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勝”一詞最早出於《後漢書?清河孝王慶傳》的記載:“因巫言欲作蠱道祝詛,以菟為厭勝之術。”指的是一種巫術行為,後來則被引入中國的民間信仰,轉化為對禁忌事物的克製方法。


    “事先說好,那些紮小人的手法我可不會,也從沒見過奏效的例子,”九月二日,申洛庭站在某幢爛尾樓的第三層,向著來者講解:


    “現代都市的純木製建築很少,為了順應時代潮流,施展厭勝與反厭勝術的魔法師常常會將鎮物固定在地下水管、暖氣片或者電線附近,想要移除並移除鎮物效果的話需要小心謹慎,否則極易中招。”


    “我記得房梁上也可以放鎮物來著,”蘇心月盯著天花板,引經據典:


    “越南古代,《南翁夢錄》曾載:李氏時,嚐有妖物,晝夜隱形,啼叫於殿梁上,連日不止。時第二代王,召僧覺海、道士通玄同來厭勝。覺海以數珠擊柱,其聲應手而止。通玄以令牌擊柱,忽見大手出梁上,將一蛤蚧擲地,其妖乃止。王占口曰:“覺海心如海,通玄道更玄,神通能變化,一佛一神仙。”


    “的確,但放置在承重梁位置的話很容易使得厭勝術的負麵效果波及範圍過大,非常容易導致整幢樓出現垮塌,”申洛庭耐心解釋:“厭勝之法一旦誤傷目標以外的其他人,施術者也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反噬,更何況,魯班教的信徒幹這一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運用此法的次數越多,就會使得不可避免的厄運越快降臨到自己身上。”


    下麵是申洛庭常用的解禳咒,用來處理多數負麵鎮物時非常方便:


    日出東方,夜夢不祥。天下力士,在吾身旁。桃花仙女,周公文王。三台護我,百事吉昌。神劍一下,萬怪消亡。吾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攝!


    注:《上清靈寶大法》曰:“三台者:上台虛精開德星君,中台六淳司空星君,下台曲生同祿星君,宿星之尊,利陰陽而理萬物也。


    咒文中的三山九侯先生,指的是萬法祖師,原名臥立夫。


    《本草綱目》水部第五卷《節氣水》日:“立春、清明二節貯水,謂之神水。”這種水也很適合用來反厭勝。


    “其實嘛,大多數厭勝術沒那麽可怕啦。”


    某個餐館內,申洛庭懶懶地倚靠著座椅的軟墊靠背,將菜單遞給對麵的柔弱年輕女性。


    “我知道的哦,唐代的《嶺表錄異》記載過所謂‘雷公墨’與‘霹靂楔’的存在,兩者皆為厭勝物,小兒掛之辟驚;孕婦服之催生。”


    “姐姐的記憶力也太好了,”申洛庭:“倒不如說,你更像是曾經親眼見過那些作者筆下的場景,然後直接複述出來。”


    “畢竟,我是曆史文獻學專業的學生嘛。”蘇心月不置可否。


    《閱微草堂筆記》卷二一記:狐所畏者五:曰兇暴,避其盛氣也;曰術士,避其劾治也;曰神靈,避其稽察也;曰有福,避其旺運也;曰有德,避其正氣也。


    然而這些故事要麽從故紙堆中翻閱而來,要麽來自於道聽途說罷了。最直觀的證據是,她對於這五類人從無畏懼。


    讓我看看吧,這顆鮮活的心何時死去。


    她有的是時間。


    魯班教是一個鬆散且神秘的組織,該宗教不被官方所承認,曆史書上的相關記載也僅僅廖寥數語。匠人興工動土,建宅安位,難免需要接觸和化解各類神煞犯方,如此,驚動鬼神也並非罕事,更何況,行走世間也不得不與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相傳,其創始人公輸班為了令後世的木匠們在外謀生時有些自保之力,便將建築要領連同一些法術編寫成《魯班書》,後來,其中內容漸漸與道家七十二法等術式融合。


    例如,玄光術也叫“卦影”,是一種觀察反光物體的表麵(如鏡麵,水麵,棉布等所映現的景象)而確定吉兇得失的占卜風俗,此種風俗在宋代的著作中常有記載,主要在國內的漢族,瑤族,藏族中流傳。


    “我能買一麵你做的古製銅鏡嗎?”


    酒足飯飽後,蘇心月掏出了信用卡:“預算是184萬。”


    “不必了,我送你一個,自己挑吧。”


    四神規矩鏡、星雲紋鏡、草葉紋鏡、四乳四神鏡、上方四神博局鏡、八菱花鳥鏡、卷草紋規矩鏡、“青蓋”龍虎紋鏡、四乳朱雀鏡、“銅華”連弧紋鏡、家常富貴鏡、馬字仿漢鏡、重圈銘文鏡、蟠螭紋鏡、神人神獸鏡、龍虎紋規矩鏡、四乳四虺鏡、日光草葉紋鏡...


