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與灰燼全都融於空氣之中,曾經鮮活的人在禱告中無影無蹤,連帶著眼前沾染他氣息的一切。


    “天父諒解一切僭越者,凡事謙虛、溫柔、忍耐,用愛心互相寬容,用和平彼此聯絡,竭力保守聖靈所賜合而為一的心。無知者當入聖者福土,當他知曉,那便頓悟了!那便有福了!”被稱為道格拉斯的神父麵帶悲憫的神色,看上去對於眼前的一切感到遺憾,“如今他頓悟了,那便由天光接引,去往父的國。”


    “行於地便如天上。”他念叨了一句,隨後對著身後偉大的神像祈禱片刻。


    周燁與李劍白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腦子裏緩緩滑過下車前琴瀾軒笑著對他們說的那句話。


    “這個世界可是存在魔法的,小心點,別死啦?”


    這就是她說的……魔法?


    他們下意識看向身旁的克爾凱,對方的眼中毫無波瀾,甚至帶著些許鄙夷,似乎對於這一切早已習以為常。


    “克爾凱,這是神嗎?”穿著長裙的露澤輕輕拽了拽神父的衣角,眼神中沒有多少波動,隻有純粹的好奇心,“為什麽會發生呢?”


    露澤所知道的曆史中,人類可以造出機械,可以飛往天空,但是卻獨獨沒有這種憑空蒸發的能力。


    克爾凱沒有迴答,隻是緩緩抬起手,對周圍三人做了個“噓”的動作,便繼續佇立在原地。


    露澤又拽了拽,見他沒什麽動靜,便把頭望向了一旁的周燁二人,希望能得到一個解釋。


    可惜,周燁他們並不可能知道所謂的原理,隻能對著她搖了搖頭。


    “露澤。”克爾凱喊了少女的名字一聲,示意她把注意力繼續移迴現場,“這便是死亡。”


    少女愣了一下,反複打量了一下現場:“他隻是不見了,你們沒有高大的母親嗎?”


    在露澤生活在遺世庭園裏的漫長歲月中,他們就算不小心消失掉了,母親也會把她的兄弟姐妹找迴來,血流幹淨了便重新注入流水,身子碎了又會從土中複蘇迴來。


    她是擁有永恆的白紙,一貫認為天底下的一切都會如他們一樣。


    “他再也不會迴來了,你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都無法看見他了;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可能最終連名字都不會有人記得。”青年神父的語氣平淡,緩緩闡述著有關於死亡的概念,“什麽都沒有了,他無法再次注視到布滿灰霾的天空,也聽不到任何話語,連思想都剩不下來。”


    “可是,那個高處的人說他隻是去別的地方了。”露澤表示質疑,對於少女來說至樂福土是個明確可能存在的地方,如今的她並不理解有關於宗教本質上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


    一個在現實中永遠不可能找到真實的無法證明之物。


    “對於我們來說,他就是死亡了——人的死亡是相對他人而言的,對於整個世界而言的,卻唯獨不是對於自己的。”


    克爾凱輕輕抬頭,注視向被層層雲翳遮蓋的高空,歎了口氣。


    “這是一種死亡,接下來,是第二種。”


    漫長而枯燥的祈禱終於結束,而周邊的人不覺無聊,隻是專注聽著教誨,嘴裏反複默念著,期待所謂的虔誠能為自己謀得一份好的前程。


    “神說,要有光。”


    厚重的雲翳突兀地散開一圈,那耀眼柔和的日光順著窟窿打下,直直地衝入人群之中。


    “上來吧,孩子。”教皇的聲音溫和而慈祥。


    而周燁他們的注意力也跟著移動過去,熟悉的人影再度在強光中顯現出身影……


    正是那位先前在貧民窟被選中的男孩!


    他下意識看向克爾凱,而對方臉上的表情依然是那副模樣,不屑且戲謔,仿佛對於眼前的一切早已知曉答案。


    身邊圍住的人們抱著豔羨的神色注視男孩一步步走上台階,走上雲端之地,走向至樂福土,他們的神色中充斥著向往,對於男孩的幸運並未感到嫉妒。


    而男孩的神色宛如死掉一般,麵無表情地一步步走過去,那束光跟著他的身影緩緩移動,仿佛要告訴所有人,他是被上天偏愛的神子,是注定的奇跡。


    最終,教皇伸手扶著瘦弱的孩子,再度佇立於神像之前,語氣溫和:


    “孩子,我父看中於你,賜予你拂去傷痛與疾苦,是否願意步入至樂福土,享受永恆?”


    男孩緩緩地點了點頭,眼神中一點靈動的感覺都不存在。


    道格拉斯拉著男孩的手緩緩轉過身子,麵向民眾,而男孩也配合地露出孩童般純淨甜美的笑容,仿佛剛才周燁所察覺到的一切都是幻覺……


    不,不是幻覺。


    周燁瞬間醒悟過來,他迴憶著對方的眼神,最終和某一瞬間對應起來——葉央無力地靠在器材室中,脖子軟軟地垂下,雙眼無神,卻還留有最後一絲意識。


    那是她倒下去前留給周燁的信息。


    “那是絕望……”他忍不住喃喃自語,眼瞳越放越大,似乎對於過去的理解更加理解了幾分。


    而克爾凱的聲音如影隨形,在教皇帶著男孩露出笑容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開口道:“這叫,自我的死亡。”


    露澤歪頭看向他:“他還好好地站在這裏,能動能說話呢。”


    什麽算死了呢,你先前說的可是再也不存在了才是死亡。


    青年沒有迴答露澤話中的疑問,隻是反問了一句——


    “露澤,你知道,存在到底是什麽意思嗎?”


    少女平靜地迴複道:“如果你說的是定義的話,那我是明白的。”


    “不,存在先於任何東西,它先於本質,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非直覺的東西。”克爾凱搖搖頭,“我們活在世界上本身這件事是被動的不可抗力,因此我們存在,我們活著這件事先於思考,先於文明。”


    而因為我們存在,所以我們選擇,而我們的選擇變成了世界現在的樣子——所以人類的本質在我看來便是做出選擇的權利。”


    而這種權利被剝奪,便也意味著本質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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