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楚瑟也沒閑著,去了第一人民醫院,用學校發的醫保卡掛了內分泌科專家號——


    “醫生,請問做一下腎上腺皮質功能檢測需要多少錢?”


    醫生愣了愣:“小姑娘,你哪裏不舒服?家長在哪裏?”


    “哦,是這樣的……”楚瑟把家庭情況簡單說了一遍,末了道:“如果我長期服用含有糖皮質激素的藥物,就會引起腎上腺皮質功能亢進綜合征,導致物質代謝和水鹽代謝紊亂,所以我想要查腎上腺皮質功能。”


    醫生都呆住了,這,這小姑娘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她真的隻有十五歲嗎?!


    不一會兒,醫生才語重心長道:“小姑娘,如果你家真的有這種事,我建議你去青少年維權中心……”


    “哦,那個機構我馬上去。”楚瑟不卑不亢道:“但是就算維權,我也要拿到足夠的證據,才可以和我的生父繼母打官司。大夫,您直接說吧,做雄烯二酮、去氫表雄酮、去氫表雄酮皮質醇、促腎上腺皮質激素這幾個檢查,費用一共多少錢?”


    醫生都驚呆了:“你家有人當醫生?”


    怎麽連腎上腺皮質功能全部檢查名稱都知道?!


    “哦……久病成醫嘛!”楚瑟淡淡道:“醫生,您就直接開個檢查單吧!”


    答案是需要二百塊錢,不算貴,但是她手中連這一筆錢都沒有,於是預定下個星期再來做檢查。


    小病人走了以後,見多識廣的老醫生都不禁感慨:現在的孩子都這麽厲害啊,他這個專業的內分泌醫生,有的時候還忘了腎上腺皮質功能全部檢查名稱。小丫頭卻一口氣全報了出來,連激素六項無法查糖皮質激素服用過多都知道。


    人老啦,連個孩子都不如啦!


    去完了醫院,楚瑟直接奔到了當地的維權中心。


    接待她的是一個公益律師,姓王,王律師給了一個十分中肯的意見:


    “孩子,你要從現在開始收集證據,包括證明:你的繼母給你服用激素類藥物的證據、你的繼母平時有侮辱、侵犯你人格的行為。還有你父親的一係列幫兇行為。隻有在證明他們兩人同時對你造成人身損害的情況下,法律才會剝奪其撫養資格。”


    “我知道,欲使罪人定罪,首先要證明他們犯罪,是嗎?”


    王律師也歎息一聲:“你太小了,剝奪未成年人父母的監護權,本來就十分困難。”


    “我知道了,謝謝你。”


    走出青少年維權中心,楚瑟深吸一口氣。她知道,就是因為每天都生活在這種寄人籬下、戰戰兢兢的日子裏,才會引發無法治愈的心病。而心病無法去逃避,就算挖掉了也是化膿的創口。


    ——就像前世的自己一樣,即使功成名就了,還是會在午夜的時候驚厥清醒。醒來以後大汗淋漓,才發覺自己長大了,已經逃脫了那麽艱難的小時候了,可一顆心還是無法去信任一個人,更無法去愛一個人。


    有的人表麵越堅強,隻不過內心的傷痕越深罷了。


    打車,迴到空無一人的家裏。


    時間已經到了十二點,肚子也不是太餓的,楚瑟本想不吃算了,但是躺到了下午,又覺得不吃飯不行。無奈,去廚房弄了個番茄炒雞蛋,拌了點飯隨便吃吃。


    剛剛吃到一半,門鈴響了,打開門,張淑琴和她的一雙兒女先走了進來。


    楚閑林屁顛屁顛跟在妻女的身後,還拎了一個鐵籠子。


    “讓開!”楚暢率先跳了進來,對著她大唿小叫的:“讓開讓開!本大爺的金毛獅王來了!”


    楚閑林把鐵籠子拎了進來,原來他們去花鳥市場買了一條小狗。


    張淑琴溫柔地整了條毛巾,幫丈夫擦了擦汗水:“叫你別聽暢暢的話,你怎麽就買了……”


    “嗨,暢暢說他生日禮物什麽都不要,就想要一條小狗。這個金毛,我早就跟寵物店的老板訂下來了,這次帶你們去就是拿它的。”


    楚閑林蹲下來,幸福地看著一雙兒女:“暢暢,蕾蕾,喜不喜歡爸爸的禮物?”


    楚蕾蹦了起來:“爸爸最好了!我愛你爸爸!”


    楚暢也道:“我過生日的時候,爸爸給我買的ipad我也很喜歡,但我更喜歡這金毛獅王!”


    楚蕾瞪了弟弟一眼:“什麽金毛獅王,好難聽的名字,直接叫它小黃不好麽?”