    琳琅滿目的銅鏡令蘇心月陷入沉默,少頃,她方才確認了一個事實。


    “果然,是五弊三缺。”


    哪怕見證過無數悲劇,蘇心月依然露出不忍之色。


    厄運早已降臨至對方身上,命運注定名為“申洛庭”的少年會窮困一生。


    “我隻是沒錢而已,有了錢也會因為各種離譜的原因而花費掉。”


    這是發生於兩天前的一場意外。


    申洛庭見蘇心月遲遲不動手,於是將對自己而言最為無用的家常富貴鏡交給她,然後用蟠螭紋鏡做了演示。


    這一次,他緊閉雙眼、靜氣凝神,所用的玄光術與鬼穀子的《本經陰符七術》中的散勢法鷙鳥相結合,術式成功發動的重點在於心境:思想虛靜,從而考慮周詳;意誌充沛,從而能夠決斷。


    “扶善懲惡,宜酒食魚,快哉快哉。”


    申洛庭端詳著正麵的自身倒影,念出了背麵自己印下的銘文。


    “這算是一種積極的心理暗示?”蘇心月翻看著自己手中銅鏡的背麵,“家常富貴”四個字映入眼簾。


    “這是有效力的,比如我念完之後再喝酒吃魚會覺得更香。”


    “喂,你是十七歲的未成年人吧!”


    總之,這是將銘文效果映照在銅鏡所照之物的術式,非常方便,具體效果因人而異(銅鏡銘文可以自己酌情修改,術式的自由度很高,有三四層樓那麽高)。


    “終於到了說再見的時候。”


    蘇心月將家常富貴鏡放入挎包中,隨即去前台結賬。


    “姐姐記得打五星好評,歡迎下次再訂閱我的陪玩一日遊服務哦。”


    申洛庭在她身後招手。蘇心月沒有作出迴應,待到其身影徹底消失在申洛庭的視野中時,後者才長舒一口氣。


    這樣的話,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細碎雨滴在雨傘表麵劃過道道淺痕,申洛庭站在十字路口,沉默地望著地平線上的晦暗天色,滾滾烏雲之中有雷光隱隱閃動,勉強照亮斑馬線前寥寥數位行人的側臉。


    僅有一人站在馬路對麵,任憑襯衫被雨點浸濕,雷聲響起之前,申洛庭看清了他的麵容。


    雷聲傳入行人耳中時,戰鬥早已正式打響,雨勢也驟然增大。


    “你還有什麽可顧及的,啊?”


    名為關沛然的男人猛然揮手,無數雨點驟然轉變方向與速度,朝著對麵激射而來,少年躲閃不及,持傘左臂被那些轉瞬即逝的白芒穿過,嘩啦啦灑下的血液又在半空中形成一小片極為明顯的紅霧。


    餘下幾位行人恰好沒有被波及到,他們此刻還以為這是哪家劇組在使用高科技手段拍攝電影,於是紛紛掏出手機,將這一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記錄下來。


    申洛庭捂住左臂,向著街邊行道樹跌跌撞撞地跑去。


    “窮困潦倒的滋味很難受吧,你難道就沒有一刻想去死嗎?!”


    敵人他並不陌生,同為魯班教弟子,自己已經從許多人口中聽說過對方的種種光輝事跡:驅逐邪祟,鎮壓水妖,降伏惡靈...


    “榜樣”這個詞仿佛自誕生起就是為了等待他一般。直到兩天前,申洛庭親手焚毀了對方布置在一對新婚夫妻家中的鎮物。


    注:鰥、寡、孤、獨、殘為五弊,財、命、權是三缺。


    “猜猜我失去了什麽?”


    很不妙的情況。


    自己的厭勝與反厭勝術在關沛然麵前不過班門弄斧。玄光術在當前的環境下難以施展。那麽隻剩下對於操作精細度要求極高的移景術了。


    “反正不是命。”


    申洛庭背靠一棵行道樹,盡力用話術拖延著時間,他直到現在也不清楚對方因為鎮物被毀而失去了啥。


    “是我父母的命!如果沒有你,他們還好好活著!”


    似是被這句話耗光了全部耐心,關沛然的嘶吼聲中隱隱夾雜著哭腔,流淌在他臉頰上的雨水讓申洛庭無法辨認他是不是真哭了,眼下糾結此事也沒有任何意義。


    是孤(無父無母)啊。申洛庭隻知道,關沛然隻想活剮了自己,而對方也的確有這樣的能力。


    明明天氣預報上顯示今天沒雨,自己的運氣就這麽差嗎?


