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沽酒的老翁神色並無甚麽異樣,又聞得桶中渾濁卻又帶一絲清冽香氣的米酒,跟在王順身後的周保善忍不住吞咽了口唾沫。


    “好漢,真不來上一碗?”美美飲盡碗中最後一滴酒液,老者伸手向眾人示意空碗,討好地招唿道。


    鏢局這邊一行人還在觀望,王順那邊幾個莊客卻已有人禁受不起,攛掇起來。


    “好大哥,我的親哥哥喲,咱幾個要不湊錢買上半桶,這大晌午的還在外頭奔波,也好消磨消磨暑氣。”


    方才角落一未出聲的漢子慫恿著,他的建議很是得身側二人的響應。


    “這仲夏都還沒到呢,你小子哪來的暑氣?”王順笑罵一聲,不過見他臉色也有些意動。


    “不成不成,主家將生計托付於咱,怎的能喝酒誤事,你們休要勸動我。”


    隻是公務在身,大漢喉頭一陣滾動,思量再三還是選擇了放棄。


    “那便一人一碗,大哥你還信不過咱哥幾個的酒量嘛,就這點酒都還不夠咱開胃的,能礙了什麽事,”聽出王順語氣有些鬆動,那漢子喜上眉梢,“況且我們不是也賣了些果子與陳小兄弟,剩下那點天黑前若是送不達兗州府,大哥你直管算在咱的頭上。”


    “罷了,你這話恁的膈應人呢,難不成我這做大哥的還能虧了你們,老翁,你且說說這米酒怎麽賣啊?”


    尋思對方說的也有些道理,難得王順也存了這份心意,笑罵一句索性便做了順水人情。


    “好說好說,十文一碗,兩貫一桶,客官要來多少?”老漢一聽,頓時放下碗拿汗巾擦了擦手,利索比劃出一個數字。


    “好你個老頭,咱誠心做你買賣,你竟敢消遣灑家,十文大錢的酒,你這酒是金子做的,還是你這桶是金子做的。”


    王順剛要掏錢,卻被這價錢嚇了一跳,當即是怒目圓睜。


    見陳慶之與王順他們不是一路的,老翁膽子也大了起來。


    “你這漢子好不君子相,看你穿的衣冠鮮亮,未想卻是個銀樣鑞槍頭的樣子貨,”老翁冷笑一聲繼續說道,“這附近方圓幾裏,就我一處沽酒的,賣賤些咱不如不幹這賠本的買賣。”


    “休要說咱這自家釀的米酒,用的是莫丘上的清泉,上田出的好米,養人的很,你這窮酸漢愛喝不喝!”


    顯然是看出王順幾個沒什麽財力,老漢又把心思放在陳慶之身上。


    “這位少俠,舟車勞累,要不來點老漢自家釀的米酒?”


    “誰說咱不喝的,你這老頭,也不曉得通通人情,快些給我幾個兄弟把酒端上,不就是幾文破錢嘛,這頓酒咱還就真給請了。”王順一杵手中的齊眉棍,甕聲喝道,一邊心疼地從懷裏往外掏錢。


    “嘿嘿,好說好說,小老兒這就給幾位好漢端上。”


    見對方沒受住自己的擠兌,竟真願出那個冤枉錢,老翁臉上褶子都笑開了花,一麵應聲,一麵手腳利索拿起酒具就給他們沽酒。


    “你這老翁,釀酒的手藝不錯,隻可惜心黑了些。”不一會兒牛飲下半碗濁酒,王順咂咂嘴,頗有些埋怨道。


    “你便知足吧,小老兒雖說心貪,可小老兒用料從來不假。”將錢從手上一枚枚排過,老翁嘿笑著正迴他的話,突然變臉色迴頭向後抓去。


    “你這漢子好生不講廉恥,趁老漢我不備,做這等下三濫的糗事。”


    還能是誰,正是被抓了個人贓俱獲的周保善,卻見他手裏把著酒碗已經舀進了酒桶,想趁老頭分神的空兒再偷上一碗。


    說罷,老漢將酒碗搶來劈手奪住,舀出的半碗水酒也順手傾入桶中,隨即麵色不善地蓋了桶蓋。


    “多大點事,收了咱們五十文大錢,也不許多喝一口,”周保善嘴裏嘀咕著,有些掛不住麵子地快步往人群中去,“便是放在府城,也夠咱兄弟五個喝個痛快。”


    “府城是府城,莫丘是莫丘,這裏的規矩咱說了算,喝不起就別喝!”


    老翁尤在挖苦,可一瞧見陳慶之又瞬間換了副嘴臉。


    “你看似這位少俠一般儀表堂堂,一看就不像是那種會為幾文錢計較的人,少俠,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了,你們不要一人來上幾碗米酒喝?”


    似乎是被老漢說的有些不好意思,陳慶之遲疑一會兒,露出好爽痛快的笑容。


    “也罷,大夥兒也忙了一上午,那小侄便先買上一桶米酒,分與叔叔伯伯們解饞,等傍晚臨了客棧大家再敞開膀子吃喝如何?”說完伸手指向其中一桶,“老人家,我要這桶。”


    老漢正努力想隱去臉上不易察覺的喜色,可等看清陳慶之手指所指方向,卻是不由得僵在原地。


    原來少年指的,並非是那桶已經被王順等人喝過,動了手腳的米酒,而且另外那桶原封不動的。


    “怎麽,這桶米酒未曾動過手腳,不方便賣與在下是嗎?”


    聞言,擁擠的小廟內登時一片拔出刀劍的聲響,原本慵懶散漫的鏢師早已三兩人一夥,隱隱將酒家連同王順幾人圍在當中。


    忽的有一陣穿堂風吹過,雲卷遮沒晌午的暖陽,案台上慈憫的菩薩默然不語。


    “吳某自認偽裝的毫無破綻,閣下又是如何發現端倪的?”沉默片刻,見陳慶之絲毫沒有聽他狡辯的意思,那老翁竟緩緩挺直腰背,摘取鬥笠,聲音沙啞顯得陰森低沉。


    任誰都想不到,居然是一個精壯漢子偽裝成了老翁,來使他們放鬆警惕。


    我能告訴你我不僅讀過水滸傳,高中語文書上還專門有篇課文叫作智取生辰綱?


    陳慶之笑而不語,隻是從腰間抽出隨身的環首寶刀,橫在身前。


    “罷了,既然你不想說,那便算了,本想使些手段兵不血刃地將你們拿下,再栽贓給黑風寨那群蠢貨,到頭來卻還是要做過一場。”


    話音剛落,就見那人渾身氣勢一振,手無寸鐵便輕鬆撞開圍攻他的兩名趟子手,腳下使上功夫跑迴酒攤,伸手摸向裝酒具的竹簍,從裏麵抽出一柄細軟長劍。


    刀劍相錯,兩人身形同時一震,居然也是個修出真氣的高手。


    反手將將擋住陳慶之劈來的環首刀,吳兆蓀一邊向廟外輾轉,一邊高聲向廟裏喊道:“並肩子,托線孫可靈了,亮青子,招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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