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改變了自己死亡的未來, 那麽其他人的曆史該怎麽辦?”


    紀天音不得不考慮這個問題:她身處的究竟是真實過往,還是獨立於現實之外的虛擬空間?


    若是接受後者的觀點,無異於承認她前一百年的人生全部作廢, 是個被植入程序的npc;若是前者……為什麽她一點都不記得布洛德所說的未來?


    布洛德見她神色篤定,慌張開口:“我, 我沒有騙你……”


    周圍所有的人, 包括她, 包括七英傑都沒有未來的記憶,隻有他彷徨在時間裏,難道他所知的一切才是幻象?


    紀天音從口袋裏摸出萬寶路點燃,勉強維持鎮定:“我沒有懷疑你,但你也沒有證據證明我真的死過……那麽不如來想想,我們正處於什麽樣的時間裏?我的意識是……”


    布洛德惡狠狠叼住她指尖的香煙吸了一口,帶著柔和奶味的煙草氣息彌漫口腔:“我明白,關於時間穿越的假說一共11種,流傳最廣最有參考意義的目前有兩種。”


    紀天音怔了怔, 將他咬過的濾嘴含在口中:“最後一根,以後戒了。”


    “這話你說了八百迴,下輩子才能做到!”布洛德吐出嫋嫋白霧, 繼續剛才的話題,“多元宇宙和單一宇宙的時間線變動, 這兩種是接受者較多的懸論,根據我的判斷,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關於時間的假說不少, 最為出名的則是“外祖母悖論。”


    一個時間旅行者返迴過去,在外祖母懷他母親之前殺死自己的外祖母,那麽這個人還會不會存在?


    沒有他的外祖母就沒有他的母親,沒有母親則沒有時間旅行者的出生——從未出生的人,要怎麽迴到過去?


    先不說外祖母到底多倒黴才生出這麽個不孝順的外孫子,總之科學家們據此提出了“多元宇宙”的假說。


    不同的選擇都帶來不同的結果,所以在已知宇宙的基礎上,還有無限個平行宇宙存在,每個宇宙都包括空間、時間、物質……等等定律和常數。


    平行宇宙之間極其相似卻有細微差別,你在此刻選擇蘋果作為餐後水果,或許其他平行宇宙的你會選擇菠蘿。


    這個假說可以解釋“外祖母悖論”,時間旅行者殺死的隻是其他宇宙的外祖母,而那個宇宙中沒有他的出生,對原本宇宙不會有任何影響。


    而另一種假說,與貓有關。


    虐貓狂人薛定諤在盒子裏放進一隻貓及放射性物質,放射性物質有50%的概率衰變並釋放出毒氣殺死貓,同時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質不會衰變,而貓將活下來。


    盒子裏必將發生兩個結果之一,而外麵的人隻有打開盒子才能知道結果。


    在量子物理學的世界裏,有個最為重要的行為:觀測。


    盒子處於關閉狀態時保持不確定性的波態,貓生死疊加,換句話說,它既是活的又是死的。


    隻有當觀測者打開盒子,這個結果才會從混沌狀態坍縮為確定的事實。


    “生”與“死”的兩項選擇仿佛繩索般死死糾纏在一起,觀測者的眼睛就像剪刀,剪斷其他雜亂的麻線,隻留一條指向結果。


    時間線因此收束。


    如果以“alpha紀天音”作為參考對象,那麽平行宇宙論更靠譜一些,這個世界的她不是愛洛·威爾斯,所以根本不記得3050年以後的事情,隻有現在。


    但以布洛德作為參考物,“單一宇宙的時間線變動”則更可靠。最重要的是,本人就是這個理論的實例——他的胸膛曾經有一道傷口,如今在3049年消失了,卻還清晰記得受傷的前因後果。


    多元宇宙下的“時間旅行者”殺死外祖母勢必要身體一起迴到過去,不然該如何行動?


    可他現在的身體來自從前,足以證明穿越時間的不是“身體”,而是“記憶”。


    “這麽說……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會影響未來了?”紀天音在剩下的半支煙掐滅在茶幾的煙灰缸裏,“那麽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就是真實的。”


    “既然如此你才要趕緊想起來,迴到現在,不要讓我看著你去死!”布洛德握住她的雙肩拚命搖晃,打算把那些記憶從她腦子裏晃出來。


    “你當我是需要維修的家電嗎,拍一拍就恢複正常了?”紀天音無奈地撥開他的手,“都是過來人了,怎麽還沉不住氣?”


