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蒂尼姆的寒風裹挾著源石粉塵,將整座城市研磨成懸浮在空中的灰色骨灰。


    維塔蒂亞此刻正趴在鍾樓第四層的外沿,戰術目鏡的裂紋間,燃燒的街道正在視網膜上流淌成熔岩般的河。他操縱著控製無人機的法杖電機發出過載的嗡鳴,三天前這具雷神工業出品的t-7型法杖還是嶄新的,此刻因為被戰火波及而裸露的線纜正隨著寒風抽搐,仿佛被剝皮的神經束仍在傳遞痛覺。


    十二小時前的記憶浮現在腦海——


    火神叼著焊槍,火星落在她豐蹄族特有的雙角上滋滋作響。


    \"別隻把這玩意兒當法杖使,在戰場上,有時候它也能當做近戰救急。\"她拍打著法杖的鈦合金外殼,\"看見這串序列號沒?別讓你的參戰時間比它的維護期短。\"


    西北方傳來建築坍塌的悶響,衝擊波掀起的灰雪撲在維塔蒂亞的麵罩上,打斷了他的迴憶。


    他轉動凍僵的左手腕,看著戰術平板的全息投影在暴風雪中閃爍。代表平民庇護所的藍色光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熄滅——就像上周在甲板上觀看流星雨時,絮雨輕輕攥著他袖口說:\"看呐,星星在流淚。\"


    \"b3區確認安全,推進組可以...\"公共頻道的通訊突然被尖銳的雜音撕裂,某個幹員的尾音被爆炸揉碎成電子噪音。維塔蒂亞翻身滾進鍾樓內部,腐朽的木地板在身下發出瀕死的呻吟。他突然注意到牆角蜷縮著幾隻動物,這些被遺忘的小家夥從籠門間探出顫抖的粉色鼻尖,這讓他想起醫療部裏活躍的那些圈養生物,以及總是穿著醫療部製服,在外係著圍巾盯著它們看的絮雨。


    兩百米外,來自卡茲戴爾的暴徒們正在焚燒倫蒂尼姆的教堂。鍛鐵雕花大門在烈焰中卷曲成漆黑藤蔓,彩繪玻璃熔化成黏稠的液態,順著石像鬼的獠牙滴落成燭淚。維塔蒂亞努力調整唿吸頻率,可不管他怎麽調整,戰術手套上揮之不去的焦糖味卻無法被無視——那是今早撤離庇護所時,一個菲林小女孩塞給他的太妃糖,此刻正在體溫烘烤下緩慢滲透進組成羅德島製服的合成纖維。


    深吸一口氣,維塔蒂亞將神經鏈接器接入平板,在戰場周圍盤旋的隱秘無人機呈現出的視野近距離投影在維塔蒂亞的虹膜之上,緊接著,周遭這片廢墟三維建模呈現在他的視網膜中,在維塔蒂亞此刻的視野裏,密密麻麻的紅點正在東南方巷口聚集。


    而當三個深藍色熱源出現在地圖識別框內時,維塔蒂亞情不自禁的滾動了一下喉結。


    “誰在我旁邊?!”維塔蒂亞在屬於羅德島的安全公共頻道內開口。


    “是芙蓉小隊!”杜賓的聲音響起。


    維塔蒂亞咬了咬牙,將法杖插入身旁的縫隙,用以維持無人機的隱秘活動,維塔蒂亞同時伸手摸向腰間的穿甲手弩,金屬握柄上的的防滑紋讓他想起在主艦訓練靶場的鐵絲網。


    調整了一下身位,維塔蒂亞透過瞄準鏡對準了下水道檢修口的鐵柵欄,雖然那東西早就被維多利亞人和薩卡茲們的法術對轟扭曲成抽象的雕塑,完全沒有任何觀感,維塔蒂亞依稀記得裏麵的路口是薩卡茲們出入的關鍵路口,可沒等一會,遠處突兀地傳來蒸汽管道爆破的轟鳴。


