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雖然三令五申不能幹預楊繼盛一案,但是此時嚴世蕃已經官居工部右侍郎,從一個連任何功名都沒有的獨眼龍,到現在官居三品,掌握著天底下最大的肥差工部,嚴世蕃除了因為有一個首輔老爹以外,更重要的還是自身的能力。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嚴嵩再任首輔時,已經年近七旬,年邁體衰,精神倦怠,加之需日夜隨侍皇帝左右,已無足夠精力處理政務。如有政事需要裁決,多依靠其子嚴世蕃,總言“待我與東樓小兒計議後再定”,甚至私下讓世蕃直接入值,代其票擬。票擬就是內閣在接到奏章後作出批答,再由皇帝審定,是閣臣權力的重要體現。世蕃的票擬多能迎合嘉靖的心意,因此多次得到嘉靖的嘉獎。


    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嚴世蕃升太常寺卿,十月始上憫嵩老,令子世蕃隨任侍親。嚴嵩索性就將政務都交給其子,世蕃一時權傾天下。嚴世蕃號稱小閣老,比徐階這個內閣次輔的權力大多了。


    嚴世蕃不但能準確揣摩嘉靖的心意,更是搞鬥爭的一把好手,嚴世蕃通過對嘉靖心裏的揣摩,來打擊政敵,比之乃父還要更勝一籌,徐階與其說是忌憚垂垂老矣的嚴嵩,倒不如說是忌憚這個聰明絕頂的獨眼龍。而嚴世蕃也早就對徐階必欲除之而後快。


    楊繼盛上書彈劾嚴嵩,嚴世蕃第一個想到的就是 徐階指使的,故而今天召集自己的黨羽在府內商議此事。


    嚴世蕃的書房內,鄢懋卿、趙文華、羅龍文坐在下首,嚴世蕃的獨眼閃爍著精光,說道:“徐階這老貨,現在公然指使楊繼盛彈劾家父,若不收拾他一下,外間怎麽看我嚴家?”


    趙文華附和道:“就是,徐黨現在猖獗,連帶著一幫禦史言官也蠢蠢欲動了,若是不把楊繼盛從重處置,恐怕他們以後更加瘋狂。”


    羅龍文也是這個意思,唯獨鄢懋卿不發一言,論才智,鄢懋卿可不是趙文華這等草包能夠比的,嚴世蕃問道:“景卿(鄢懋卿字)為何一言不發?”


    鄢懋卿深知嚴世蕃的脾氣,斟酌了一下詞句說道:“小閣老,楊繼盛是否是徐階指使的事小,陛下的心意才事大!”嘉靖是公認的難伺候,而且善於玩弄權術,之前用嚴嵩製衡夏言,現在未必不是用徐階來製衡嚴嵩,若是他們真的對徐階加以打擊,恐怕嘉靖會不悅。


    嘉靖可不是一般的皇帝,一旦被他盯上,身死族滅絕非說著玩的,對廠衛的掌握力度,恐怕僅次於太祖、太宗兩位皇帝,現在內有黃錦,外有陸炳,廠衛真的成為了天子鷹犬。這次楊繼盛上書彈劾,真正觸怒嘉靖的其實是他上書裏的:召二王而問之,引起了嘉靖的猜忌。


    嘉靖擔心的是徐階指使楊繼盛的同時還和裕王勾結在一起了,這才是嘉靖最擔心的事情,至於徐階和嚴嵩之間狗咬狗,那本就是嘉靖喜聞樂見了,要是嚴嵩徐階團結一心,那睡不著覺的就該是嘉靖了。


    趙文華說道:“那依鄢大人之見,當如何處理?難道就此放過楊繼盛不成。”


    鄢懋卿說道:“此何用卜,繼盛負海內重望,徐階得意門生,階一日當國,繼盛出而佐之,我輩無遺類矣,所謂養虎自遺患也。”


    羅龍文說道:“那怎麽辦?”嚴世蕃也好奇的看向鄢懋卿,想知道鄢懋卿怎麽說。鄢懋卿隻說了兩個字,陸炳。


    嚴世蕃明白鄢懋卿的意思,既然現在還無法揣摩清楚朱厚熜的心思,那就拿楊繼盛開刀,而且嚴黨諸人不會出麵,借用錦衣衛這把刀,殺楊繼盛這隻雞給徐黨諸人看看。


    鄢懋卿這個想法不可謂不毒,說白了就是用錦衣衛這把刀逼迫徐階作出反應。雖然現在徐階不承認楊繼盛是受他指使的,但是滿朝文武都認為楊繼盛必然是受徐階指使的。若是徐階麵對楊繼盛下獄都無動於衷的話,那對於徐階的聲望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幾人正在商議著,嚴府的仆人來報:兵部職方司郎中唐順之求見!


