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當陳秀秀找到白得意,對他說道:


    “白大叔,我呢,準備建立一個小作坊,做手槍和手榴彈啥的。


    我爹極力向我推薦您,說您心靈手巧,無論啥玩意,隻要您見過一麵,就差不多能做出來。


    您看您有沒有興趣來小作坊試試手?”


    白得意驚訝地問道:


    “可我就會編個土籃子、笊籬啥的,沒做過槍炮哇,這我能行嗎?


    可別我去了以後,再耽誤你的事兒啊!


    那可就不好了。”


    白得意一聽說要做手槍和手榴彈,心裏有點意動。


    但是一想到陳秀秀在外頭那兇殘的名頭,又怕萬一自己去了以後,沒有做到她們希望的那麽厲害,再有啥說道,可就不美了。


    自己要是孤身一人,倒是啥也不怕,去也就去了。


    可自己這不是還有一家子老小靠自己養活呢麽,就不能這麽輕易地去了。


    於是假意推辭了一下。


    陳秀秀笑笑說道:


    “咱們都是鄉裏鄉親的,怕啥。


    去試試不就知道能不能行了。


    如果您到時候真的不感興趣,就衝咱們都是一個村,住了這麽多年的老交情了,我還能綁著您,不讓您迴來麽。


    走吧,先帶您看看小作坊裏頭具體咋樣,您再決定去留。


    您真要是看了以後實在不喜歡,就再迴來,也不耽誤啥事兒。


    但有一樣,您要是不想在裏頭幹,您迴來以後,可別對人說裏頭的事情。


    裏頭您所看見的一切,您都得替我們保密。


    這您要是做不到,那我可不能帶您過去看了哈。”


    白得意當然知道這道理,人家信得著自己,那自己也得對得起人家這份信任。


    於是馬上拍著胸脯子說道:


    “這你放心,我知道分寸,啥該說,啥不該說,我心裏有杆秤,準成著呢。


    我出去準保不帶瞎咧咧的。


    去了以後,我看能行,我就跟著你們一起幹。


    不能行,那我出來以後,絕對半個字都不帶跟任何人透露的。


    我這人,別的沒啥優點,但有一樣,我嘴特別嚴實,還說到做到。


    絕不是那種說了不算數的人。”


    陳秀秀也願意用陳家磨坊的人。


    鄉裏鄉親的,這些人即便不想跟著她幹,也很少有人會出賣她。


    別的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她現在還不大敢用。


    如果白得意去了以後,真能幹,那也不妨再招幾個陳家磨坊的可靠鄉親,也過來打個零工啥的。


    反正他們幹別的也是幹,到自己的小作坊裏幹,自己也不是就白用他們,也會給他們開工錢。


    於是就帶著白得意去了牤牛嶺的小作坊。


    白得意沒進小作坊的時候,那還可以算是個正常人。


    等到進了小作坊,那家夥的,直接跟瘋了一樣,摸著那些個機械設備,兩眼冒光,腿都挪不動道兒了,樂得嘴都快瓢了。


    這些個東西,可真是可愛啊,摸哪樣,都讓他愛不釋手。


    他打小就喜歡擺弄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動手能力尤其強。


    但他的能力範圍內,也就是折騰些柳條子秸稈啥的,編個土籃子、笊籬、笤帚過過癮。


    這些個鐵的銅的,他一個普通鄉下老農民,去哪能弄到啊。


    當下見獵心喜,當天就留在小作坊裏,開始跟著無情等人,研究怎麽做手槍。


    無情等人會的是理論知識,而白得意是動手能力極強。


    無情他們隻要提出思路來,他就能做出來。


    你別看白得意沒啥文化,也沒特意學過機械啥的,但是,他就能做成功。


    不得不說,多少有點天才的成分在裏麵。


    無情他們這些理論派,跟白得意這實幹家,兩廂結合,簡直如魚得水。


    很快就生產出了第一批手槍。


    當然這手槍肯定跟日本鬼子的槍沒法比。


    但是現在陳秀秀的山寨裏頭,槍太少,隻要能用,就比拿著菜刀鐵鍬跟日本鬼子打仗,要好用得多。


    所以一生產出來,就給山寨裏的弟兄們配備上了。


    那些山寨裏的弟兄們使用了以後,也是讚不絕口。


    自己生產的槍,自己人當然得捧場。


    至少比沒有槍的時候要好多了。


    別看槍粗糙簡陋,但無論咋樣,能打死日本鬼子就是好槍。


    槍的成功,不光給了無情等人極大的成就感。


    也讓白得意找到了人生的價值所在。


    如果說編土籃子、笊籬等物,可以讓白得意養家糊口,那製造槍支彈藥,就是讓白得意找到了人生方向。


    人活著,原來還可以活得這麽快活。


    每天沉浸在製造槍支彈藥的事情裏,白得意快活得廢寢忘食,忘我地工作著。


    當然,陳秀秀看白得意這麽得用,也是給了非常豐厚的工錢。


    得保證他家裏沒有後顧之憂,他才能盡心盡力地在小作坊裏做工。


    這次日本鬼子突襲陳家磨坊,白得意正好做了一批手榴彈。


    也不知道怎麽迴事,他鬼使神差般,隨手揣了一個在自己褲兜裏,準備迴家看看。


    他已經好多天沒迴家了。


    這次也是陳家磨坊的一個跟他同樣在小作坊做工的鄰居,跟他說,丫崽子又懷孕了,讓他迴家看看。


    他就迴來了。


    誰想到一進村子,就被日本鬼子給抓住了。


    估計日本鬼子也沒想到,隨便抓到的老百姓,褲兜裏藏了一顆手榴彈,也沒給白得意搜身啥的,就把他給直接押到西頭空地上了。


    白得意一輩子不喜歡繼承了前妻金魚眼的兒子白吃飽。


    但他其實也並不是隻不喜歡白吃飽這一個兒子,而是非常平均地不喜歡任何人。


    包括他認識的所有人,甚至他的母親,妻子,和每一個兒女,他都不喜歡。


    他喜歡的,都是他自己創造出來的,哪怕一個螺絲釘,一個柳條筐,都比人更讓他稀罕。


    他對物的喜歡,遠遠超過了對人。


    可到生命的最後,白得意還是為自己的兒子白吃飽,當了一次好父親:


    “我的兒,我再不喜歡你,再嫌棄你,但日本鬼子也不能動你。


    日本鬼子殺了我兒,即便拚了我這條命,我也要殺了他們,為我兒報仇雪恨!”


    隻是可惜,白吃飽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白得意在他死後,還曾經對他有過這一番慈愛之心。


    但也許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了吧。


    畢竟,在他最需要父親關愛的時候,在他成長之路上,白得意是一直缺席的。


    白得意這個普通農民的一生,說起來乏善可陳。


    甚至於他對白吃飽被後娘虐待視而不見,一直都在為鄉鄰們所詬病。


    但是,最後白得意拚死一擊,炸死炸傷那麽多日本鬼子,也算是死得轟轟烈烈,不枉來人間一迴。


    大概這就是小人物的一生吧,沒有那麽多驚天動地的大事,有的隻是日常瑣碎的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甚至他們的一生,都隻能用一句乏善可陳來形容。


    當別人提起他們來,那長長的一生:


    “說起來那人啊——”


    也隻是一兩句話,就概括掉了他們的生平。


    也或者最後連一兩句話的概括也沒有,隻有一句長長的歎息:


    “唉——”


    隨風消逝在蒼茫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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