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陽光剛剛照射進上京市的時候,許曙就已經揣著那本黑色的筆記本,頭也不迴的邁出了門檻,離開了這座廣場。


    “許曙……你別太傷心啦……”一大早上,芽衣安慰的聲音就在許曙的耳邊響起。


    隻是她那低沉的語氣實在讓人沒辦法安心下來。


    其實從看見老人的那一刻起,頻道中的交流就已經停止了,所有人都關注著王金忠這位幸存的老人。


    大家一起聽著老人委屈的哭泣,也一起跟著老人遊曆了整個博物館。


    甚至於在昨天晚上,五個人,在上京市的四個不同的地方一起看了一晚上的星星。


    “我沒有傷心。”許曙的聲音沒有任何的起伏,也聽不出任何的感情波動。


    就像是最正常時所發出的表態一樣。


    “這是他自己做出來的選擇,既然他已經下定了決心,那我便會尊重他。”許曙這麽說道。


    “可是……可是……”隨後傳來的是琪亞娜還帶著哭腔的聲音。


    “那個老人家……他真的好可憐啊……明明年輕的時候就吃了那麽多苦,好不容易可以過上好日子了,卻遇上了崩壞……”


    許曙沒有迴答,也沒有安慰。


    他明白,所有人都和他一樣,尊重著老人最後的選擇,也沒有去質疑老人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


    大家隻是覺得命運對一個人的不公平,隻是在為一個人的生平抉擇而感動。


    “在布洛妮婭還是雇傭兵的時候,就聽很多人說過神州軍人的故事。”一直沉默的布洛妮婭小聲的開口了。


    “他們說……神州的軍人都是一群瘋子,除了神州,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和地區的士兵會為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目標而成群結隊的獻出生命。


    “他們比中世紀歐洲的騎士更有騎士精神,他們有著超越騎士的黃金守則。


    “就算麵對的是不可抵擋的災難,他們也絕對不會去選擇逃避,去選擇繞開問題,他們不會選擇去製造方舟,而是會去以身為堤,阻擋住那些洪水。


    “直到渺茫的希望徹底變成奇跡,而恰好,這些軍人每一個都有燃燒自己,成為一絲希望的能力。”


    布洛妮婭的聲音同樣顯得有些低沉,顯然,昨天晚上感到心情不好的並不隻有琪亞娜一個人。


    “好了,匯報一下你們各自的情況吧。”許曙閉上眼睛,停下了腳步,平淡的打斷了這個話題。


    隻是他的手一直扶在胸口,按著被放在衣服內的那本黑色筆記本。


    現在的這個距離,許曙剛好還能夠聽到博物館傳來的一些大聲音。


    比如——槍聲。


    “我……我這邊沒有什麽發現啦。”琪亞娜還是有些哽咽,但顯然已經恢複了正常。


    “布洛妮婭沒有任何發現。”布洛妮婭也迴答道。


    “芽衣沒有任何發現。”芽衣也迴報了一個同樣的答案。


    偌大的整個上京市,似乎隻剩下了老者一個人。


    許曙微微的歎了口氣,矗立在原地;“九點鍾的時候,我們在休伯利安上見麵。”


    “收到。”三人給出了迴應。


    昨天一天的時間,幾人都趕了很遠的路,想要迴到列車起碼需要一個小時的路程。


    就連許曙從這裏走迴去也需要半個小時。


    許曙閉著眼睛,現在他的位置距離廣場隻有一個拐角,隻要轉身走兩步就能重新看到廣場上的那根旗杆。


    他安靜的等在這裏,等待著一聲槍響……


    博物館中,老人被陽光刺的睜開了眼睛。


    手邊不再是那本熟悉的黑色筆記本,而是一杆黝黑沉重的手槍。


    老者慌了一下神,隨即迴憶起那本筆記本已經被自己交給了那個前來營救自己的年輕人。


    放鬆下來的老者扶著牆壁,拄著拐杖,支撐著自己站了起來。


    在博物館的大門敞開之後,老者感覺這裏是前所未有的空曠。


    老者默不作聲的疊好了自己的被子,將一個方方正正的豆腐塊放在了角落中,轉頭又開始收拾起自己留下的那些垃圾,將其收納在垃圾袋中後放在了角落。


    他開始整理這90天來自己在這裏留下的所有痕跡。


    然後,老者用顫抖的手扒住了一個櫃子,將其拉開,從裏麵拿出了兩個陳舊的徽章,以及一個蒙上了些許灰塵的木盒子。


    顫動著雙手,老者將那兩個陳舊的徽章別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然後驕傲的對著陽光射來的方向丟掉了手中的拐杖,挺起了胸膛。


    老舊的身軀邁著僵硬的步伐,搖晃的身影卻帶上了堅韌不拔的氣質。


    他將自己的帽子扶穩,把槍別在了腰間,仔仔細細的擦掉了那個箱子上的所有灰塵,然後拎著它,走出了門。


    跨過廣場上那些腐爛幹枯的屍體,老者那有些生疏的腳步在逐漸複蘇,變得越來越穩定。


    直到老者站在了旗杆之下,在冉冉升起的太陽中,王金忠打開了手中的盒子。


    盒子中躺著一麵折疊整齊的赤旗,完好無損,鮮豔如血。


    ……


    站在原地的許曙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他現在應該離開了,他自己規定的時間,他不應該遲到。


    他還沒有等到他想聽到的聲音……不,那種聲音沒有誰會想聽到的……


    再次感受到那本筆記本還在胸口,許曙歎了口氣,垂著眼眸,準備邁出迴休伯利安的第一步。


    ——


    “起——來——”


    然而就在這第一步邁出的同時,一聲帶著顫音,蒼老,卻又包含著無與倫比的中氣的嘹亮歌聲突然響起。


    許曙的身體在刹那間停住了。


    他沒有等來代表結束的槍聲,卻等到了一個偉大國家在宣揚自己仍舊存在的證明。


    這不是結束……


    哪怕僅僅隻有一個人的歌聲,哪怕沒有任何激昂的配樂,但他仍舊唱出了那種排山倒海的氣勢,唱出了那種巍然不動的傲骨。


    我還在這裏……我仍在這裏。


    許曙突然鬆了一口氣,鬆掉了心中積鬱的所有悶氣。


    原來如此啊……


    什麽覺得自己是拖累……根本不存在這種事。


    隻是一個為了祖國奉獻了一生的老人在最後也沒有改變自己的立場而已。


    嗬護著火種的枯葉,終於迎來了繼承火焰的薪柴。


    而在那之後,枯葉最好的去處不是跟著薪炎離開,而是迴歸枯樹的根係,爛在土壤中。


    不論枯樹是否還能逢春,枯葉都會化身為沉寂的肥料,去提供這一點點的希望。


    直到希望徹底化為奇跡。


    在轉過最後一個拐角的時候,許曙迴頭看了一眼。


    在歌聲結尾那一聲隱隱約約,聽不清楚的槍響中,許曙看見了風。


    看嘛……


    這旗子不是還在飄著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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