    嚴世蕃冷笑道:“唐順之必是來為楊繼盛求情的,聽說當時楊繼盛上書時,唐順之還曾經勸過他,現在是跑來為他求情來了。”


    鄢懋卿笑道:“他們本是同僚,一個在職方司,一個在武選司,有交情也是正常的,況且唐順之也是嚴閣老看重的人,何妨給他一個麵子呢?”


    嚴世蕃點點頭,起身離開書房,到客廳去接待唐順之,這位可算得上是大明官場的一個特例了。嘉靖八年(1529年),22歲的唐順之因為在鄉試中脫穎而出,便參加了三年一次的會試,榮登第一。內閣大學士楊一清非常賞識他,準備錄取唐順之作為殿試第一。唐順之斷然拒絕,楊一清所派遣的使者往返五次都沒有結果。楊一清憤怒地對下屬說,“老舉人(指唐順之的父親唐寶)教出來的年輕人就這樣無知嗎?”


    得罪了楊首輔的唐順之當然沒有什麽好果子吃,楊一清剛開始把唐順之放在一甲第三名,後來又把他移到二甲第一名。嘉靖帝親自批閱唐順之的試卷,禦批條論精詳殆盡。


    當然唐大才子的騷操作還不止於此,嘉靖八年(1529年),擔任主考官的是當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張璁,他喜見自己能收羅到唐順之這樣的人才而十分高興,因此欲利用他的權力提拔唐順之到翰林院為官。可沒有想到初入仕途的唐順之婉言謝絕了張璁的知遇與栽培,按部就班地上任兵部主事。這讓張璁十分掃興。


    嘉靖十二年(1533年),唐順之被調入翰林院任編修,參校累朝《實錄》。因與賞識他的主考官張璁性格不投,便以生病為由,請假迴家。張璁開始擱置不批,這時張璁手下告密促使張璁認為唐順之有意疏離他,張璁心中惱怒,一怒之下便草擬文書讓吏部主事批準他還鄉,並表示永不敘用。


    一連得罪兩位首輔,唐順之的仕途就可想而知了,迴歸鄉裏的唐順之,倒是覺醒了新技能,學射學、算學、天文律曆、山川地誌、兵法戰陣以及兵家小技,在三十六歲時,他曾向河南人楊鬆學習槍法,據說槍法頗為不錯。


    而且唐順之在地方,居然深得朝中大員的欣賞,禦史趙炳然、江南巡按舒汀、內閣學士徐階、工部侍郎趙文華等相繼薦其複官,被他一一迴絕,而且嚴嵩也對他青眼相加,認為唐順之是平定東南倭亂的不二人選,數度舉薦唐順之,要其複官。


    能夠讓嚴黨、徐黨都爭相舉薦的人,能力自然是非比尋常,連嚴世蕃也不得不承認,唐順之確實不一般,故而嚴氏父子對唐順之特別重視,嚴嵩甚至親自寫信,請唐順之出山。


    唐順之堅辭不允,嚴嵩甚至耍起了流氓,說道:“聞唐荊川欲學吳康齋,視吾輩薦用者為石武清。 ”吳康齋指吳與弼,石武清指石亨。吳與弼是明代中期知名的理學家。明英宗複辟時,大將石亨勢焰熏天,想要征召吳與弼進京為官。吳與弼料知石亨必敗,固辭還鄉。嚴嵩認為唐順之是把自己當作石亨那樣的弄權大將,不願意合作。威逼之下,唐順之壓力巨大,不得已出山任兵部職方司郎中。


    唐順之步入書房,對著嚴世蕃行禮後,嚴世蕃說道:“荊川公可是等家父的?家父尚在西苑未歸。”


    唐順之笑著說道:“下官今日是來找小閣老的。”


    嚴世蕃笑著說道:“荊川公說笑了,不知尋某說何事啊?”


    唐順之說道:“還請小閣老高抬貴手,放仲芳一條生路。”


    見唐順之直接開門見山,嚴世蕃心中不喜,暗道這老兒好不曉事,來求我辦事,怎麽也得先拿個千兩白銀意思一下吧,小閣老的們就這麽好進嗎?當下說道:“荊川公怕是找錯人了,現在楊繼盛的案子可是北鎮撫司在辦,那可是詔獄,沒有陛下的旨意,誰敢插手?”


