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盈光一考完試就住進了醫院。


    八號的早上她便開始低燒, 李寅不讓她去考試, 她還堅持要去, 吃了點藥就去考了, 倔強得要命。


    分明是她一竅不通的文綜題,她就是不肯提前交卷, 磨到了打鈴才出來, 實際上也沒做幾道題。


    李寅簡直是拿她沒辦法, 脾氣也沒了,罵也罵不出口, 隻能在校門外幹等著。


    下午考試一結束,停在校園裏一直沒派上用場的救護車就把夏盈光給拉到了醫院裏。


    她因為持續低燒, 精神十分不濟,李寅叫了一聲“盈光”, 她隻是茫茫然地笑,嘴唇閉著, 不發一言。


    李寅的臉龐在她眼前晃動著,仿佛蠟燭燃燼般一閃一滅。


    她慢慢閉上了眼睛,身體被人移到了病床上,周遭的一切都離她遠去。


    原本隻是發燒的話, 不至於這樣昏迷過去, 但夏盈光隻是因為太累, 許久沒有很好地休息過, 精神太差才會這樣的。


    她整個人全垮了, 陷入了很深的睡眠, 還在夢裏夢見十歲那場車禍,一夜之間她的父母全沒了,她變成了一個人。


    但興許是因為考完了,什麽壓力都沒了,她躺在病床上輸著液,第二天睡醒了,病就好了個七七八八了。


    來她病房的護士還笑著說:“高考考完樂壞了吧?昨天考完試當場暈倒了好幾個考生!”


    護士長得親切,讓夏盈光心生好感,但她對陌生人不會說話,隻能虛弱地一笑,眼睛從這邊掃到那邊去。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不過並不大——她沒有看見李寅。


    護士一邊給她換藥瓶,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說:“小美女,你家裏人剛剛在外麵抽煙,我出去叫他進來,守了你一夜呢。”


    夏盈光說了句謝謝。


    不多時,李寅就進來了,他一晚上基本沒睡,一直守著夏盈光的,所以隻能靠抽煙來提神,他平常是不怎麽抽的,沒太大煙癮。


    “醒了?頭還暈嗎?”他一坐下,夏盈光就聞到了他身上的煙味,她有些抗拒這味道,腦袋縮在被窩裏,用嘴巴唿吸。


    李寅見她沒迴答,就以為她還是不舒服,手輕輕地握著她輸液的那隻冰冷的手,注視著她道:“昨晚上是不是做噩夢了,你一直哭。”


    夏盈光和大部分人一樣,從來記不清自己做的夢,加上她本就記憶不好,就更記不清了,李寅一說,她也有些茫然,想了想道:“我忘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想不起來就別硬想。”李寅摸了摸她的額頭,夏盈光不怎麽哭的,可昨晚哭得很厲害,人也叫不醒,是睡著了的哭,一看就是做了什麽很可怕的夢。


    “等這瓶藥輸完了,叔叔就帶你迴家去,好好休息幾天。”他對夏盈光的說話語氣總是十分溫和,一晚上沒休息好,眼底一圈微微的青色,還有一層胡茬。


    他身上的煙味再次鑽到了夏盈光的鼻間來,夏盈光這次一聞,卻不如之前那麽抗拒了。


    迴家後,夏盈光還是繼續輸液,醫生來家裏為她看病,她在家裏拿著一份報紙看高考的答案解析,夏盈光也不太記得清自己的答案了,對了對後,她依稀感覺運氣不錯,似乎對了不少,這讓她心底踏實許多。


    如此休息了好幾天,她的病便好全了。


    對於普通的高考生來說,這個高三畢業假期是非常難得的,連著三個月時間,通常他們都會選擇去旅遊,迴來再仔細選學校。


    但夏盈光還是在繼續上課,隻不過無關緊要的課程,李寅都為她停了,鋼琴課又增加到了每天一小時,但夏盈光沒有繼續窩在家裏整天學習了,她從身體好起來的第二天,就開始出去玩了。


    不過李寅通常白天要工作,不能每天都陪夏盈光,她出去玩,是翟超逸跟著去的。


    翟超逸為她開車,征詢她的意見,問道:“想去哪裏玩?”


    夏盈光哪裏都想去,她還沒仔細的看過這個城市呢。


    翟超逸從後視鏡看她一眼:“想不出來?不知道要去哪裏?”