    該相信布洛德的話嗎?


    一夜之間明明什麽都沒改變,布洛德卻說她的生活是一片虛假……要是過幾天他一臉得意的表示“哈哈哈本殿下演起戲來如此逼真,連你都騙過去了”,她就立刻削他一頓然後辭職走人。


    但現在的布洛德表情不見絲毫輕鬆,澄澈的眼瞳布滿陰霾:“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你會死所以把它當做很平常的一天,把遠航當做很平常的事……”


    他什麽都不知道,哪怕特意趕到蠻荒星與駐紮在那裏的紀天音見麵,事無巨細一一叮囑,仍然預料不到她會在第二天措不及防地死去。


    當年的他比此刻更加後悔,畢竟那時候連“我喜歡你”都來不及說出口……如果要再次目睹她離開,重溫那殘忍至極的經曆,他該懷以怎樣的心情?


    死亡對當事人來說並不痛苦,因為是生者在受折磨。


    要是她從最初開始就不認識他,留在那顆星球,會不會一切都變得不同?


    布洛德的眼睛驀地亮起:“我有辦法了!”


    “什麽?”


    ——紀天音什麽都忘了,但他可以操縱自己的時間!迴到兩人初遇之前不要帶她離開蠻荒星,那麽自然不會成為第一將軍,也不會因此死去!


    “不告訴你。”布洛德神神秘秘地笑起來,“總之我喜歡你,不會讓你輕易死去。”


    紀天音並不好奇他的思維跳躍到哪個空間,提醒道:“你最好別做什麽多餘的事。”


    是了,他的目的是讓她迴到現實,而非避免注定死亡的結局。


    “不要你管。”布洛德倍受打擊的縮在沙發裏,蜷的好似一隻香菇,“隻是突然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在蠻荒星打完架以後,你為什麽會跟我走?”


    那時他沒有表明身份,隻是簡單說了句“我有個比這裏更適合你的地方”,紀天音思索片刻,居然就真的跟過來了。


    難道她擔心留下後會被鬥獸場老板索賠場地的損壞費用嗎?


    紀天音抱臂沉思片刻,認真道:“我覺得跟你離開9區後,會過上不一樣的生活。”


    布洛德猛地抬頭,看見那張熟悉的深邃臉龐大腦一片空白……


    她說什麽?


    不會是幻聽吧?


    紀天音似乎完全意識不到說了多麽有衝擊力的內容,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靜:“我再想想你說的未來,過幾天給你答複可以嗎?反正離陛下要求的出發日期還早,說不定會有轉機。”


    ……


    這天,布洛德在將軍宅死纏爛打許久,囉囉嗦嗦講了兩個人“未來”的很多事。


    “超可愛的將軍大人以後會很黏我哦,而且每天早上都會主動親我一下,變成小小的一隻窩在我懷裏,然後我們一起這樣那樣……”


    假的,絕對是假的!這個男人說謊不眨眼!


    紀天音覺得,他估計是真瘋了。


    她掛著淡淡的笑容旁聽,直到布洛德連信口胡謅的謊話都編不出來,才親自將他送走。


    屋外,夜色深深。


    紀天音轉過身,臉色在下一秒異常凝重,用光腦撥通內部聯絡專線:


    “所有人,到會議室等我。”


    會議室內,休假在外的七英傑被緊急召迴,等待主帥下達命令。


    紀天音坐在主位上,沉思許久才開口:“去告訴安箏·古維,馬上將星球坐標傳輸到我的戰艦上,再抓緊準備物資,我們必須早於對外宣稱的出發時間離開藍星,越快越好。”


    關夜飛隱約明白她的本意:“籌備速度再快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完成,將軍的意思是……瞞著布洛德殿下?”


    “……嗯。”紀天音不情願地承認,“一定要藏住消息,對外一個字也不許提。”


    “自從布洛德殿下來過後說了些話,你就開始變得奇怪了。”林間螢摩挲左眼上的白色眼罩,“先是下達沒頭沒腦的命令,又要瞞著殿下提前出發,有什麽不能與我商量的嗎?”


    直白的質問仿佛一根細針,刺破粉飾太平的氣球。


    連日影都小聲嘟囔:“團長明明就是有很重要的事,卻一個字都不告訴我們!”


