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央,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兩個滿身灰塵的家夥緩緩地走在被太陽曬得滾燙的瀝青路上,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當然是假的,咱們不是說好了要去找彗星嗎,怎麽可能又跑迴去找周燁。”


    葉央側目看向季秋鷺,聲音還有些發虛:“怎麽,你也覺得良心愧疚難安?”


    季秋鷺搖了搖頭,因為葉央先前一直在喊腳疼,兩個人前行的速度也慢了不少,但不影響——彗星降臨的地方在03區的郊外,就算再慢,在第三天傍晚之前都是能趕到的。


    話是這麽說,但眼下06區已經出了這麽大的亂子,在接下來的路途上會遇到什麽,葉央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沒什麽大不了的,本來她的行動和任務就差了十萬八千裏,就算最後沒能成功,也不會損失什麽。


    這也是葉央對蘇雲濤說謊的原因之一,她沒有什麽所謂的陣營,也不需要做貢獻——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在這種地方,特殊會要命的,沒有基礎信任的情況下,她不想拿自己的命來和對方賭什麽同僚情誼,畢竟人性是不可估量且不穩定的東西。


    就算最後知道蘇雲濤的確沒什麽惡意,她也不打算和對方說出自己真正的計劃。


    正因為了解這是個熱心大哥,才不能讓對方摻和進這場盛大且充滿魔幻現實主義的浪漫死亡之路。


    對方絕對會來阻止她們的,說不定還會迴想起一些別的什麽,用充滿同情與憐憫的眼神來看著葉央……


    她不信陳恆沒把那張精神病證書給報上去。


    等階算不上低的蘇雲濤說不定就正好看過那張證書,一時間沒想起來,不代表一直想不起來。


    不是所有人的記憶力都和自己一樣差勁,葉央心想——也可能是自己的表現很穩定,跟傳統認知的精神病相去甚遠,所以才和那個全是問題沒有邏輯的病人形象聯係不起來。


    當然,這些彎彎繞繞且充斥著陰暗的猜想沒必要和身邊的少女說,葉央看了一眼天色,衝著季秋鷺喊了一句:


    “先休息一下,吃個午飯吧?”


    對方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


    ……


    避難所的準備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李劍白看著手裏的清單逐漸被填滿,不由得扭頭問了一句身後的人:“我怎麽感覺這不全是避難用的?”


    “本來就不是單純用來避難的地方,這算是一個記錄,很多很多年前,科技還沒有這麽發達的時候似乎流行過一個叫做時間膠囊的東西。”青年看著在居住區後麵擺放得密密麻麻的金屬物架,上麵閃爍著瑩綠色的機械燈光,隱隱能從空氣中聽見那些箱子中傳來的嗡鳴聲。


    “這就是我們人類麵對末日時,最後的時間膠囊。


    “這些東西,可比那些物資要重要多了,劍白。”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拂過金屬器械們,李劍白看不懂他眼中暗涵的神色,隻能點點頭,表示認同。


    “在那些獵犬和瘋子的眼底下籌備各種精加工金屬,花大價錢從黑市裏找人定做全套的係統程序,用多出許多倍的薪酬讓工廠暗地裏為我們加工構架……比起籌備物資來說,這種事情才是最難的。


    “好在我們已經完成了,就算這顆星球被徹底擊毀,就算我們不再存在,淪落為千百年之後的塵埃,這些記錄著人類曆史與文明的箱子也會在宇宙中漂流下去。”


    他的神色中充斥著偏執的狂熱,就像是從噩夢之中蘇醒,即將見證可怖的結尾一樣,除了悲哀之外隻剩餘解脫的釋然。


    這是這片避難所中真正的首領,君文昌。


    李劍白麵色複雜地看著眼下這個構建龐大,但隻有極少部分為人類準備的地下建築,歎了口氣。


    他聽出君文昌話裏的意思了——比起人類的存活相比,還是保全那些資料更為妥當。


    很難評價這個人做的是對還是錯,畢竟誰也沒辦法確認在那顆彗星的襲擊之後,人類的存亡與否;將生命與文明進行等量計算衡量本來就是一件荒謬的事情。


    倘若不在這種背景之下,也不會麵臨這種程度的抉擇。


    君文昌不過是選擇了最為悲觀的一種方式而已,誰也沒有資格評論誰。


    “我先迴去了。”


    李劍白在牆的左側按下手印,掌紋確認完畢,冰冷的金屬大門隨之打開。


    看著少年消失在門後的背影,領袖隻是繼續看著成堆的器械和金屬儲存櫃,一言不發,手指深深地卡進頭發的間隙之間,牢牢地抓緊了發絲。


    這個避難所開始籌備的時間比所有知情的人所了解到的時間還要早得多。


    早在兩年前,他就預見了這顆彗星的到來。


    那是一個真實到可怕,即使驚醒也無法掙脫的噩夢。


    君文昌反反複複地,在一年內不停地在夢中看見,一整個星球在那顆絢爛璀璨的彗星的撞擊下化作涅粉,什麽都沒留下——除卻人類自己生產的工業產物。


    他無數次從夢中驚醒,巨大的焦慮感近乎快要擊垮他,最開始,除了在被子裏蜷成一團,盡力安撫下那股不安感之外,君文昌隻能和自己的淚水一起熬過難以入眠的長夜。


    他當然找過心理醫生,也用過不少藥物,還有一些市麵上買不到的東西,但它們都毫無作用。


    可怖的衝擊以及毀滅還是日日夜夜地侵襲著年輕男人的夢境,為了讓自己從這種焦慮感中解脫,他開始緩緩地收集一些人類續存過的痕跡,盡可能的多買一些書籍,然後不論種類數量一股腦地封進他知道的最結實的箱子裏。


    這種行為極大程度上緩解了他的那種驚懼不安。


    在夢境的記憶中,人類所生存的這顆星球被徹底擊穿,沒有人能在那種情況下存活下來——君文昌也沒準備任何末日儲備,在他看見的未來裏並沒有人類這種生物的存在。


    在未來裏甚至沒有生命的存在。


    就這樣,他獨自一人的末日籌備工作就這麽展開了——他和別人傾訴過這種不安,但在那時,誰又能料想到一年之後所發生的荒誕現實呢?


    直到彗星的軌跡被判斷為避無可避,那些曾經被君文昌告知過末日的人們才慌慌張張地前來尋找他這位“先知”,希望他有能夠幫助度過災難的方法。


    人們哪能想到,一個人單幹了一年的君文昌,早就不是當初隻感到驚恐與不安,隨便籌備工作的年輕人了。


    他成為了末日極端悲觀論的狂信徒。


    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他誆騙了不少人來和他一起做避難所的工作,無論是運用宗教,還是恐嚇,甚至那個新興邪教他都沒放過。


    所有的一切都欣欣向榮,人們滿懷希望——卻根本不知道所謂的未來在君文昌的眼裏根本不存在。


    可能是動作太大了,他先知的名聲傳到了科學院那裏,那些軍區的獵犬和渴望審判的瘋子開始尋找他,想要從他這裏得知更多,了解更多。


    所以君文昌分化了避難所,所有真正的,核心的“文明”被他保存在地下,這個資料機械多於人類的地方。


    生命是無用的東西,所以無論怎樣都好……


    他鬆開了揪著自己頭發的手指,灰白的發絲從指尖滑落。


    迴憶著過去兩年內發生的事情,君文昌閉上了眼,重複了一遍第一次見到李劍白這個“神選者”時,曾開口說過的話:


    “請把我們保存的東西,放在我這個領袖的生命之前——不論發生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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