    夏盈光搖了下頭,有點想去海邊,話到嘴邊,又停住了:“就在市區裏開車看一看吧。”


    “想兜風啊?行。”


    對夏盈光來說,翟超逸是個很貼心的保鏢,她話不多,表情也不多,但是人很細心,知道夏盈光想看看風景,便把車子開得很慢,慢慢在這座正處於雨季的城市裏行駛著。


    夏盈光搖下了車窗,陣雨不斷落下來,隔一會兒功夫就落一場大雨,而太陽卻明晃晃的掛在頭頂,雨和陽光相互不受幹擾地同時滋潤著整片南城的土地。


    因為太陽大,夏盈光戴了墨鏡,在緩慢的車子流速下,她隻是看著窗外,看著大街小巷的每一個店鋪,將它們印在記憶裏。


    翟超逸不時瞥她一眼:“在找什麽嗎?”


    夏盈光不大會說謊,而且她信任翟超逸,因為翟超逸動手打過夏凱飛,這使她充分的對翟超逸抱有好感,於是也誠實迴答道:“我想找找看……我以前的家。”


    翟超逸一下便想到了去年的時候,找上門的青年,那個似乎是夏盈光的哥哥,又是李寅的表侄子的人。


    是那個家?


    翟超逸微微一皺眉:“你想迴去嗎?”


    夏盈光的臉被墨鏡擋住了,翟超逸看不見她的表情,隻能聽見她的聲音不似平常,是平靜中帶著緬懷氣息:“迴不去了……anne,我忘了自己小時候住在哪裏了,變化很大,我也記不清了。”


    “怎麽記不清了,你多久……多久住到這裏來的?”翟超逸知道不應該過度探究雇主的生活,但夏盈光和李寅這一對的關係,一直讓她很在意。


    雨又下了起來,夏盈光道:“去年。”


    李寅突然出現,帶她脫離了苦海,其實那會兒,夏盈光還以為李寅這裏隻是會比夏家好上一些罷了,因為李寅看起來不太像是個好人,他在車上抱了自己,這讓夏盈光感覺他很壞。


    可隨後她發現,他並不壞。


    “那怎麽會記不清了?”翟超逸繼續追問。


    夏盈光不知道該怎麽說,頓了頓道:“我十歲前的事了,我出過車禍,很多事都記不清了。”


    不僅僅有車禍的作用,還有時間的淡化,換做任何一個人,在完全和過去說再見的情況下,都不可能記得住。


    “……對不起。”翟超逸下意識地跟她道歉。


    她還是第一次聽這些,她還想問更多,但她知道不應該繼續探究了。


    夏盈光不明白她為什麽道歉,車子慢慢地轉彎,夏盈光突然看見了一個指向動物園的路牌。


    她記憶突然一跳,猛地喚道:“anne,就是這裏。”


    “什麽?”


    夏盈光語速飛快地道:“我家,這個動物園,我小時候常常來,似乎離我家很近……”說著說著,夏盈光又突然不確定了,因為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動物園,天底下的動物園都差不多,她總感覺是不是自己又出錯了。


    翟超逸也立馬道:“那我開車在這附近繞,你一看到熟悉的建築或者街道,就告訴我。”


    然而,或許是因為已經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南城日新月異的變化,讓夏盈光本就不夠清晰的記憶更加出錯了,她沒有看到熟悉的建築物,無功而返。


    一下午時間,他們都耗在了找迴憶裏的過去這件事上。


    夏盈光沒找到,顯得有些失望,但她也知道不太可能。


    時間過去太久了。


    翟超逸不忍叫她失望,給李寅發了條消息,報告夏盈光的動向:“她跟我出門,看見了一個動物園,說這裏是她家,我們找了一下午也沒找到她那個‘家’。”


    她知道李寅的神通廣大,或許她沒法帶夏盈光找到她的那個家,但李寅肯定可以。


    看見這條消息的李寅,也沒迴翟超逸,就是讓人去夏盈光曾經待過的、現在早已經關閉多年的孤兒院查了查。


    這一查下去不得了,讓李寅發現了一些塵封多年的秘密。


    夏盈光遭遇的那場車禍,似乎並不是一場意外——因為當時肇事逃逸的司機,到現在也沒抓到。


    而且,也並不是完全沒有親戚可以接管她了,但大家似乎都“不願意”接納這個突然失去雙親,還撞到了腦袋,不怎麽認人了的小女孩,而夏盈光本該拿到的那份她父母的遺產,也不翼而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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