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薄瑾亭的異想天開, 楚瑟很快就下了結論:


    “假如你進了解刨室, 就可以叫救護車來了。”


    說白了, 這樣艸蛋的活計,真的不適合陽春白雪的薄小同學。


    ——他連看到一隻蒼蠅都食不下咽,假如看到人體內的五彩繽紛呢?!


    可薄瑾亭臉沉, 他說,我是認真的。那三天,楚瑟醒不過來,他度日如年。那些利益、權勢、甚至是宏圖大誌, 統統都變得不重要了。隻有她醒來勝過一切。現在想一想,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無非就是和愛人相守到老。


    所以:“為了能陪你, 我願意學醫。”


    聽聽, 多羅曼蒂克啊。


    碰上其他的女孩聽到這話, 肯定感動的淚流滿麵。


    碰到楚醫生,卻隻有冷冰冰的搖頭:“像你這樣的人,不適合當醫生。”


    “為什麽?”


    薄瑾亭沒料到, 楚瑟居然說他不行。對於一個男人而言, 你可以說他沒錢,可以說他不帥, 但你就是不能說他不行。


    “因為我了解你。”楚瑟淡淡道:“而你不了解醫生是怎樣煉成的。”在醫學的專業領域內, 她擁有最權威的發言權: “你跟我去看看解剖課程, 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薄瑾亭屬於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


    ***


    周末, 他們兩個人就去了哈佛醫學院。


    來之前, 楚瑟特地給石教授打了招唿,要來看看醫學生上課。


    為了打消薄瑾亭不切實際的念頭,她也下了狠心,讓他直接去看解刨學上課現場。


    一進入實驗室,刺鼻的福爾馬林味就直衝鼻翼。薄瑾亭微微蹙了下眉頭,但他還能保持好風度。隻見房間內有七八個鐵櫃子,但裏麵都是空空蕩蕩的。薄瑾亭還作死問了她一句:“這就是解刨學課堂嗎?”


    “咳咳,他們馬上去儲存室。”


    “儲存室?”


    “昂,我們也跟過去看看吧。”楚瑟道。


    跟哈佛的韋德教授打過招唿,兩人就隨著醫學生進入了儲存室。


    說是儲存室,其實正確名字應該是——人體標本儲藏室。


    隻見兩邊的架子上,都是用玻璃瓶泡著的各種標本。前方有一個巨大的水泥台,裏麵是層層疊疊的大體標本,每個都重達一兩百斤。幾個醫學生帶上手套,然後三下五除二勾上來一具,用擔架抬走了。韋德老師分配一人一具大體,也就是整整二十來具標本。


    這些標本都擺在了實驗台上,場麵嚴肅而凝重。


    ——在此之前,薄瑾亭連一具屍體都沒親眼見過。他也不是愛看恐怖片的人,也沒有經過現實的“洗禮。”現在近距離接觸這些大體,整個人就不好了。


    “你沒事吧?”


    楚瑟感覺到薄瑾亭的臉色不太對勁。


    “嗯……咳咳……”薄瑾亭開始咳嗽,臉色就像吃了蒼蠅那般難堪。他強忍著胃裏麵翻江倒海般的難受,問道:“這些屍體是哪裏來的?”


    “一部分是社會捐獻的,還有一部分是政府發的。”


    “政府發的?”


    “嗯,你注意到了嗎?有些大體的腦袋是被包著的。因為這些人……是很多年前的死刑犯。那時候,美國都是用槍決執行死刑的。由於這些人的天靈蓋被打碎了,就不得不用布條給包紮起來……”


    說話間,前方的解刨課程開始了。


    二十幾具屍體,二十幾把手術刀,空氣中那種混雜味道更濃了。


    “另外,還有這些標本……”楚瑟還沒講完,薄瑾亭就咳痰似的使勁清了兩下嗓,楚瑟聽到了他的喉嚨中發出咕咕地聲響,就知道男人的忍受力已經到了極限了,於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好了,都看完了,我們出去吧。”


    薄瑾亭搖了搖頭,幹嘔著說自己沒事,還可以繼續看下去。


    “我勸你還是出去吧,吐在實驗室就沒辦法交代了。”


    薄瑾亭這才走了出去,剛一出了走廊,他就忍不住了,轉身衝向了衛生間,頃刻,裏麵傳來一陣嘔吐聲。


    過了好久,薄瑾亭才走了出來,他沒有了之前的那種淡然,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沉重。看來,今天的現場教育很有成效。


    楚瑟很同情地看著他:“看到了吧,這就是我為什麽不讓你學醫。”


    “你是怎麽忍受下去的?”


