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需要犧牲孩子來達成目的的文明,都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注視著麵前開始尖叫嘶吼的少年,薩普希爾再也無法平靜地,若無其事地繼續自己那套說辭。


    在煉金院的指示下,騎士團長連同騎士們作為大人物們的手套處理了無數難以說出口的任務,連同那些髒汙,還有血液一起殘留在了煉金院的地底。


    沒有人會知道。


    沒有人會記得。


    最開始的年輕小夥子早已被磨滅了韌性,現在殘留的隻有曾經熾熱的塵埃而已。


    這是為了我們的未來。


    他已經這麽反複給自己洗腦了數十年,從接過旗幟的那一日起,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從各種各樣的人口中說出,仿佛所有的所有真的就是為了這個世界,仿佛他們就是不被任何人所知的英雄一樣。


    但是,到了現在,薩普希爾已經沒辦法欺騙自己下去了。


    魔素的侵蝕讓年齡不足40的他早已有了頹態,越來越難以堅持的使用時間,還有不間斷的頭痛都在提醒這位騎士團長,他終將償還魔法的代價。


    如果人沒有思想的話,說不定真能理所應當地度過這一生,不論做了什麽,不論這個世界如何運作。


    薩普希爾看了看自己身後還年輕的小夥子們,他們使用魔素的時間還不長,也沒有體會到過像自己這麽嚴重的魔素後遺症過——和騎士團長同年齡的騎士們要麽在執行任務之中喪生,要麽被煉金院罷免,不知道去了哪裏,要麽辭職,試圖在所剩無幾的餘生感受一下名為“生活”的滋味。


    隻有他還堅守在這裏。


    隻有他守望著無數同僚的屍骸。


    “為了未來……我們真的還有未來嗎?”看著不斷攀附而上,就像是什麽生物一樣的魔素花,騎士團長忍不住再度詢問道,“如果真的隻有靠殺死他才能得救的話……


    “以前那些持有天命的人都去哪了?”


    他們像這樣給煉金院送去了不少所謂的【魔族】,但就像所有人看到的一樣,沒有人得救。


    滋滋……滋滋……


    高高在上的大人們並沒有給予迴應,就像薩普希爾所預料的一樣,不涉及到利益的東西他們從來不會迴答。


    說什麽為了人類的續存。


    騎士團長發瘋一般扯下了自己的頭盔,連帶著其中連接著血肉的金屬絲線,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血液從臉頰,背脊,發絲,從任何能夠看見的地方滲透出來,就仿佛在指責他背棄了所謂的光輝未來一樣,要殺死阻擋通路的廢棄物。


    “他媽的狗屎。”


    騎士團長氣喘籲籲地呸了一口,原本渾身的劇痛在這番舉動下進而變得更甚,乃至於行動都變得十分困難。


    身後的騎士們看著眼前發瘋的團長,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耳邊的電子音似乎是發現了薩普希爾的舉動,開始瘋狂轟叫,但騎士團長僅僅是迴了個頭,這些躁動不安的年輕人們便迅速安靜了下去。


    現在才開始反應的指令方法就是一張白紙,根本不值一提。


    “剩餘隊列,聽令。”


    薩普希爾勉強舉起手臂,他從未在這些新人麵前如此狼狽過。


    但也從未如此光輝過。


    “撤離煉金院,以最快速度,在抵達騎士團之後,按照先前所說的進行交接。”


    迴憶了一下煉金院之前交代的口令,薩普希爾嘶啞著聲音重複了一遍,而後說出了自己最後的命令。


    “全體隊列聽令,維護偉大帝國的最後尊嚴,在撤離完成交接後,對於本次事件進行記憶處理。”


    看著鎧甲支離破碎,但是身軀依然筆直的小夥子們,騎士團長最後勉勵地笑了一聲,決定不把這些困難的問題留給年輕人們了。


    “那麽,我,薩普希爾在此卸任騎士團長。”


    “至此之後發生的任何事都與騎士團無關,全都是我個人行為。”


    就像是專門對煉金院的偉人們強調一般,他再度重複一遍,“和騎士團無關。”


    反正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既然那些大人物都不肯理他這個微不足道小人物的些許疑問,那不如大家都別痛快,他直接一探究竟得了。


