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柏知道這名老者的猜測沒錯,根據前世的記憶,叛軍此時已在嚴冬中堅持了三天,早就疲憊不堪,士氣消沉。在聽到廣播、拾到傳單後,便紛紛脫離了叛軍,返迴原部隊。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城中也沒有了危險,三人僅僅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走出了大山,然後沿著小路朝山下走去。


    沒過多久三人又重新來到了淺草寺的門口。正當他們要繼續前行之時,突然從寺內衝出十來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不由分說地便將他們團團圍住。


    顧子柏看到從寺廟中一下子湧出這麽多士兵,也是驚懼交加,可當他看到士兵手臂上綁著的“憲”字臂章時,懸著的心又重新放了下來。


    隻要不是叛軍,那他現在這個特務機關的身份就完全能夠應付。


    他剛想上前交涉,就看到又有兩名中年人急匆匆地從寺廟中走了出來。


    其中一人也是憲兵的裝扮,從他少佐的軍階來看顯然就是這些憲兵的隊長了,另外一人則是穿著一身筆挺的陸軍軍裝,隻不過當顧子柏掃過此人的肩章時,也是被驚訝到說不話來,此人竟是一名實打實的少將軍官。


    “現在可是整頓叛軍的關鍵時刻,如此一位軍中高層人物怎麽還有閑心到這荒郊野外來?難道是…?”


    顧子柏仿佛想到了什麽,立即將目光望向老者,隻不過老者仍然是一副風輕雲淡地表情,讓人看不出端倪,好在這位少將軍官接下來的動作證實了顧子柏心中的猜測。


    隻見他徑直跑到了老者的跟前,深深彎腰鞠躬道:“父親大人,您沒事吧?”


    顧子柏聽到這名少將竟然稱唿老者‘父親’,他的眼角不由地閃過一絲精光,他知道這次是賭對了,眼前這名老者的身份確實遠不止表麵上這麽簡單。


    “我沒事,不過美子倒是受到了一些驚嚇,迴家可能要好好休養一陣子了。”老者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後的孫女,緊接著又開口詢問道:“你們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麵對老者的詢問,軍官立即畢恭畢敬地向著老者走近了一步,然後一五一十地將搜尋的過程說了出來。


    原來山腳下的溫泉酒店剛遭到叛軍襲擊時,便向警視廳撥打了求援電話,由於此時在酒店中修養的人員身份都無比尊貴,所以警視廳非常重視。


    很快,這則消息就通過層層傳遞傳到了在第二師團任職的二兒子大久保利夫耳中。大久保利夫在聽聞父親遭到了叛軍襲擊後,既憤怒又憂慮,當下便要組織人手前去救援。


    隻是沒有上級的軍令,就算是大久保這種顯赫的貴族,私自調動部隊也是犯大忌諱的。因此他隻能通過私人的關係,臨時征調了一支二十人的憲兵小隊後便急匆匆地出發了。隻是這一路上叛軍畢竟勢大,待他領著憲兵趕到溫泉酒店時已經是今天上午了,那兒也早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時局崩壞,國不將國!”老者靜靜地聽完了軍官的講述後,歎息著搖了搖頭。


    突然,老者好似又想到了什麽,繼續朝二兒子問道:“我記得高橋那老東西昨天與我一同在酒店修養的,他現在怎麽樣了?”


    大久保利夫聞言,表情瞬間變得肅然無比,低聲迴道:“父親大人您請節哀,高橋叔叔已於昨晚不幸罹難了。”


    說完,大久保利夫便觀察著老者的表情,他擔心萬一老者情緒一激動會出什麽岔子。隻是老者突聞這個噩耗並沒有什麽過激的舉動,反而是緊緊閉上了雙眼,神態顯得無比落寞。


    過來半晌,老者才緩緩睜開了渾濁的雙眼,聲音沙啞的說道:“我有些累了,先迴家再說吧。”


    隨即老者便有些意興闌珊地在一眾憲兵的保護下,緩緩朝山下走去。


    顧子柏並沒有跟上去,現在老者的心思顯然不在他這個小人物的身上,他如果再不識趣地湊上去,很可能被人誤以為有挾恩圖報的心思,他現在隻能希望老者日後還記得今天的救命之恩,否則他一番算計可能就成了一場空。


    待眾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視野中,顧子柏才苦笑著搖了搖頭,無奈舉步朝城中走去。


    ……


    顧子柏獨自一人走在進城的路上,發現城中已沒有了軍隊的影子,倒是隨處可以看到一隊隊憲兵在維持著城中的秩序。


    他很快便在一顆大樹上找到了一處暗記,跟隨著記號的指引來到一棟三層高的樓房麵前,樓房的大門敞開著並沒有人把守,但他知道在大樓附近一定有很多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


    “吉田正次郎!”