    僅僅是半堂課的時間,就已經挑戰了他的心理極限。縱然大腦控製著理智,強忍著不適,可是生理反應是克製不了的。


    “我第一次上係統解刨課的時候,老師把我們扔在了實驗室裏。告訴我們自個摸索大體老師,下課堂我來考試,算平時分。然後我們班十幾個學生就一起擁了上去。別說害怕了,搶都搶不到位置。”楚瑟輕描淡寫道。


    “第一次就不害怕?”


    “起碼我不反胃,但也有人像你這樣的反應,哭和吐的人都有。”


    “那這些人是怎麽熬過來的?”


    “有的人從小養尊處優,他們始終適應不了這種學習環境,各種潔癖、暈血。所以,他們大一還沒上完,就轉了專業。還有一部分人,比較能吃苦耐勞,他們強逼著自己接受下去,也就慢慢習慣了這樣的課程。”


    “係統解刨學學幾年?”


    “臨床四年,規培各有說法,我是六年。”


    “正式上手術台的時候,場麵和實驗室的環境相比較呢?”


    “正式上手術台,患者的情況隻會更糟糕。我在第一人民醫院做主刀的時候,一個月能接手七八個肚子漲的老大的便秘患者,你不知道,我們都是按照盆來計算排便量……”


    她還沒說完,薄瑾亭又要嘔吐了,楚瑟見狀,趕緊讓他坐了下來,然後用手給他揉了揉肚子,薄瑾亭的臉色才好了一些。


    他靠在了她的身上,頭一次在她麵前狼狽不堪。


    不一會兒,薄瑾亭說道:“你說的很對,我不了解醫生是怎樣練成的。”


    之前雖然知道楚瑟很了不起,可是如今才真切地體會到,能克服這一切的人,究竟有多麽了不起。


    楚瑟笑了笑:“我認識你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聽到你說出這樣氣餒的話。”


    “我還想再去看看。”


    他也不會輕易放棄目標的。


    於是楚瑟又他去了幾次。每一次,薄瑾亭都是人模人樣地進去,狼狽萬分地出來。然後中午飯和晚飯都吃不下去。短短一周的時間,他居然瘦了好幾斤。


    楚瑟鬱悶,薄瑾亭的毅力可嘉,可是吧,他的一些心理特點,注定了他不適合做這一行。眼看丈夫日漸消瘦,楚瑟不忍心了,特地開導了一下他,表示你太帥了,到了醫院肯定會吸引不少女患者的。別到時候,人沒治好,桃花債惹一身。


    薄瑾亭點了點頭,表示有道理。


    事後,薄瑾亭再也沒跟她提過什麽要上醫學院。


    他們商量好了,反正事業上互不相幹,日子上卿卿我我就夠了。


    ***


    快到年尾的時候,肯尼斯先生又來拜訪了薄瑾亭。


    這次,他是應“華爾街經濟報”的委托,前來應聘薄瑾亭為專欄作家的。


    當肯尼斯走進薄家的時候,卻看到了這麽一幕——風靡歐美的暢銷書作家、年輕的經濟學者,此時此刻正抱著一個小娃娃,笨拙地舉著奶嘴。儼然一副“全職奶爸”的模樣。


    家裏有客人來了,薄瑾亭也不放下兒子。


    ——這是楚瑟的命令,為了培養父子之間的感情,他得每天陪兒子兩個小時。楚瑟說這樣孩子長大以後,才能聽自己的話。


    客套一番後,肯尼斯才坐了下來,目光專注在嬰兒身上:“我實在沒想到,你居然已經當父親了。”


    “我遇到我的妻子比較早,所以,我們要孩子也比較早。” 薄瑾亭的語氣中掩飾不住對妻子的驕傲和愛護。


    肯尼斯想了起來,薄瑾亭的妻子是哈佛的學生,那種東方美人也是不多見的,真是一對羨煞旁人的學霸夫妻。


    他們又就約稿的問題談了談,薄瑾亭雖然不缺錢,但需要更多的名氣。選擇當一名專欄作家,是個很不錯的揚名機會。


    最後談妥的價格是:一千字八萬美金。折合人民幣五十萬元,真正是一字千金。


    送走了肯尼斯,薄瑾亭繼續奶寶寶,一直等到楚瑟中午迴來,他才如釋重負。但楚瑟很快就發覺不對頭:寶寶身上怎麽這麽多汗?!一問才知道,薄瑾亭剛才和肯尼斯談的太入神了,居然把兒子捂!在!了!懷!裏!


