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虞適才瞧見鄭月笙就開始有些渾身不自在了,這會兒在此般情形下瞧見秦汜,反倒定下心來。


    橫豎她現在可是還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誰知道她和秦汜的那些醃臢事兒。鄭月笙不也還沒嫁給秦汜,她就該坦坦蕩蕩。


    其實,在秦汜和她暗通款曲、私相授受之前,蘇虞起初一直不太看得起秦汜。


    坊間隻道晉王秦汜是個風流浪蕩子,青樓酒肆的常客,朝野上下也公認這嘉元帝的第二子資質平庸,遊手好閑,無心天下。


    蘇虞也覺得他太輕浮了,成日裏紙醉金迷、花天酒地的,且太過窩囊,生在帝王家,與權利的巔峰一線之隔,卻隻一味地退讓。


    可後來她才明白,也就是因為看不見他的野心,他才能安安穩穩、舒舒服服地活到最後。


    之後發生了兩件事才開始讓她對他大為改觀。


    一是他娶了妻後竟收起花花腸子,搖身一變成了癡情種,晉王妃死後甚至生出遁入空門之意;


    二是他在與突厥的和談中三言兩語讓大梁占盡先機,能言善辯。


    後來她索性把空缺的鴻臚寺卿一職給了他,將他從鴻臚寺少卿提為鴻臚寺卿,也算是人盡其才。


    忽聞異動,蘇虞迴神,抬眼看過去。


    一個自稱趙王府上的小廝正對著在座的女眷俯首作揖,“王爺說,皆因他一時失手,馬球失了準頭,教諸位夫人娘子驚嚇一場,特地派某前來賠罪。”


    蘇虞眼神一轉。那個馬球是趙王失手打飛的。


    她在心裏哼笑了一聲。


    這是因果報應嗎?是不是因為她上輩子把無辜的趙王害得太慘,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所以那馬球往她這邊砸?


    不,她可從不相信什麽因果報應。


    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可父親忠心耿耿、戎馬倥傯,卻遭君主猜疑、奸人算計,死在了茫茫大漠之中,馬革裹屍。


    阿兄一腔赤子熱血,入朝為官誌在為民造福,卻死在了太極宮前,禁軍刀下,隻為改換蘇家滿門抄斬的結局。


    而她蘇虞殺人放火,壞事做盡了,卻死在了雍容華貴的興慶宮裏,頭頂是繡著八仙圖的紅羅幔帳,塌邊是嫋嫋燃著安神香的鏤空寶相花紋銅香爐,榻前是不肯假他人之手服侍她用藥的承德帝秦淮。


    天下之大,老天爺總有看不見管不了的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你能靠的隻有自己。


    可趙王到底是被她害死的。


    他是在打了勝仗凱旋迴京的路上被人從背後放了冷箭,死了。


    隨後在他的貼身衣物中翻出了和突厥皇室來往的密信,通敵叛國之罪板上釘釘。


    權勢這東西有時候就是令人著迷,她這伎倆談不上天衣無縫,甚至可以說是漏洞百出,但是沒有人出來質疑,也沒有人發現趙王的死因和罪行,都與十年前寧國公蘇遒謀反一案出奇的相似。


    嘉元帝如此這般害得她家破人亡,她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父債子償。


    蘇虞迴神。


    下頭端坐的鄭夫人代表女眷們迴了話:“虛驚一場罷了,讓你家王爺毋要掛在心上。”


    她轉頭又添了句:“且若要說驚嚇,應是蘇三娘受得最多,若不是晉王爺及時攔住了,三娘怕是得受傷。”


    那小廝趕忙轉頭朝蘇虞賠罪。


    蘇虞怔了下,旋即笑開了:“我無礙,王爺費心了。”


    小廝連連作揖,退下了。


    蘇虞目光迴到球場中,不遠處,阿兄似是正與晉王秦汜相談甚歡,想來是在替她道謝。


    未時已近,阿兄不便登上看台,適才遣了身邊的小廝過來問候過她。


    她眯著眼睛看,場中二人皆是未及弱冠,穿著騎馬服身姿俊秀地坐在馬上交談。


    蘇虞正準備收迴目光之時,那正與蘇庭談話的晉王忽轉過頭來朝這邊看,一下子對上她的目光。


    她一時有些發愣。二人隔著看台球場無聲地對視了好一會兒。


    秦汜忽然隔空對她笑了笑,一雙瀲灩的桃花眼裏滿是戲謔的笑意。


    蘇虞覺得那笑輕浮極了,像是在對青樓裏的紅倌兒吹口哨。她眉頭一皺,當即收迴了目光。


    她怎麽忘了,這時候的晉王還不曾娶妻,還未遇見他的真命天女,依舊還是那個青樓酒肆裏一擲千金,一笑傾美人的風流浪蕩子。


    晉王秦汜相貌俊美,這是坊間都知道的事,甚至有傳言說他愛惜皮相更甚女子,日日以珍珠粉洗臉。


    蘇虞不知道這傳聞真假,也無心去驗證,她隻記得前世有一次召他述職,見他左耳上戴了枚戒指大小的銀色耳環,後來無意間問起,說是不小心劃傷了耳朵留了疤,故用耳環遮擋。


    蘇虞奇了,這人整日裏酒色笙簫,哪來的傷,難道還有刺客刺殺嗎?