    沒有理會身後的騎士們,薩普希爾頂著一臉血,托著身子走到了花朵們的麵前,直勾勾地盯著伊普西隆。


    “那麽……為了我們可能性的明天。”


    他用盡最後的氣力,死死地抓住少年的手,向外拖去,妄想通過這種行為扯斷那不知從何來而的藤蔓,根莖,花朵。


    就像是拽住所謂的理想一樣,薩普希爾幹嘔著,咳喘著,血從上而下布滿了整片花叢,就像是為玫瑰漆上紅色一樣,為魔素花添上了多餘的色彩。


    而伴隨著耳邊嗡鳴聲的減弱,伊普西隆最終還是睜開了雙眼。


    身體疼痛地仿佛要裂解了一樣,大腦模糊不清,眼前一切都帶著重影,而耳邊的嘶鳴仍然源源不斷。


    但是最終,少年還是清醒了過來,就像是以往無數次那樣。


    眼前騎士的身形已然接近崩潰,但依然死死地抓著少年的胳膊,盡管氣力越來越微弱,但他仍未放手。


    “騎士先生……”


    “少年啊,如果你所擁有的當真是天命的話,就幫我們問問神明吧。”


    薩普希爾劇烈喘息著,十分吃力地說出了這句話:“人類能否擁有更好的未來,倘若重新建立宗教的話?”


    薩普希爾本身也沒寄予多少期望,就像伊普西隆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一樣。


    這種問題問現在的少年,就無異於問他這個世界的終極意義是什麽一樣,讓人感到迷茫,過於宏大從而不知道該如何迴答。


    “你這麽幹真的沒問題嗎……我真的都做好準備去死了來著……”


    伊普西隆說話也斷斷續續的,魔素花的耳語依然在腦海中作響,剛才得知的真相在騎士的一通攪和下也逐漸消散模糊了記憶,他下意識跟隨著騎士的動作開始掙脫起來。


    被壓抑的求生本能最終開始作祟。


    而那些花朵似乎察覺到了少年與騎士的企圖,迅速收緊了肢體,想要將這份恩惠困於自己的體內。


    因為伊普西隆是不可或缺的。


    這種天降的奇跡不論是誰都難以舍棄。


    “哈……這麽久果然還是忍不住了,被喂這麽大都反應不過來了吧。”


    薩普希爾咬緊牙關,雖然身上的騎士裝甲已經不複存在,煉金院也將他從魔素網絡的使用者內除名——但就像是邊境那些冒險者一樣,薩普希爾此刻體內還殘存著少數魔素感染量。


    瑩綠色的光輝在前騎士團長的手中綻放,微小的術式利刃在掌心展開,從而割斷了最後糾纏少年的藤蔓根莖。


    “說到底……其實我也隻是自我滿足而已……哈哈……”他咬緊牙關,注視著麵前的花朵們,感覺自己的神誌正在迅速遠去。


    而伊普西隆趴伏在地上,大口唿吸著,身體僵硬到難以動彈。


    難道這一切都這麽結束了?


    少年咳嗽了幾聲,剛想說些什麽,但剛剛努力抬起頭,就看到身後的巨型植物聚合體,發出了不屬於植物的聲音。


    “少年……”薩普希爾開口道,“你……沒有……”


    窸窸窣窣的尖銳鳴叫在地底響起,而那些像是管道的瑩綠色根莖開始迅速蠕動起來。


    無數漆黑的花心褪去色澤,露出了其中血紅的眼球,進而與少年對視。


    “騎士……”


    他剛想開口唿喚身邊最近的某人,但最終並沒有得到迴應。


    最終想要說出某句話的騎士身體節節崩潰,在魔素花的嘶鳴中,最終喪失了人類的形體。


    名為薩普希爾的人類已經不複存在。


    隻剩下頭顱被花朵層層覆蓋的怪物。


    即將被拋到腦後的人類的惡行再度被喚醒。


    巨大的根莖再次攀附上少年的四肢,而今他再也無力掙紮。


    沒有什麽值得悲傷的了。


    也沒有什麽更加痛苦的了。


    人類本身不值一提,沒有任何奉獻的理由了。


    於是伊普西隆再度闔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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