    她立馬發火了:“這是你兒子,你捂壞了不心疼嗎?!”


    “我不是故意的……”


    “還愣著幹什麽啊?!找幹淨衣服啊,我給寶寶換一身!”


    “好。”


    薄瑾亭匆匆找了一套過來,楚瑟又怒:“這是睡衣!找一套平常的衣服!”


    他又被打發去找了,好不容易湊齊了一套,楚瑟已經給兒子解開了褲子,尿布上麵濕噠噠的。


    於是楚瑟的臉又黑了:“……你,該不會是沒給兒子換尿布吧?”


    “我忘了。”


    “嗯?”某人表示懷疑,你連n年前的股票k線圖都知曉的一清二楚。


    “真的是忘了。”薄瑾亭就像個犯錯誤的小學生一樣,向楚班主任承認錯誤。


    “哼!”楚瑟抱起了兒子,遠離了不靠譜的爸爸。


    順帶說一下孩子的名字。


    按照薄家的家譜,“謹”字輩後麵就是“一”字輩,參考薄一博小同學。楚瑟原本打算取個薄一鳴,取一鳴驚人之意。但薄瑾亭告訴她:按照薄家的取名規矩,孫兒輩的名字得是一家之主從候選的幾十個字裏麵選取。


    也就是說,得是薄瑞榮老先生欽定的名字,家族方才認可。


    但他們是瞞著家族生下孩子的,所以小小薄同學如今無法有個正式名字。


    對於此,薄瑾亭充滿了歉意,不過楚瑟的心比較大,說暫時取個小名好了,就叫小鳴吧!


    於是小小薄同學暫時預定為:小小鳴同學。不過孩兒他媽還取了一個高端大氣的外文名:奧布裏,aubrey,智慧的領袖之意。所以也可以稱作小小奧同學。後來楚瑟發現,兒子最喜歡吃的一款餅幹是奧利奧,所以又稱奧利奧同學。


    奧利奧同學目前還撼動不了他爸的領袖地位。事實上,進入大二以後,楚瑟非常忙碌,而伯母又偶感風寒了,所以,她就把照顧兒子的任務交給了閑著的丈夫。而薄瑾亭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過上全職奶爸的生活。


    他每天早起,喂兒子喝奶,給兒子換尿布,順便做點啟蒙胎教。


    而兒子一點都不領父親的情,無論薄瑾亭說什麽,他都是一個音節“啊”,高興不高興了,都是啊啊啊,鬧著要媽媽了,也是啊啊啊。最後啊的薄瑾亭不耐煩了,就把兒子丟進了搖籃裏,自己專心致誌寫稿子。


    “啊。”


    奧利奧同學對爸爸的無視表示抗議。


    “啊。”


    奧利奧同學爬出了搖籃,而爸爸還在繼續寫稿子。


    “啊。”


    奧利奧同學成功爬過了臥室,爬向了走廊,而爸爸還沒察覺。


    “啊!!”


    樓下傳來楚瑟的慘叫:“薄瑾亭!”於是男人一個猛子衝了出去,還以為愛妻咋地了,結果發現奧利奧同學在她懷裏。


    “孩子怎麽跑到樓梯上來了?!姓薄的!”楚瑟氣勢洶洶。


    姓薄的:“……他自己爬出來的。”


    “你就不能長點心嗎?!這是你兒子!給我看好!”


    姓薄的:“……嗯。”連一句迴嘴都不敢。


    於是某年某月,薄瑾亭發現:自己在家中的地位真的是一落千丈了。


    為了表示反抗,他又更加黏妻子。表現為晚上更活躍,白天更體貼。哄的楚瑟樂開了花兒,整個人從裏到外都散發著一種幸福與母愛的光輝。


    日子堪稱平平淡淡,但兩個人都特別幸福。薄瑾亭甚至覺得,自己從未有過這麽滿足的時光。楚瑟,孩子,都在身邊。他的人生美滿無比。隻惟願這份平凡的幸福可以一直延伸下去。


    但是一月上頭,就在他們即將年滿二十的時候,薄家傳來了一則消息 ——薄瑾亭的祖母心髒突發,被送進了醫院。


    人生的十字路口,再一次如期而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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