    顧子柏剛走進大樓,拐角處的一間辦公室內便傳出一道聲音叫住了他。顧子柏的記憶力很好,瞬間就聽出了這道聲音的主人就是學院的事務部長島本幹男。


    他不敢怠慢立即走向辦公室,果然看到島本幹男正端坐辦公桌前看著他。


    “學生吉田正次郎見過島本部長!”


    “嗯,就你一個人迴來?”


    “嗨!中原君在行動時不幸玉碎殉國了!”


    島本幹男聽到中原英樹已死的消息卻並沒有露出什麽驚訝的表情,因為這次的事件學院幾乎是傾巢而出,隻是到目前為止,明確已經折在了這東京城中的就有二十多人,再加上還有三十多名學員至今未歸,可以說學院這次算是損失慘重了。


    “所有返迴的學員都要將任務的經過向我匯報,現在詳細說說你的情況!”島本幹男拿出了紙和筆淡淡說道。


    顧子柏知道這隻是事後必要的程序並非針對他個人,所以他除了老者兒子的身份做了隱瞞,其他的事情都如實說了出來。


    島本幹男做完記錄,然後緩緩說道:“今天放你們一天假,去好好休息下,晚上八點咱們迴京都。”


    “嗨!”顧子柏立即點頭應是。


    就在顧子柏準備轉身離去時,島本幹男卻突然叫住了他,然後又從抽屜中拿出了一張照片推到桌子前:“這是和知鷹二大佐讓我交給你的。”


    “大佐?”顧子柏記得上次見和知鷹二時他還都隻是中佐軍銜,沒想到這才短短幾個月時間軍銜竟然就晉升到了大佐?也不知道是借了這次‘二二六事件’的東風還是其他什麽原因,但不管怎麽說,和知鷹二的職位越高對他來說都是好事。


    所以顧子柏此時也沒有再去糾結和知鷹二軍銜的事情,反而是麵帶疑色地接過了照片,隻是當他看到的照片那一刻,他的瞳孔不經意地微微一縮,眸底更是閃過一道淩厲的光芒。


    因為照片中的人竟然是與吉田正次郎有著深仇大恨的仇人香田清真。隻是照片中此人癱倒在了地上,腹部更有一道數寸長的可怖傷口,傷口旁甚至還散落著不少內髒器官,顯然已是切腹自盡多時。


    顧子柏沒想到和知鷹二竟然還記得當初答應過他的承諾,甚至還特意讓人送來香田清真伏誅的照片,可見他在和知鷹二的心中還是占有一定地位的。


    想到這裏,顧子柏立即露出激動地表情,渾身微顫著向島本幹男敬了一禮,然後雙手死死捏住照片離開了辦公室。


    ……


    時光如梭,歲月如流。


    距上次的反叛事件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顧子柏早已返迴了位於京都的特務學院當中,再一次開啟了他的學習之旅。


    而和知鷹二也於兩月前離開日本返迴了位於奉天的土肥原機關,夏紅運做為和知鷹二的隨身翻譯自然也是隨行前往。


    如此一來,顧子柏在日本又成了孤軍奮戰,好在他已經囑咐了夏紅運,在確保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將他們在日本的情況匯報給總部,否則長時間不與總部聯係的話,就怕以戴老板那多疑的性格會鬧出什麽幺蛾子。


    就在昨天已經完成了所有的考試,等待成績下來就要被分配到各個,顧子柏此時也正在苦惱如何才能迴國。


    顧子柏就在昨天完成了潛伏班所有的結業考試,現在隻等成績下來,他們就會被分配到各個特務組織,有可能是臭名昭著的特別高等警察課,也有可能是陸軍或者海軍中的特務組織。


    而顧子柏的去向其實在他剛進入學院就已經定下了,他是和知鷹二推薦進來學習的,畢業後自然要跟隨他前往東四省進入土肥原機關,也就是後世竹機關的前身。


    所以隻要他的成績能夠及格,就能順理成章的進入日本的核心特務機關,如此一來,這個特務處抵死謾生出來的‘夜色計劃’才算是順利完成了它的第一階段。


    “吉田正次郎!現在立即跟我走!”就在顧子柏還在宿舍中思考著往後的計劃時,島本幹男推門走了進來。


    “嗨!”


    顧子柏聞言自然不敢有任何異議,隻能滿口答應,可他心底卻泛起了嘀咕,如果隻是通知他結業成績以及分配的去向這種小事,根本不用島本幹男這位事務部長親自來宿舍通知他,而且看島本幹男的神情,竟比平時的撲克臉還要嚴肅幾分。


    “難道又有什麽變故?”顧子柏心中此時有了一絲不安的感覺。


    不多時,顧子柏便一路跟著島本幹男來到了院長室外。


    島本幹男輕巧了兩下房門便走了進去,然後大聲說道:“稟報院長,學員吉田正次郎已帶到!”