    有什麽東西要來了。


    維塔蒂亞收迴無人機,背好法杖,從鍾樓上一躍而下,來到剛剛那處他一直盯著的下水道口處,連續猛踹幾腳,直到’咣當‘一聲,井蓋被他踹落進下水道中,露出深邃的黑暗。


    看了一眼遠方,維塔蒂亞拿出準備好的戰術手電,沿著下水道的爬梯進入倫蒂尼姆的地下。


    戰術手電的光束劈開黑暗,漂浮的源石塵埃在光柱中如同跳著詭異的貴族舞步一般。沒走兩步,他突然注意到牆壁上的塗鴉——褪色的噴漆描繪著戴皇冠的菲林族幼童,下方有人用潦草的字跡寫著維多利亞語。


    \"灰燼中當有新芽萌發\"。


    但壁畫上此刻卻留著某人的軍靴在上麵所踩出貫穿牆壁的裂痕。


    黑暗之中突兀響起的嬰兒的哭聲像把冰錐徑直刺入耳膜。


    維塔蒂亞僵在原地,將戰術手電的光圈緩緩下移——直到看到那三個蜷縮在防水布下的身影逐漸清晰。


    裹著破毯子的黎博利老人正在用樹枝在地上畫維多利亞英勇紋章,菲林族婦女的尾巴被燒焦了大半,卻仍死死護著懷中哭鬧的嬰兒。最刺眼的是那個埃拉菲亞男孩——他舉著玩具木劍指向維塔蒂亞,額頭鹿角斷口處纏著的繃帶正滲出些許紅色血漬。


    \"羅德島...\"婦人渾濁的瞳孔突然亮起,幹裂的唇間吐出帶著維多利亞口音的詞匯,\"七天前的無線電廣播...那位阿米婭小姐說...\"


    遠處傳來金屬變形的吱呀聲。維塔蒂亞來不及思考,一把扯下臂章塞進婦人手中,皮革表麵還殘留著幹員宿舍裏薰衣草柔順劑的氣息,但此刻浸透鮮血的布章卻重若千鈞,壓得婦人手臂猛地往下一墜。


    上周這個時候,他正在和隔壁艙室的流星打賭,賭那位叫做芙蓉的剛剛轉正的醫療部幹員會不會在值班時烤焦鬆餅。但現在,他已經深入倫蒂尼姆戰爭的核心腹地,退無可退。


    \"往前跑,出去之後,往北三個街區。\"維塔蒂亞抽出法杖,另一隻手拿起腰帶上掛著的煙霧彈,用嘴咬開煙霧彈的保險栓,含糊不清的說道\"就能看到印著和臂章標記的一樣的人...\"


    說著說著,他突然哽住,想起昨天親眼看見那個標記被爆炸源石蟲所產生的酸液腐蝕得隻剩半邊殘軀的同僚。


    ——砰砰!


    第一枚蝕刻彈擦著耳際掠過時,維塔蒂亞正盯著男孩的玩具木劍。


    劍柄處粗糙的手工刻痕突然與記憶重疊——去年聖誕節交換禮物時,鑄鐵送給炎客的木質小刀上也有相似的紋路。當時炎客嗤笑著掰斷刀尖,卻被巡房的閃靈用目光盯在原地整整十分鍾,最後不得不低頭虛心向鑄鐵學習,重做了一把一模一樣的木劍。


    \"快走!\"維塔蒂亞頭也不迴的射出兩箭,搭載著爆炸術式的弩箭碰撞到下水道牆壁的瞬間引發爆炸,將最後一個彈夾裝上,不斷劃過耳畔的破空聲驚飛了那些久居地下黑暗中的源石蟲。那些在黑暗中格外顯眼的熒藍色的鞘翅在汙水表麵投下鬼火般的倒影,讓他想起本艦生態區裏被安塞爾精心照料的發光蕨類。


    上周替班時他不小心碰斷了一片葉子,結果那天整個生態區執勤的幹員們身上消毒水的氣息都變成了烈酒般的辛辣。


    薩卡茲傭兵們雜亂的腳步聲在隧道中匯聚成雷暴一般的響聲。一邊躲避一邊前進的維塔蒂亞此刻已然迷失了方向,眼下他隻能背靠潮濕的磚牆,聽著心跳在胸腔撞出空洞的迴聲。


    在他的身後,剛剛碰到的三名幸存者緊緊跟隨著他的腳步。


    “這裏應該暫時安全了……”維塔蒂亞釋放出的無人機沒有偵測到可疑單位,鬆了口氣的他示意眾人可以停下獲得寶貴的休息時間。


    也就是這個時候,維塔蒂亞才注意到菲林婦人一直抱著的半截相框,玻璃裂紋間保留的那一半是個穿著維多利亞軍裝的年輕男子,胸前的勳章與阿米婭在動員會上展示的敵方檔案照片如出一轍。


