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中,蘇木正端坐在桌案後麵,身前是一位看起來五十歲上下的老農,遞來把脈的手上,磨出了一層厚厚的老繭。


    應該是常年在地裏操持農務所致。


    然而這一雙手雖然粗糙,洗得卻極為幹淨,表麵上摸起來,甚至有些冰冷。


    遠非正常體溫。


    不過蘇木知曉,對方這並不是病症,而是自卑。


    心中所想多半是蘇大夫都不計報酬的為自己診病,自己盡管付不起豐厚的報酬,也盡可能少給對方惹些麻煩。


    蘇木自然也看出了對方的想法,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渡過去一絲真炁,幫其搬運氣血,調養身體。


    而後方才點點頭:“行了,身子沒什麽大礙,主要是最近天氣轉涼,老伯你體質又偏寒,吃兩副四物湯就好了,我讓人給你裝起來。”


    蘇木說著,身旁的唐春已然行動了起來。


    依照分量,將當歸、川芎、芍藥、熟地黃四味藥分份,包裝起來,交由老伯手中。


    老伯接過藥包,手掌下意識在身上摸索起來,想要尋些銀錢,可蘇木卻是擺了擺手:“不值什麽錢,以前天和醫館打折促銷的時候,這都是白送的,老伯您也不用再破費了。”


    “那怎麽好意思......多謝蘇神醫了!”


    老伯有些慚愧,卻也是生活所迫,如果他真的能再拿些銀錢出來,定然不會吝嗇。


    如今他能夠做的,也僅僅隻是養好身體,好好幹活,爭取往後多掙些錢,再來做出些實際的迴報。


    等到這老伯離開後,蘇木正準備叫下一位病人上前,眼角的餘光就瞧見了站在門口朝內觀望的皇上。


    心中一動,朝著一旁打包藥材的唐春叫道:“大春,你幫我先頂著,我有點事兒要出去一趟。”


    “知道了館主。”


    唐春快速將手上的工作忙完,而後拿了塊毛巾擦了擦手,便接替了蘇木的位置。


    他本身就有著殺手的底子在,對人體的經脈、穴位都了如指掌,又和徐姥姥請教了那麽多天,如今亦是能夠獨當一麵。


    將病人交由他來診治,蘇木放心。


    而交接完了手頭的工作,蘇木這才是朝著門外走去。


    皇帝和佛印兩人見狀,也沒有在門口商談的打算,而是頭前帶路,朝著隔壁行去。


    等到了隔壁的正堂之中,蘇木這才是關上了前麵的店門,朝著皇上行了一禮:“見過皇上。”


    “蘇少俠不必多禮,這是在宮外,又沒有什麽外人。”皇帝虛托了一下,而後才是一臉嚴肅道:“朕此次出宮與以往不同,乃是有要事要告知蘇少俠知曉。”


    “願聞其詳。”


    見皇帝這般嚴肅,蘇木亦是認真了起來。


    不同人有著不同的經曆,對於不同程度的事的態度不同。


    能夠讓皇上都如此重視的事情,多半不是什麽小事。


    “今日......”


    皇上亦是沒有廢話,直接將先前佛印追查到的消息,和盤托出。


    蘇木聽到這話後,微微一愣。


    就這事兒?


    但很快,他也是心中稍有些感動。


    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


    雖然他不會輕易的付出生命,但能夠被當今世上權力最為龐大, 身份最為尊貴之人如此重視,他心中難免感動不已。


    “黃公子放心,此時臣亦是有所猜測,所以才是借著皇上賜給臣的匾額,省去了一災、”


    蘇木笑著開口。


    自己若是貿然拒絕了那些員外,可能出現的後招,他這個當事人又如何沒有猜測。


    雖說平日裏他不喜此道,可真到了關鍵時候,卻也不會平白被人騙進坑中。


    尤其還是他此前並非全無察覺。


    “說起來,臣這裏也有一則消息,便是皇上今日不來找臣,等晚些時候,臣也要入宮麵聖。”


    皇帝聽到這話,稍一皺眉。


    能夠讓蘇少俠這喜靜不喜動的性子,都主動入宮麵聖?


