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公有所不知,秣陵城北城位於大江南岸,其外無城牆,惟碼頭、渡口耳。某等可於彼處登岸、解秣陵城之圍。”


    陳登搖頭否決此計。


    “薛都尉此言差矣!文聘、李術、劉磐等人之大軍已圍困秣陵城至少兩日兩夜,又豈能不知此弱點?某等若貿然於彼處登岸,必將遇伏也!”


    薛州開懷大笑。


    “陳府君文韜武略,有經天緯地之大才,然陳府君於水戰1途,不如俺遠矣!”


    懷湖海之豪氣的陳登非但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心中1動。


    “薛都尉之意莫非為,伏兵不足為慮?”


    薛州拊掌。


    “陳府君果為豪傑也!某正是此意!”


    香妹子最受不了除愛郎之外的旁人打啞謎,於是妹子嬌嗔道:“薛都尉有何妙計,不妨直言!”


    薛州將大笑收斂,微笑著向香妹子抱拳後,複又指向高懸於穹頂之上的如盤明月。


    “主母請看!”


    香妹子望向宛若白玉盤的明月,1臉茫然。


    “薛都尉,明月可解秣陵城之圍?”


    薛州煞有介事地重重頷首。


    “主母英明!正是!”


    香妹子突然想1劍刺穿自己麵前這個混不吝。


    同樣精於水戰的徐盛,卻如醍醐灌頂1般。


    其人臉上滿是興奮之色,同樣指著明月問薛州。


    “薛都尉欲借…”


    薛州笑著頷首。


    “文向將軍果然亦精於水戰!明日寅時中,俺等若出其不意,必可1戰而解秣陵城之圍!”


    萬幸徐盛不是薛州那種混不吝,前者見自家主母已處於暴怒的邊緣,當即抱拳笑道。


    “主母,某已知薛都尉之妙計也。薛都尉欲借天時地利而為…”


    說著,徐盛手指明月、大江,極為耐心地向孫尚香等人解釋起來。


    半晌後,眾人恍然大悟,皆以佩服的目光看向薛州。


    薛州捋須自得。


    吳老夫人、孫尚香母女暗暗鬆了口氣。


    大喬雖默默陪坐在婆婆吳老夫人身畔,但佳人芳心卻始終忐忑不安,此刻聞得此妙計,心中稍安之餘,忍不住想道:


    未意衛將軍帳下能人異士竟如此之多!


    1直不發1言的丁老夫人老眼眯起,偷偷打量著梁習和徐盛2人。


    而始終擺出1副乖乖女模樣的孫蕊,1對望向明月的美眸中異彩漣漣,不知在思量何事。


    陳登當即拍板。


    “事不宜遲,某等應速作準備,此戰便由薛都尉、文向2人指揮!”


    隨著陳登1方、梁習1方匆匆離開篝火,1場以江夏為中心、覆蓋到整個大江之南的棋局,就此正式開始落子博弈。


    對弈雙方,自然不止有趙旻和黃祖,還有劉表、劉備、孫策,甚至是遠在河北、遼東的袁紹及公孫度。


    在這些對弈者之中,執黑子先發製人者,卻是目前看來棋高1著的黃祖。


    趙旻險些遇刺身亡、孫策至今仍生死未卜、廬江太守李術反叛、長沙太守劉磐擅離職守…


    所有這1切,皆可算作黃祖的先手…


    如今看來,黃祖先手的攻勢,兇狠而又致命。


    陳登在江畔,為孫家娘子軍留下1艘艨艟做歇息之用,趙旻那5百精銳重騎則自發紮營守備孫家。


    其餘戰船,皆漸漸消隱於無邊暮色之中。


    雖然吳老夫人睡意全無,但老太太還是嚴令孫家人盡快安歇、嚴禁出艙。


    香妹子換上1身戎裝,提長槍與親衛在江岸營中戒備。


    陳登、梁習兩方的近萬水軍,則在薛州、徐盛率領之下,悄無聲息地開始了作戰準備工作。


    1切準備就緒之後,在似乎愈發皎潔的月光之下,借著波濤之力,近千艘艨艟如伺機而動的狼群1般,借著夜色掩護,靜靜泊於秣陵城北碼頭外裏許之處。


    與此同時…


    並不巍峨、也似乎並不牢固的秣陵城北城內。


    孫策、孫河、孫賁、孫瑜、孫翊、孫匡…等等孫家兒郎,正率千餘部曲埋伏於城北碼頭南側裏許之處。


    梁習果然沒有猜錯。


    孫策等孫家子弟,確實被圍困於…距吳郡丹徒城足有近兩百裏的丹陽郡秣陵城內。


    而且,誠如梁習所料,他們已被文聘、李術和劉磐圍困兩日,若非孫策在丹陽郡積威已久,恐怕秣陵已被攻陷。


    此時,月上中天,萬籟俱寂,秋風瑟瑟。


    孫策衣衫雖略顯襤褸,但仍難掩其人之勃勃英氣。


    孫策目光如明星1般,望向北城大江碼頭方向,語氣鏗鏘有力。


    “諸位兄長、賢弟!白晝之時,某等曾多次向城東、城南突圍,幸賴諸位兄弟奮勇,而今秣陵城外敵軍已布重兵於此兩側,故而,今晚某等應殊死1搏、向城北突圍而出!”