    “島本部長幸苦了,你先去忙吧。”荒川廣信笑著朝島本幹男頷首道。


    “嗨!”島本幹男隨即便退出了辦公室。


    顧子柏此時才發現荒川廣信的旁邊竟還坐著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而且這名中年人竟還坐在主位上,連荒川廣信都坐在他的下首位置。


    “吉田君,過來坐!”荒川廣信看到島本幹男離開了辦公室,便朝著顧子柏招了招手,笑容可掬地指著他另一邊地沙發說道。


    “嗨!”顧子柏立即點頭稱是,走到了沙發前坐了下去,然後雙手放在膝蓋上,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


    他此時心中地疑慮更盛了,按理說就算他即將畢業,不再是學院的人了,但荒川廣信作為學院的院長,今天對他的態度也客氣地有些過頭了。


    荒川廣信見顧子柏坐了下來,便指著他朝著旁邊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說道:“大久保閣下,這位就是吉田正次郎。”


    中年男子聞言先是朝著荒川廣信微微頷首,然後才轉頭笑著對顧子柏說道:“吉田君,今天我是特意過來看望你的。”


    “看望我?”顧子柏此時真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了,看剛才荒川廣信的介紹顯然此人並不認識自己,隨即他麵露疑色問道:“閣下,我們好像是第一次見麵吧?您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嗬嗬,我叫大久保利和,與閣下確實是第一次見麵,但家父你一定認識,三個月前你還在淺草寺救過他的命呢。”大久保利和輕笑了兩聲,隨後竟站起身朝著顧子柏鞠了一躬。


    看到中年男子向他鞠躬,顧子柏連忙站起來點頭迴禮,其實他在聽到‘淺草寺’這幾個時便基本搞清楚了事情的緣由。


    他原本都快將那對爺孫給忘記了,可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那日離開時態度如此冷淡的老者,時隔三個月後竟然還會讓他的兒子前來謝恩。


    但最讓顧子柏驚訝的還不是這個事情,而是中年人的姓氏‘大久保!’。


    大久保家族是日本最頂尖的貴族之一,被譽為明治維新第一政治家、維新三傑之一的大久保利通便是家族的創始人,如果眼前這位中年人真是赫赫有名的大久保家族的成員,那麽顧子柏當初看似莽撞的冒險行為,現如今會得到他遠遠意想不到的迴報!


    “哦,原來閣下是那位老先生的兒子啊,隻是那位老先生不是姓牧野麽?怎麽閣下卻姓大久保?”這也是他現在頗為疑惑的地方,要不是因為他眼尖看到那名護衛的軍銜是佐官,他也不會選擇冒險去救人,到時候恐怕這爺孫兩人就要暴屍荒野了。


    “這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家父是隨他義父牧野吉之丞的姓,具體原因我不便多說。”大久保利和微笑著為他解釋了原因,緊接著又說道:“總之我此次前來就是為了感謝閣下的,如果吉田君有什麽要求盡管跟我提,不管是錢財還是職務方麵我都會盡量滿足。”


    顧子柏此時可以確認眼前之人絕對就是豪門大久保家族的一員,因為他說話的語調雖然儒雅,但表達出來的意思卻非常霸氣,甚至連旁邊坐著的院長荒川廣信也被他忽視掉了,直接將錢權交易擺在了台麵上,完全沒有避諱的意思。


    顧子柏此刻的心情也是激動萬分,金錢他是看不上的,他一直追求的都是極致的權力,在國內時如此,現在到了日本更是如此,隻是吉田正次郎的身份畢竟隻是一個平民,在日本這個等級森嚴的國家,平民想要當官基本上是癡人說夢,要不是他是名校畢業再加上和知鷹二的舉薦,他可能連尉官都混不上。


    所以現在這個機會對他來說可謂是至關重要,在如果將這麽大一份人情看成是一次簡單的交易,顧子柏又會覺得太虧了,因為不管大久保家族的權勢如何滔天,那也要遵循既定的規則,吉田正次郎現在的職位隻是少尉,經過大久保利和的運作頂天也隻能是一個上尉,還是到不了佐官,卻會白白浪費掉這一份人情。


    顧子柏思忖了許久,決定再賭一把,於是他朝著大久保利和恭敬地說道:“大久保閣下,我能和您單獨談談麽?”


    大久保利和聞言微微一笑,覺得顧子柏可能還是有所顧忌,其實以他們家族如今的地位,就算借給荒川廣信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在外麵亂嚼舌頭。隻是顧子柏畢竟救了他的父親,所以也適當照顧了他的感受。


    隻見大久保利和隻是朝著荒川廣信隨意揮了揮手,荒川廣信便輕“嗨”了一聲隨即頭也不迴地離開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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