    “做這種事對你有什麽好處?”


    關沛然攤開雙手,十字路口範圍內,所有半空下墜的雨滴隨之靜止。


    不,申洛庭環顧四周,竭力捕捉到位於視線最遠處的雨滴:商場大樓外牆的顯示屏表麵,那滴雨水恰好從某位叫不出名字的明星左眼流下。


    範圍是整座城市。


    “這份力量,嗬...不屬於你吧。”


    申洛庭可沒聽說過這位所謂的“前輩”還擁有“司天欽”的特殊榮譽稱號。


    “臥槽哥們牛批啊,”剛才還在舉起手機拍攝視頻的一個過路青年高聲叫好:“且不說神乎其神的特效,單單你剛才的演技就像是真死了爹媽一樣,太酷啦!”


    經曆了片刻恍惚後,關沛然決定修改一下先殺的對象,而他的表情轉變也被那位過路青年完全捕捉到了,後者頓時驚為天人,繼續滔滔不絕地繼續給出讚歎:


    “如果國產劇的演員都有你這個實力,我願意天天陪我老媽和女友看電視,放棄至高無上的釣魚事業,再也不做空軍佬!”


    (好機會。)


    趁著敵人的注意力放在純路人身上,少年發動了術式。


    申洛庭再度睜眼時,已是第二天黃昏。


    “嗯,相當符合社會原子化概念的家夥呢,這段時間沒有人在意你,沒有人主動聯係你,更不會有人為了你的安全冒生命危險。”


    蘇心月正在陽台整理衣服,頭也不迴。


    “請問,那個和我交戰的人,他怎麽樣了,還有當時的路人呢?”


    越過少女的肩膀與栗色發梢,申洛庭的視線捕捉到了夕陽在樹梢上安放的最後一抹暖光。


    “先動手的家夥已經成灰了,話多的家夥未傷分毫,他還以為自己做了噩夢。不過還好,和你交戰的那人在出手前就已經用雨水破壞了周圍的所有攝像頭,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總之,多謝姑娘救命之恩。”申洛庭猜測到蘇心月同樣也是魔法界人士,但並不準備主動點破。


    “你昨天步罡踏鬥的姿態,我從未見過。”


    申洛庭打算再隨便寒暄幾句、交換聯係方式後便就此道別,卻未曾想到對方又主動轉過身聊起了自己的施法過程。


    “欸?”


    “步伐淩亂,但仍然能夠遣神造靈,聚氣驅邪,是移景之術吧?”


    《屍子》雲:“古時龍門未辟,呂梁未鑿……禹於是疏河決江,十年未闞(《太平禦覽·皇王部》引作“窺”——引者注)其家,手不爪,胚不毛,生偏枯之疾,步不相過,人曰禹步。”


    禹步的步法依北鬥七星排列的位置而行步轉折,宛如踏在罡星鬥宿之上,又稱“步罡踏鬥”。


    “正是。”


    “用樹葉和墨鬥內貯藏的防水噴劑組成疊字符文,虧你想得出來。”在銷毀現場相關物證前,蘇心月還特意拍了幾張照片。


    那是一種被稱為“都匠符”的“雲籙天書”,由“合明天常日”五字組成,掐金剛指決走完禹步後,那時的申洛庭便口念咒語:


    “天屋地床,川嶽為梁;玄鬥元精,作我衣裳;藏身七元,流火之鄉。度我者太一務猷,過我者白元無英,災不能幹,兵不能傷,當令我真,又令我神,無陰不燭,禳之何妨。”


    注:《五芽真文》和《三皇文》的符字,道教中稱做“天篆雲書”,又稱“雲篆”。因為在道教的觀念中,此類符書原本源於上天的,故稱天篆。同時又說係雲氣自然結成,天上的神仙也不過是加以摹寫,以後再傳入人間,故稱“雲書”、“雲篆”。其字體多仿篆體及蟲書鳥跡的古文,為突出“雲書”的特征,筆畫故作曲折盤纖如雲氣繚繞之象,“天篆雲書”的觀念被道教內部普遍接受後,即使畫複文式的符,也盡量使之筆畫扭曲,於是這成了道符的一般稱謂。


    “所以,請問這裏麵的邀請函是給我的嗎?”申洛庭注意到自己手邊已被打開的信封,薩拉丁之鷹的浮雕熠熠生輝。


    “我手裏還有一份,你手邊的信封本來就是發給你的,我隻是代為接收而已,”蘇心月隨手打開電視:“總之我先去準備晚飯,你看看新聞聯播打發時間好了,之後再聊正事。”


    “雲阿的刊辭峰在七級地震中裂為兩半,可我怎麽感覺是劍劈出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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