    唐順之心裏不屑,若不是為了仲芳,誰有心情陪你扯淡,天下誰人不知,陸炳和嚴嵩現在是政治盟友,嘉靖二十七年陸炳和嚴嵩聯手將夏言至於死地,曾銑下獄後,陸炳奉命進行審問。三月,他在上報的審訊結果中稱,夏言收受曾銑賄賂、串通邊防將領的事都屬實,於是夏言被判死罪。


    後來仇鸞因在庚戌之變中勤王而得寵,淩駕於嚴嵩之上,但獨怕陸炳。仇鸞與嚴嵩翻臉後,陸炳與嚴嵩再次聯手對付仇鸞,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仇鸞病重,陸炳趁機揭發了他圖謀不軌的情狀。嘉靖大驚,立即收迴給仇鸞的敕印。仇鸞憂懼而死後,陸炳向嘉靖報告錦衣衛掌握的仇鸞“通虜納賄”罪證,嘉靖命陸炳會同三法司審理此案,結果以謀反律定罪,仇鸞被剖棺戮屍。


    嚴嵩受賄,陸炳一樣也不幹淨,和他一起謀劃事務、收受賄賂。很多時候陸炳都積極的配合嚴嵩,若是嚴氏父子能夠向陸炳開口,那至少楊繼盛在詔獄裏就沒有性命之憂,北鎮撫司的詔獄可不是那麽好進的,在裏麵被折磨致死的官員不計其數,打死一個六品武選司員外郎根本不叫事情。


    唐順之說道:“小閣老,仲芳固然言辭激烈,但是嚴閣老身居宰輔,肚量豈是一般人能比的?嚴閣老若保全仲芳,天下誰不敬佩閣老的肚量?若仲芳有所不測,豈不令嚴閣老聲名受損,令無知之人,非議閣老。”


    嚴世蕃在心裏冷笑,名聲?現在他們父子兩個還有什麽名聲可言?若是不弄死楊繼盛,以後大家都來彈劾我們父子,三人成虎,終究有一天陛下會厭棄我們,到時候才是身死族滅的時候。


    嚴世蕃直接不迴答唐順之的問題,唐順之也不說話,就這麽和嚴世蕃在客廳裏喝茶,好一會後,管家來報,嚴嵩迴來了,聽說唐順之來了,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來到客廳了。


    嚴嵩走進來,嚴世蕃趕緊下去扶著嚴嵩,嚴嵩高興的說道:“應德(唐順之字)可是稀客,什麽時候來的?”


    嚴嵩還穿著仙鶴補子德公服,隻是沒戴官帽,顯然是剛從西苑迴來,唐順之笑著說道:“勞閣老掛念,下官也是剛剛到。”


    嚴世蕃當即出言諷刺道:“爹,唐大人可是專程前來讓你放過楊繼盛的。”


    嚴嵩坐下後,說道:“應德的意思,我已經清楚了,若是楊繼盛隻是彈劾老夫,自無不可,可是他萬萬不該將此事與裕、景二王聯係起來,現在陛下盛怒,令錦衣衛窮究此事,緩急之間,恐怕難以寰轉!”


    見唐順之激動起來,嚴嵩趕緊說道:“應德不要急,現在陛下既然關注此事,錦衣衛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將楊椒山置於死地的,依老夫看,暫時沒有性命之憂,隻是要吃些苦頭罷了。”


    嚴嵩既然說楊繼盛暫時沒有性命之憂,那就基本無事,隻要嚴嵩不下黑手,他們再運作一下,大不了就是貶官流放嘛,趕到大赦還是可以起複的,得到嚴嵩答複的唐順之於是告辭離開。


    嚴世蕃見唐順之走了後,才對嚴嵩說道:“一個兵部郎中,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徐華亭都不敢出頭,他還敢做仗馬之鳴,真是找死!”


    嚴嵩渾濁的老眼突然盯著嚴世蕃,幽幽的問道:“嚴世蕃,要不然我這把椅子也給你做了吧!”嚴世蕃趕緊低聲說道:“父親,這唐順之實在是太不識抬舉了,父親舉薦也不來,徐華亭舉薦也不來,還以為自己是諸葛武侯嗎?”


    嚴嵩說道:“唐順之有大用的,東南要是出亂子,他能平定的。”


    嚴世蕃不屑的說道:“幾個倭寇罷了,嚴令州縣衛所加以剿滅,再不行就從九邊抽調精銳,還對付不了幾個倭寇嗎?”自從嘉靖二年爭貢之役以來,大明斷絕與日本的朝貢,沿海滋擾的倭寇逐年增加,已經成為東南大患了,嚴嵩作為首輔,不得不加以籌謀,故而一定要起複唐順之,就是以備不時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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