    不知皇上心中所想,蘇木亦是將老白提及的殺手一事,和盤托出。


    皇上聽聞後,微微皺起的眉頭沒有舒緩,反而是更緊了幾分:“如此說來,此二者背後之人,很有可能是同一位。”


    如此說著,他心中已然是有所猜測。


    但卻本著考量的想法,出聲問道:“蘇少俠以為這兩件事背後,是何人在當推手?”


    蘇木聽到這話,見了皇上表情,也知道這是在考量自己的能力,想了想,道:“員外相邀一事,臣亦是剛剛得知,不甚了解,但殺手一事,卻可分析一二。”


    “願聞其詳。”


    “幕後之人找到的殺手,乃是黑道中鼎鼎有名的上官雲頓,宗師中期修為。”


    “雖說是在京城,可這份實力著實不算弱了,動作隱秘一些,殺死一位沒有防備的宗師初期,綽綽有餘。”


    “可偏偏,幕後之人並沒有將臣的情報,完全告知給上官雲頓,隻言說是錦衣衛的一個暗探,明麵身份是一家醫館的大夫,甚至連臣的實力,可能都沒有向那人透露分毫。”


    “當然,這可能是因為那幕後之人擔心上官雲頓知曉臣為錦衣衛千戶,所以不敢直言身份。”


    “可換個角度想想,會不會那幕後之人,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臣的性命?”


    聽到這話,原本還聽得津津有味,覺得自己和蘇木是英雄所見略同的皇上,不由得一愣:“從一開始就沒打算?”


    佛印則是若有所思,像是明白了什麽。


    蘇木點點頭,繼續道:“沒錯,既然要殺,天殘派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明知京城之中,宗師高手不得全力出手,已然為了錢帛,派出殺手,前來索人性命。”


    “如此歹人,若是那幕後之人多付出一些銀錢,是否能夠讓他們頂著錦衣衛的壓力來取臣之首級,又何必提供假的情報?”


    “許是幕後之人,不願付出這麽多的銀錢?”皇帝猜測道。


    “也說不通。”蘇木搖搖頭:“目標即便是錦衣衛的暗探,可殺人的地點是在京城,天殘派的要價一定不會少。”


    “而即便是幕後之人是在賭,可當上官雲頓前來,與臣交了手,必然會知曉臣的真實實力。”


    “到那時,無論上官雲頓成功失敗與否。”


    “那幕後之人與天殘派,一定勢如水火,為了幾萬兩,去得罪一個黑道上有名的殺手門派,何其不智?”


    皇帝亦是點了點頭,讚同蘇木的觀點。


    若是上官雲頓成了,天殘派上官雲頓迴去之後,必然會以對方提供虛假情報為由,索要更多的報酬。


    若是上官雲頓折了,天殘派必然要調查一番,一旦查到他的真實身份和真實實力,最後還是要找對方討個說法。


    “臣想到的就這麽多,至於這幕後之人......臣於京城並無過多仇家,怕是要從黃公子的角度,加以分析、猜測。”蘇木拱了拱手,沒再多說。


    皇帝也點點頭。


    此時必然是要從他的角度找尋真兇的。


    說實話,如果沒有蘇木的這一番推論,他很可能就將這次的屎盆子,直接扣在寧王的頭上了。


    畢竟,蘇木被殺手擊殺,寧王或可以繼續稱病,在京城多留一段時日,與他有利。


    若是蘇木的名聲被毀,亦有可能是寧王根據自己這些時日的表現,猜測出離京之事已成定局,所以就想著來報複一下這個促成他被遣返迴封地的大夫,亦是讓寧王出了一口惡氣。


    還是對寧王有利。


    可現如今看來,這幕後之人的想法,或許是故意誘導他將屎盆子往寧王的頭上扣。


    那這幕後之人可就不好說了。


    誰讓他是皇帝呢,又是大明的皇帝。


    許是有曆史傳承吧,大明皇帝的叔叔,總是那麽的......算了,逝者已去,而且以前的事情,也不都是叔叔的錯,用在他這裏當一個例子,實在是有失偏頗。


    ......


    ......