    羅德島在倫蒂尼姆的敵人不止有來自卡茲戴爾的薩卡茲傭兵,一小撮頑固的維多利亞人也是他們的敵人。


    維塔蒂亞的手指在扳機上微微顫動。相框裏年輕軍官的笑容正透過裂紋與他對視,那枚維多利亞皇家近衛軍的勳章在戰術手電照射下泛著冷光。他忽然意識到婦人脖頸處褪色的項圈壓痕——那是維多利亞軍屬才有的恥辱印記。


    \"您丈夫還活著嗎?\"這句話不受控製地脫口而出。婦人還未迴答,男孩的玩具木劍突然刺中他的防護服。


    鹿角斷裂處滲出的血跡在繃帶上暈染出詭異的法術矩陣,就像他曾經在凱爾希醫生的辦公室瞟到過掛在牆壁上的奇怪戰旗。


    追擊下水道深處傳來金屬摩擦聲,維塔蒂亞的法杖尖端亮起預警紅光,無人機再度起航,雖然已經不剩多少電力,但能爭取到他把這幾位幸存者推進生鏽的排水管的寶貴時間。


    就在最後一名幸存者脫離危險之時,維塔蒂亞也看清了那追擊者的全貌——三架維多利亞製式動力甲正踏碎汙水奔襲而來,胸甲上噴繪的皇冠獅子紋章被刻意塗改成猙獰的骷髏。


    \"原來如此...\"維塔蒂亞想起三天前戰略會議上阿米婭攥皺的簡報,\"連這種級別的裝備都派發給薩卡茲了嗎?\"動力麵罩下隱約可見的源石結晶證實了他的猜想,這些裝備原本屬於維多利亞榮耀的近衛軍士兵,如今不過卻被那些填充著源石刺激劑的戰爭傀儡所操縱。


    法杖過載的嘯叫震落管壁青苔,僅剩的無人機從通風口俯衝而下。


    幸存者從下水道爬出需要時間,他必須守在這裏,但如果不用那份力量……


    他清楚自己血脈的詛咒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當最後一枚破甲弩箭未能擊穿動力甲關節處的裝甲時,維塔蒂亞下定了決心,猩紅色能量在他身後緩緩凝聚成型。


    突然聽見頭頂傳來熟悉的口風琴旋律——那是本艦到達倫蒂尼姆前的最後一個晚上,鑄鐵在甲板上循環練習的《至凋零的春天》。


    \"低頭!\"杜賓的吼聲與芬的長矛幾乎同時抵達。芙蓉從天而降的醫療無人機在汙水表麵炸開聖愈力場,而跟在她身後的竟然是手持重劍的炎客。紅發薩卡茲的刀刃精準挑開動力甲能源核心時,鑄鐵的歌聲正穿透層層岩壁:


    \"當鋼鐵化作花瓣,利刃亦可親吻黎明——\"


    維塔蒂亞在劇烈咳嗽中摸到腰間融化的太妃糖。粘稠糖漿滲進戰術手套的纖維,與菲林婦人塞來的源石阻斷劑產生奇妙反應,在掌心綻放出淡藍色的熒光。


    他突然想起姐姐離開羅德島主艦時對自己的叮囑:\"好好活下去。\"


    紅色能量匯聚到他的手掌,維塔蒂亞下定決心,猛然將發光的手掌按向法杖裂口時。


    整個下水道突然亮如白晝。


    無人偵察機最後拍攝到的畫麵裏,那截斷裂的玩具木劍正插在動力甲縫隙裏,已經離開卻不知道為什麽又迴來的埃拉菲亞男孩用流血的手指完成了某個古老的祝福手勢。


    維多利亞與你們同在。


    白日重新降臨前,維塔蒂亞看見阿米婭站在燃燒的教堂廢墟上。小領袖的指尖生長出嶄新的源石晶簇,將熔化的彩繪玻璃聚攏成新的玫瑰窗——無數戰死者的麵容在琉璃中流轉。


    在失去意識前,維塔蒂亞最後看到的是醫療部休息室裏,絮雨給試驗動物喂食時的溫柔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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