    孫堅早亡的兄長孫羌之子孫賁,此刻明顯有些猶豫。


    “主公,城北乃碼頭也,若文仲業在彼處設伏、又盡毀船隻,某等將何為?”


    剛滿十7歲的孫策3弟、頗似孫策般武勇的孫翊則咬牙道。


    “大兄,某等何不向西突圍?”


    這2人的主意雖有些餿,但好歹還算積極。


    孫瑜的想法便令人無語。


    “主公,愚以為,某等應以防禦為主,死守至援軍趕至。”


    孫河嗬斥道:“此言差矣!某等若如此,何異於坐以待斃!”


    孫策見此大感頭疼。


    他隻恨自己沒有帶來謀臣。


    但也由此可看出,孫氏子弟在被圍兩日之後,士氣已接近冰點,眾人都沒有信心成功突圍。


    孫策和趙旻最大的不同,絕非前者沒有足夠多的謀士,而是少了個能在戰場上開無雙1錘定音的猛將叔父趙子龍。


    值此危急關頭,孫策盡顯大將本色。


    其人霍然起身,目光炯炯。


    “諸位休要爭吵!明日日出之時,敵軍必將猛攻秣陵城,諸位以為,秣陵城可否再堅守1日?”


    眾人聞言麵麵相覷。


    “這…”


    “恐不可也…”


    “至多可堅守半日也。”


    “唉!難矣!”


    孫策昂然1笑:“既如此,某等與其坐以待斃,何不殊死1搏乎?


    昔年陳涉為大雨所困,其人不甘就戮,終成王業!某等勝出陳涉之流又何止十倍?


    陳涉麵對強秦猶可成就王業,某等麵對此等烏合之眾,竟不如陳涉區區匹夫邪?諸位,孫家稱霸江東,便自今夜而始!隨我衝!”


    顯而易見,孫策肚子裏墨水相當有限,他以陳涉做例子…


    雖然他與陳涉都是“甕牖繩樞之子”,可這例子也太不吉利了吧?


    所幸…


    孫家子弟都是1群沒文化的主,他們在孫策如此激勵之下,原本已跌入穀底的士氣便瞬間高漲起來。


    “孫家稱霸江東,便在今夜!衝!”


    孫策手提長槍,1個縱躍便翻身上馬,口中高喝。


    “大丈夫唯死而已,今夜我等若突圍,又何懼黃祖、劉表等匹夫?殺!”


    孫策雖1向屢教不改地輕而無備,但此番倒也並非全無壞處。


    因為孫家眾人所率部曲雖僅餘千人,但個個驍勇忠誠,此刻在孫策激勵之下,這1部已成為敢死隊的親衛,頗有些舍生忘死、唯死而已的勇猛和悲壯。


    而單論衝鋒陷陣,當今天下能超越孫策者,屈指可數。


    孫策雖沒有常山趙子龍那等萬人敵叔父,但其人自己便是並不遜於趙雲太多的當世猛將。


    對衝鋒陷陣、正麵硬剛能避則避的苟哥,雖然用兵不遜於孫策,但終究還是太苟,而且苟到…居然被敵人堵到了家門口…


    苟哥的故事告訴我們,苟不是萬能的,因為苟無止境、沒有最苟隻有更苟。


    當然了,如孫策這般專業硬剛2十6年,似乎也不是正…


    言歸正傳。


    諸君勿忘,苟哥後來練就出的、以揮舞令旗如臂使指般指揮軍陣的技能,是得自大舅哥孫策以揮舞火把的方式手把手親傳。


    所以,當孫策雙腿夾住馬腹、1手持槍1手揮舞火把發布號令之時,士氣高漲的孫家子弟兵們,便如有了主心骨1般。


    他們在疾馳之中從容變陣,將陣型漸漸變為攻勢淩厲、且攻中有守的鋒矢陣。


    擔任箭頭的孫策,在疾馳之中轉首看向後方軍陣,隻見兵卒們皆1手持槍、戟,1手持火把,儼然軍心可用。


    是以,孫策雖處於絕境,卻已知曉此戰並非全無勝算。


    於是乎,其人在朗笑數聲後,奮力將手中火把擲向數十步開外的碼頭外敵軍營中。


    而不出孫策意料,碼頭外的敵軍軍營,此刻的確燈火闌珊、寂靜1片。


    孫策1馬當先、催動馬速後用力1夾馬腹,使戰馬1個縱躍後踏入敵營。


    孫策隨即高喝1聲:“眾兒郎!擲火把火攻敵營!”