    與此同時,遠在千裏之外的沈家莊廢墟。


    得了師門命令的宋青書,此刻也來到了這裏,看著麵前恢弘卻盡顯荒涼的莊園,不免有些唏噓。


    幾個月前,這裏還是人聲鼎沸。


    來往賓客絡繹不絕。


    沒想到隻是幾個月過去了,就變成了如今的這番場景。


    想起昔日二師叔和自己說過的神兵動人心,當時他還不以為意,現如今見此一幕,卻是深有體會。


    “還是先進去看看吧,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線索......或者說那家夥幹脆就是信口胡說的,事情如此清晰明了,哪有那麽多的疑點。”


    宋青書有些不滿的嘟囔著,便翻身下馬,提著自己的寶劍,朝內走去。


    許是出了命案的關係,這處莊園比起一般的廢宅,還要荒涼。


    宋青書進門之後,隻能瞧見一片雜草叢生的景象。


    地麵上,殘骸斷肢,已然盡數被收拾幹淨。


    宋青書也隻能是瞧見一些已然落了不少塵土的刀兵,被堆疊在角落當中。


    起初他也沒怎麽在意,畢竟沈家再怎麽說也是武林世家,府上出現刀槍劍戟等兵器都是合情合理。


    反倒是沈家莊出事這麽久,這些看起來還算完好的兵器,竟然還能留存在莊內,才是讓他真的有些意外。


    ......等等!


    這些兵器都是完好的?


    宋青書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忙跑到了被隨意堆疊起來的兵刃旁,拿起其中一柄,上下打量一番後,眉頭微微皺起。


    放下後,又再次拿起另外一柄。


    一直是檢查了七八柄長刀後,他這才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長舒一口氣。


    “這一趟還真沒有白來。”


    ......


    ......


    “打攪了。”


    宋青書朝著麵前長滿了雜草的空地,作揖行了一禮,恭敬的聲音落下後,才是拿起一旁從庫房找到的鐵鍬,在地上挖了起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張沾滿了泥土的草席,出現在了他的視線當中。


    同時還能嗅到夾雜著泥土氣息的腐臭味。


    宋青書雖然從小就在山上,但卻也並非是沒有見過血的雛鳥,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除了主觀上的嫌棄,倒是沒有更過激的反應。


    不過想到自己此行前來的目的,他也顧不上嫌棄,動作幹淨利索的,便從坑中搬了兩具屍體上來。


    然而,剛看到屍體的第一眼,宋青書就暗道了一句不妙。


    他來的太晚了。


    死者在地下埋了幾個月,除了還有一些碎肉還粘連在骨頭上,餘下的部分,便是骷髏白骨。


    想要看出生前遭受的傷勢,已然是不可能了。


    不過他也不是什麽發現都沒有,至少死者入土之前,還穿著生前的衣物,從衣服上的痕跡來看,其中那個家丁服飾的死者,應該是胸前中刀。


    另外一個穿黑色短打的護院,則是被砍去了右手,胸前亦是有一道刀痕。


    “如果是神兵的話,斷口應當很平滑才對......好脆?”


    宋青書本想著檢查一下那位護院的手臂,看看手腕處的斷麵平整度如何,可他才剛是將衣服撩起,就聽見哢嚓一聲脆響。


    卻是骨骼斷裂的聲音。


    那連接著手腕處的一截小臂骨,已經落在了宋青書的手中。


    斷麵果真是平滑無比,就好似被神兵利器斬下一般。


    可宋青書卻是眉頭緊皺。


    這斷口雖然平整,可這骨頭未免也太過脆弱一些了吧?


    雖說有著死後的一定關係在,但是......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宋青書又將手伸向了旁邊的那一具家丁的骨架,在其小臂骨上輕輕一捏。


    “哢嚓——”


    又是一道碎裂聲響起。


    這無疑是說明先前那護院的小臂斷裂,絕非偶然,而是死者生前被動了手腳,全身骨骼脆弱不堪。


    再結合院中堆放的那些並未發現明顯豁口的刀兵......


    沈家莊慘案,或許真的有貓膩。


    宋青書想著,又將這兩具屍體送迴原處,又將土重新填好。


    便出門策馬,朝著最近的府衙前去。


    沈家莊雖然是江湖勢力,但發生了滅門慘案,府衙也絕對不會視若無睹。


    即便是自身能力有限,無法追查到底,但最起碼也會安排捕快和仵作,前去檢查屍體,順便將府內的一些細節記錄下來。


    這樣等以後六扇門心血來潮派下捕頭查案,這些記錄下來的細節,可就都是當地府衙的政績。


    破案之後,當地府衙也會因為協助辦案有功,得到嘉獎。


    現如今,宋青書便打算去府衙,借閱一下這方麵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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