    這些天主帥的轉變他們都看見眼裏,明明一副風雨欲來的表情,卻選擇把全部心事壓在腦海深處。


    難道他們不是可以信任的人嗎?


    紀天音立刻移開視線,避免被感知想法:“別管那麽多,照我的命令去做。”


    她要說什麽?“我快死了,你們好自為之”還是“小崽子們老實聽帝國的話不要搞事”?


    “明白。”


    “知道了……”


    七英傑被主帥的低落情緒影響,毫無幹勁地應聲。


    任誰被刻意欺瞞,心情都是不痛快的。


    伊卡尼安一副腦殘粉護主的架勢,坐在末尾敲著桌子:“又不是第一次接到沒有緣由的任務,大家打起精神啊!就算大將有難處不能開口,等到問題真出現了我們也會知道,這麽多異能者有什麽不能解決的?”


    他的“能量折射”是防禦而非攻擊,可打起架來照樣傾向於主動出擊,無畏無懼。


    “說的不錯。”紀天音讚同地彎起嘴角。


    “嘿嘿,我是你的粉絲,當然要聽偶像的話了!”伊卡尼安大大咧咧地將修長雙腿搭上桌子,“所以你們不要老嫌棄我不是軍校畢業,反正作為戰士隻要服從命令就行啦。”


    七英傑中唯有他並非軍旅戰士,而是娛樂圈出身……高中畢業就走上了追逐音樂的不歸路,因為覺醒s級異能而被軍部招攬,又覺得紀天音很酷,所以吵鬧不休的要求來到第一師團和偶像共事。


    行事任性妄為,不過憑借“偶像說啥我聽啥”的腦殘粉心理,居然神奇的走到今天。


    ……


    一周後,藍星軍用太空站,泊船港。


    龐大的巨級戰艦預熱引擎,鈺礦能源中樞維持整艘鋼鐵怪獸的運轉。


    怪獸的體內光自由活動的區域就有兩個足球場大,搭載了3萬架類型各異的飛行器,與艦載攻擊係統配合行動,能源儲備足以滿狀態戰鬥十年。


    戰士們整裝待發悉數登艦,列隊走上夾板時整齊有序,一絲雜音都不未發出。


    這麽大的場麵,當然適合秀出自我。


    伊卡尼安用掉半盒黑色眼影特意打扮一番,畫了個加量不加價的煙熏妝,踩著及膝鉚釘長靴興奮地走來走去。


    長靴翻領處繡著銀色花邊,配上緊身的戰鬥服勾勒出肌肉線條,更襯得肩寬腿長。


    紀天音被他繞得眼暈,看了看時間,催促道:“該出發了,我們走。”


    這幾天安撫布洛德同樣花去不少精力,哪怕未來難料,她至少可以確認這個男人比之前更難纏了。


    “誒嘿~”伊卡尼安還是沒心沒肺地笑,拉開前往減壓艙的專屬通道,招唿其他同伴出去。


    紀天音走在最後,直到此刻大腦裏還是什麽都沒有想起來。


    她早有預料,所以提前準備了兩條路。


    第一條,真的成功想起未來發生的一切,就能如布洛德所願,迴到那個聽起來就很荒謬的現實。


    可是,如果她還是現在的狀態呢?


    第二條路的意義就在於此——趕在布洛德阻止之前離開藍星,如預言所說那般前往宇宙彼端開采資源。


    那麽提前出發也是“必然發生未來”的一環嗎?


    紀天音理不出頭緒,但可以確定,如果她沒有按時死去,單一宇宙的時間線就會在蝴蝶效應下引發連環式崩塌,未來不會是布洛德所知道的那個樣子。


    而布洛德絕不會讓她出發去開采鈺礦,揭下死亡的開端。


    那個男人的藍眼睛深邃漂亮,像藏在銀河裏最亮的一對星辰,望向她時清晰地傳遞出決心。


    “我很喜歡你,我來找你,我來帶你迴去。”


    逼一個捉摸不定的風係異能者坦白真心,難度無異於逼他自毀人設,不過伴隨這句話出現,兩人的關係也從混沌量子態坍縮為確定的觀測結果。


    既然他不想見證她的死亡,那麽她就主動走進地獄吧。


    何為未來?


    一詞以蔽之,即是“明天”。


    常人總覺得會有無數個未來,今日之事可以推到明日,再推到下一個明日……可哪怕明天終將到來,現在要做的事就能通通不管嗎?