    金毛小狗忽然“汪汪汪!”地叫了起來,楚閑林一拍大腿:“哎呀!剛才忘了買狗糧了!”


    張淑琴笑道:“我去網上買進口的狗糧,這幾天就做飯給它吃吧。”


    楚瑟一直站在旁邊像個空氣似地看著這一家人,不就去了個花鳥市場麽?迴來又是狗又是花的,嘻嘻哈哈,真的是兒慈女孝的一副“溫馨畫麵”啊!


    張淑琴卻忽然叫了她的名字:“囡囡,我看你中午燒了飯吧?先拿一點來給小狗墊墊饑。”


    她就把自己碗裏麵的飯端了過來。結果楚暢不高興了:“姐姐,我們中午在全聚德吃的烤鴨,你就吃番茄炒雞蛋這種沒營養的東西啊?!”


    ——言外之意,她吃的東西連狗都不如。還不就意味著,她的地位連家中的狗也不如了嗎?


    張淑琴笑著撫摸著兒子的頭:“媽媽去超市買點碎牛肉,給小黃吃牛肉飯。你們先在家裏乖乖的,聽爸爸的話,知道了嗎?”


    “好!”楚暢抱起了小狗狗,瞪了她一眼:“姐姐,你笨手笨腳的,別碰我的金毛獅王!”


    楚瑟“哦”了一聲,她也沒必要再待在客廳裏了。下麵的那個是他們的家,隻有小閣樓房間才是她的家。


    隻是寫作業的時候,視野逐漸模糊了,看不真切。


    抹了一把臉上,才發覺原來是眼淚。


    楚瑟休息了一會兒,但心情越來越抑鬱起來,口幹舌燥,靈魂也在躁動不安地響,不自覺地想要吃點什麽,去填滿心中無法平息的這把邪火。


    ——這是抑鬱症發作了。


    十歲以後,她就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抑鬱症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讓你感覺生而無趣,她治療的辦法就是去暴食,以毒攻毒。


    於是半夜的時候,偷偷打開了冰箱……拿出已經凍僵了的番茄炒蛋和半鍋的飯,放在微波爐裏旋轉了幾周,然後狼吐虎咽下去。


    卻有一道光照了過來。


    楚瑟嚇了一大跳,筷子“啪!”地落在地上。


    樓上傳來張淑琴的喊聲:“閑林,樓下怎麽啦?是不是有老鼠啊?”


    楚閑林厭惡地看了大女兒一眼。他睡得好好的,妻子把他推醒了,說剛才聽到樓下有動靜。他就打了個手電筒下來看看,結果看到了這一幕——


    癡肥的楚瑟抱著一個飯盆在不停地吃,腮幫子上全部是飯米。看起來簡直就跟個弱智一樣!


    他就知道,大女兒發胖不是沒有原因的。都180斤的人了,還不知道減肥,還在半夜偷吃!


    “沒什麽!淑琴你先睡覺!”楚閑林打著手電筒走了下來。


    楚瑟知道父親很反感自己發胖的體型,於是小聲道:“我肚子餓了。”


    “啪!”楚閑林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到了女兒的臉上。


    他對這個前妻的女兒本來就沒多大的好感。和張淑琴的一雙活波可愛的兒女比起來,楚瑟真的是又胖又醜,拿出去說是他楚閑林的種,都覺得丟人現眼!現在更是厭惡至極:“你自己看看!胖的跟個豬似的,還吃!還吃!怎麽吃不死你?!”


    楚瑟捂著臉,小聲道:“我想住到學校去。”


    “好,你給我滾到學校去住!”楚閑林火了:“別在家裏偷吃,丟人現眼!”


    張淑琴這時候走了下來,妙曼的美婦人隻穿著一件薄薄的絲綢睡衣,露出了保養極好的肌膚,看著丈夫的時候,眉眼也極溫柔:


    “閑林,這是怎麽啦?”


    “這死丫頭半夜爬起來偷吃!還想去住校!”


    張淑琴搖了搖頭,麵上帶著菩薩一般的體諒,又彎下腰看著她:“囡囡,這就是你的不對,你爸爸也是為你好,才讓你住在家裏的。學校裏都沒人照顧你,你說是不是?”又對丈夫道:“孩子餓了,吃就吃吧,大不了以後我把冰箱鎖起來。”


    “我想住校去。”楚瑟重複了一遍。


    “不行,你還小,我們怎麽放心你一個人去學校住呢……”


    張淑琴笑眯眯地看著“繼女”,這般的美麗這般的輕聲細語,仿佛聖母一般的慈悲。


    她的反抗和申請都被宣布無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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