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陽子解釋完與朔國皇室的契約,就揮揮衣袖不留一片雲彩地離去。


    隻留下身後趙桓一副恍然若失的模樣。


    隨著道人的身影消失在太和殿中,諸將也登時如夢初醒,紛紛嚷鬧起來。


    隻是無論福王如何旁擊側敲,眾人都對剛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就連趙琛臨死放的那把大火,也在記憶中被扭曲成泰安帝飲鴆自盡。


    殿中被燒焦損毀的物什也都恢複原狀,絲毫看不出丁點的異樣。


    如果不是陳慶之投來的目光,趙桓都要懷疑自己方才經曆的是不是一場夢境。


    與白袍小將對視一眼,福王迴過神輕咳了一聲,井然有序地將事情吩咐下去。


    不多時,早些時候還對泰安帝稱病在家的袞袞諸公,有一個算一個被窮兇極惡的士卒綁迴太和殿中。


    泰安帝被蓋上黃綢的屍身就停在側殿。


    趙桓泰然自若地站在龍椅前,似乎渾然忘了趙琛還有嫡子在世。


    “本王此番勤王的初衷是為匡扶社稷,清掃君側之惡,怎料不過是遲了半步,竟害的陛下為佞幸所弑,孤一片真心拳拳報國,奈何害了陛下性命!孤有罪!”


    說到動情處,趙桓居然真的從眼角擠下兩滴眼淚,似乎在為侄子的命途多舛悲慟。


    盡管知道福王此舉演戲的成分居多數,但群臣還是很給麵子的紛紛勸慰,同時義憤填膺地要求嚴懲那奸人。


    畢竟你不給皇帝台階下,皇帝記起仇來可是要你全家都不好過。


    “這奸人便是當朝禮部尚書,黃祐仁!來人,還不將這無君無父的亂臣賊子,給本王拖出去千刀萬剮,方解孤心頭大恨!”


    一個被破麻布堵住了嘴,渾身上下綁得嚴嚴實實,狼狽不堪的身影被披甲力士抬進了太和殿上。


    不是那位黃家碩果僅存的黃祐仁,還能有誰?


    趙桓也不讓他開口辯解,讓袞袞諸公驗明了身份,又很快將人抬了出去,沒過多久就有宛如厲鬼的哀嚎嗚咽在殿外響起。


    頓時殿中人人自危。


    畢竟福王隻說朝有奸宄,又沒說仔細佞幸是何人,萬一自己哪個迴答讓對方不滿,怕不是頃刻就會有一頂帽子扣在頭上。


    “此番事罷,攘除朝中奸佞,孤便會請太子克承大統,餘生絕不再踏出暨省一步,為孤那苦命的皇帝侄兒祈福。”


    嘴上這麽說,福王卻無半分從龍椅上騰出地方的打算。


    群臣登時心知肚明。


    父死而子繼,兄終而弟及,這個尊貴的位置,按禮法,怎麽也都輪不到他來坐。


    然而一眾武將就在身旁虎視眈眈,即便是禮部這幫最為因循守舊的老家夥,也不敢肥著膽子提出半句異議。


    畢竟貴為禮部尚書的黃祐仁,都被趙桓輕飄飄的一句國有佞臣,給拉去殿外千刀萬剮。


    沒人這麽想不開,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去給泰安帝殉葬。


    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縱然是福王登臨大位,也需要他們這群文官治理天下。


    能幹到這個位置,沒一個人是傻子,拎得清是非輕重。


    趙桓把群臣的神情都看在眼裏,心裏卻止不住的冷笑。


    偏偏就是這幫聰明人,外有邊患,內有叛亂,還在忙著要結黨營私,忙著要以文製武,忙著要損公肥私。


    將偌大一個朔國,治理得天下民不聊生,人命卑微如草芥。


    “臣禮部侍郎巍,冒死進諫。”


    “臣聞國無長君,久之則必生禍患,今太子尚幼,伏惟大王,纂聖昇祚,繼明禦極。”


    還是禮部侍郎胡巍最先反應了過來。


    當即朝福王深深一拜,語氣誠懇地勸進。


    怎料趙桓聽完竟勃然大怒。


    “孤訓兵起事乃是為匡扶朝綱,如今事成自當還政陛下子嗣,汝等所言,莫非是想讓本王做那不忠不義的小人?”


    當初趙琛那廝登基的時候,可沒見你們有過擔心,如今刀刃架在脖子上,一個個都開始發表老成之見。


    “來人,還不將這賊子給孤叉出去!”


    然而胡巍所言正是一眾武將心中所想的,當即眼觀鼻鼻觀心,恍若未聞。


    見無人有所作為,趙桓一時間有些下不了台,更是佯裝憤怒的拔劍,想要親自動手,同時使了個眼色給台下最近的陳慶之。


    陳慶之當即心領神會將他死死抱住。


    察覺趙桓的怒氣著實雷聲大雨點小,更堅定了心中猜想,群臣紛紛暢所欲言,一個個恨不得把福王誇成古今無二的賢王。


    仿佛隻要福王拒絕踐祚,大朔第二天就要滅亡似的,這些人都已經忘記,當初諫諷福王與民爭利的也正是他們。


    最後還是吏部老天官一錘定音,一句“天子失德”直接從根本上否定了泰安帝的正統性。


    演足了三請三辭的把戲,趙桓終於勉為其難地在一片山唿聲中,如願坐上了皇帝的寶座。


    諷刺的是,這幫公卿即便重病臥床,心心念念地都在憂心國事。


    趙桓甫一登基,年號都頃刻呈上來六七個。


    倘若趙琛在天有靈,怕不是停在側殿的靈柩都要詐屍。


    從一眾年號裏挑中靖安,取靖除國難,天下安平寓意。


    而趙琛也被廢除了帝號,諡號蹇戾王,所謂不悔前過曰戾,不思順受曰戾,知過不改曰戾。


    就連年號也從泰安二十四年,變成了更早的章元二十八年。


    既是袞袞諸公對泰安帝的全盤否定,也在力圖證明靖安帝是從長兄手中克承正統,而非是奪取侄兒的皇位。


    當然,即便如此,趙桓也不忘以清君側的名義,除去朝中幾座最大的山頭。


    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朝中都會出現文弱武強的局麵。


    作為皇帝,立場自然又和為王時不同,靖安帝自然不願看著武勳一家獨大。


    拔去幾個黨魁,勢弱的文官便不得不依賴皇權,給他當狗,去攀咬得勢的武勳。


    貴為九五之尊的自己,則在其中左右調停,如此才是為政之道。


    於是砍了幾個老臣的腦袋,又封賞了隨他訓兵起事的將領,同時也不忘給那幾個率先投誠的文官些許甜頭。


    靖安朝第一場朝議終於在一片血色中度過。


    是日,陳慶之以攻城拔寨,屢有戰功,受封勇毅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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