    怕不是被窯子裏紅倌兒的簪子給劃傷了。


    她在心裏笑他太女氣,大男人打什麽耳洞,況且隻有女兒家留了疤才百般遮蔽,他一男人留幾條疤算得了什麽事兒。


    她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看父親練武,被他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疤給嚇著了。父親那時候隻是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蘇虞想著,撇了撇嘴。秦汜和她父親就不是一類人。


    正在這時,內侍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


    “皇上駕到——”


    蘇虞心頭一凜,跟著眾人俯身下拜。


    “平身。”嘉元帝的聲音灌入耳中。


    眾人紛紛重又落座。蘇虞落了座,抬頭往上首看,不惑之年的嘉元帝麵目沉肅地坐著,身邊是娉娉嫋嫋的崔貴妃崔畫屏。


    蘇虞隻看了一眼,便收迴了目光。如今的皇後趙氏久病纏身,多年不曾踏出宮門,果然如她所料,陪同嘉元帝出宮的是崔畫屏。


    皇帝已至,馬球賽開始了。


    蘇虞百無聊賴地看著球賽,目光跟隨著馬球移來移去,又覺得盯著看一個和她有仇的馬球實在不值,索性隻盯著阿兄看。


    眼角餘光裏在阿兄身邊不遠處騎著馬的衛霄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迴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蘇虞翻了個白眼,移開了視線。


    目光迴到馬球,那馬球忽被人幹脆利落地一杆打進網,喝彩聲響起,蘇虞抬眼,視線裏晉王秦汜一手提著韁繩,一手轉著馬球杆,渾身都是得意勁兒。


    蘇虞輕嘖了聲。前世怎麽沒看出來秦汜還這麽會打馬球?


    忽聞一陣熟悉的環佩聲,蘇虞眉毛一挑,八成是去告狀的了。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便聽見崔意如對著嘉元帝崔畫屏見了禮後,嗲著聲道:“姑母,您可得給意如做主……”


    “喲,這是怎麽了?誰欺負咱們意如了”溫溫柔柔的聲音讓人聽著心頭就發軟。


    蘇虞斂著眸,耳畔裏迴蕩的卻是崔畫屏在她耳邊咬牙切齒——


    “果然和你母親一樣的狼心狗肺。”


    她記得那是她把崔畫屏同嘉元帝一起軟禁在蓬萊殿裏的那一天,嘉元帝中了風癱瘓在床口不能言,她冷眼看著崔畫屏被“請”進殿,全然沒有今日的優雅與從容,路過她身邊時猙獰著臉怒目切齒。


    她彼時冷笑了一聲:“我母親要是真的狼心狗肺,你崔家會有今天?”


    崔畫屏磨牙鑿齒:“別忘了你身上也留著一半崔家的血!”


    聞言,蘇虞忽而勾起一抹笑,道:“侄女自是不敢忘了的,所以甘願做姨母您的一條狗,就像崔家甘願做聖人的一條狗一樣。”她頓了頓,“但又不太一樣,侄女這條狗是會咬人的。”


    她後來很慶幸當初把皇後軟禁了起來。皇後耀武揚威、養尊處優了一輩子,被軟禁在那蓬萊殿裏幾近瘋癲,又不屑於受那嗟來之食,不吃不喝了那麽些天,以致她輕輕鬆鬆就握住了她刺來的劍。


    耳邊又傳來崔意如嬌滴滴的聲音,還添了幾分委屈:“姑母,是蘇表姐。”


    蘇虞眼皮子一掀。


    崔畫屏一頓,臉上笑意斂了幾分。倒是一旁的嘉元帝聽了這話,問了句:“蘇表姐?可是寧國公的那個寶貝女兒?”


    崔畫屏笑意又僵了幾分:“應是的。”


    “召她上來讓朕瞧瞧。”嘉元帝一揮手,一旁的總管太監李忠國立時會意。


    蘇虞跟著李忠國上了高台,心裏頭琢磨著是何事讓嘉元帝點名了要見她這麽個閨閣女子,按理說崔意如應是沒有那麽大的臉麵,且嘉元帝也不至於把姑娘家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擺到台麵上。


    行至,她俯身下拜。


    “民女叩見陛下,叩見貴妃。”


    “平身。”


    蘇虞起身抬頭,古井無波般的眸子直視著上首的嘉元帝和崔畫屏。


    她一抬頭,上首二人心頭皆是微微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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