎?


    陸夫人有些結巴:“……還,還請夫人容我同我家夫君商議一番,考慮考慮。”


    傍晚,陸獻迴府,得了消息,也是驚得不輕。


    時下門閥觀念根深蒂固,講究門當戶對。他陸獻一七品芝麻官,竟能和從一品的國公爺結成親家?


    陸獻把陸錦姝喚到書房。


    剛一開口提及蘇庭,陸錦姝便羞得滿麵通紅。


    陸獻見她這模樣,明白已不必多言。


    隻是,他乃中書省右仆射,中書令則是李宿李大人。正是先頭與蘇家鬧得沸沸揚揚要結親的那個李家的家主。


    他陸獻不過是中書省裏的一個七品小官,李大人乃是整個中書省的中書令。這要真結了親,他該如何麵對上峰?


    往後他的仕途……


    陸獻歎了口氣。


    當年他屢試不第,耗盡家財,讓自己的夫人和女兒過了好些年的清貧日子,委實虧欠她們母子良多。如今有這般好的機會能讓女兒嫁個好人家,他自沒有推三阻四的道理。


    何況那蘇庭他也是見過的,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家世才華都無可挑剔,無疑是東床快婿。


    陸夫人隔天便又請那副將夫人過府做客了。


    蘇陸兩家的親事就這樣敲定下來。


    寧國公府裏,蘇庭的親事緊鑼密鼓地張羅開來的時候,蘇家二房裏蘇瑤的嫁衣也已經快完工了,蘇府上下一時好不熱鬧。


    ……


    正當蘇虞悠哉悠哉看熱鬧的時候,一道懿旨把她召進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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