    紀天音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但縱然不會複活,未來也絕不能因此崩壞。


    空間站一角,太空電梯有條不紊地開啟正門。


    布洛德終於得到消息,扯掉礙事的鬥篷匆匆跑過走廊衝向戰艦,意料之中的看見那個女alpha的背影。


    “你昨天還說向陛下申請推遲了出發時間,為什麽——”


    其實原因已經顯而易見,可他隻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連接戰艦的減壓通道每五米隔斷為獨立的小艙,以防止空氣泄露,此刻層層開啟,慢的讓人心急。


    紀天音聽見零星的聲音,忍不住迴頭。


    他還是找過來了。


    兩人之間隔著最後一道金屬門,通過門板上的小窗口,能看見銀發蜜膚的皇子殿下滿目焦急。


    真是非常性感的長相。


    “我敢打賭你要是來軍隊,肯定有人會爭著爬你的床。”紀天音輕鬆地開玩笑,“等迴來以後就是明年了,我告訴林間螢,下次《時代》評選最具吸引力的十張麵孔不許作弊,你肯定會得第一。”


    “不要提別人!你能不能想想我,隻想著我?”布洛德按下旁邊的開門按鈕,試圖將她拉入懷中。


    氣閥嗤嗤的打開。


    紀天音的指尖搭在門板上,輕而易舉幹擾了程序的電流:“現在發生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真實的,輕易推翻後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影響真正的未來,我都不會去做。”


    s級雷電異能向來霸道,不擅長細微操作,所以格外謹慎,連聲音都輕了起來。


    這是她的責任。


    “……如果未來真如你所言,那麽隻要順其自然,我們同樣會見麵。”


    布洛德將異能運用到極致才勉強捕捉她說話時吹起的氣流,隨著閥門完全封鎖,減壓通道完全阻隔聲音,就什麽都聽不見了。


    隻能讀到她開合的唇,似乎在詢問什麽。


    “我死之後,會在什麽時候與你重逢?”


    布洛德喃喃:“3055年……”


    那一年的夏天,仍然在藍星帝都,她闖進他療養的病房,將剪斷的緣線重新係起。


    紀天音笑著使勁點頭:“好,那你就在3055年等我。”


    布洛德一瞬間失去控製身體的能力,隻有怔忪地目送她離開……


    生離死別是人間至痛,因為太過痛苦,所以人生中隻會遇到一迴。


    為什麽偏偏要他見證兩次?


    ……


    通道彼端,紀天音頭也不迴的走向龐大戰艦。


    戰士已經集結完畢,七英傑就在入口處等待她過去。


    紀天音左腳邁入內部,突然想起有件很重要的事忘了說,調頭原路返迴。


    “我喜歡你”之後,難道沒有下文了嗎?


    她還沒有給他答複!


    “大將,你去幹什麽?”身後傳來伊卡尼安不明所以地詢問,“馬上就出發了啊!”


    “你們先進去,晚一分鍾,一分鍾就好!”紀天音邊跑邊轉身命令,心裏突然咯噔一聲。


    ——不對,伊卡尼安不是死了嗎?


    不遠處,紮著髒辮馬尾的青年皺眉:“真奇怪,要求早點出發的是你,現在說晚點的也是你……”


    紀天音沒有親眼見到他的死狀,但清清楚楚的記得,他應該早就不在人間。


    是什麽時候,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眼前的場景變得模糊,明亮燈光開始昏暗,黑暗侵襲時帶來生命消逝的恐懼……她在哪裏?


    她不是去巡視好不容易贏來的星球嗎,為什麽會出現在藍星的太空港?


    過去和未來,這裏究竟是哪兒?


    仿佛置身蠻荒星的暗河,冰涼的水湧入肺中,奪走體溫與生命。


    在連自我都無法感知的黑暗裏,有人牢牢握住她的手,聲音異常模糊卻在不斷循環什麽。


    反複強調,反複提及,迴溯時光,隻為告訴她一件事情。


    “——我是你的‘現在’。”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時間穿越的確有十幾個假說,流傳比較廣的是平行宇宙,但“單一宇宙的時間線變更”屬於比較冷門的,理論可見《源代碼》《星際穿越》《命運石之門》等等作品


    關於本文,你們就當將軍死過一次所以網速比較慢,傳大數據記憶文件需要多點花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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