    身邊有1個真火神、發小周瑜,許都還有個假火神、妹夫趙旻,孫策不懂火攻委實說不過去。


    隨著上千支火把擲到營帳上,很快,這片營地便成為1片火海。


    孫策再次縱聲大笑,笑聲直達寰宇,其人笑罷,複又大喝。


    “擋我者死!棄械者生!”


    喝罷,孫策俊臉1沉,提起長槍施展結合孫家借力出招之法、趙家聚力於1點之術的槍法,冷靜異常地將攔路之敵11刺倒,1時間,阻攔孫策者,竟無1人是其人1合之敵。


    在冷兵器時代,儒將或許可以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但猛將的作用更加肉眼可見。


    孫策軍的士氣,隨著主將的奮勇作戰而愈發高漲起來。


    【作者題外話】:孫策終於要開無雙了!


    雲某其實特別欣賞英勇善戰、性情豪邁的孫策。


    然而…曆史上真實的孫策,性格缺陷如本書中1樣,太過明顯。


    雲某想重點描寫孫策的善戰…但孫策的性格已經決定了他的命運。


    而且行文至此,似乎冥冥中有1股力量在抗拒雲某強行改變這些英雄人物的命運…


    痛哉!


    雲某本不想再讓他們留下遺憾,卻也不得不為之!


    何其不公!!!


    意難平!!!!


    薛州的事跡,在史書中僅被1筆帶過,然而,這被帶過的1筆,卻是1個豪雄的1生。


    這就是曆史。


    冷冰冰的曆史!


    黃祖亦然。


    黃祖對漢末3國曆史走向的影響,其實足以立傳,但囿於各種原因,其人最終,隻能成為其他人本傳中的各種配角,甚至與張繡1樣,連表字都失載!


    惜哉!


    憾哉!


    所有的曆史,都是當代史。


    荀家、兩個賈家(賈詡和賈逵)、杜家(杜畿)等等,這些人隻因後代子孫位列公卿而得以被濃墨重彩記載、甚至美化;


    後代漸漸沒落的漢末諸多英雄豪傑,卻隻配成為其他人的背景和陪襯,何其不公!


    所以,我們繼續說陳登。


    陳登割據廣陵,獨立色彩很強,不宜被視作群雄的附庸。


    陳登遣陳矯赴許縣求援時(199),陳矯曾對曹操說過這樣1番話:


    “鄙郡雖小,形便之國也,若蒙救援,使為外藩。”


    (陳)登令(陳)矯求救於太祖。(陳)矯說太祖曰:“鄙郡雖小,形便之國也,若蒙救援,使為外藩,則吳人剉謀,徐方永安。”--《魏書陳矯傳》


    可以看出,陳矯將陳登統治下的廣陵郡稱作“國”。


    東漢末年,郡國本位化思想嚴重,郡吏往往將本郡稱作“本朝”,將郡守稱作“郡朝”或“府君”。陳矯那番“使為外藩”的說辭,也清楚點明了廣陵郡的獨立地位。


    注意:郡國本位化問題,見衛廣來《漢魏晉皇權嬗代》。


    換言之,陳登雖然是在曹操的支持下才出鎮廣陵,但他與曹操的關係,卻並非上下級,而更類似合夥人。


    曹操因為愛惜陳矯的才幹,想留為己用。不料陳矯又說“本國倒懸”,給曹操吃了1個大大的閉門羹。


    太祖奇(陳)矯,欲留之。矯辭曰:“本國(指廣陵郡)倒懸,本奔走告急,縱無申胥之效,敢忘弘演之義乎?”--《魏書陳矯傳》


    申胥便是哭秦救楚的忠臣申包胥,弘演則是納肝葬主的衛國義士。


    雲某每每思及這些英雄,總忍不住淚濕眼眶。


    看陳矯“本國”、“外藩”1類的措辭,可知徐州南部的廣陵郡,與徐州北部的琅琊等地(泰山諸將鎮守)相似,均屬於高度自治的獨立地區。


    臧霸為代表的泰山諸將,雖然在立場上親近曹操,卻始終遊走觀望,直到建安十年(205)袁譚覆滅,才“遣子入質”。陳登的情況也類似,可惜他“降年夙殞”,沒能熬到那個時候。


    太祖破袁譚於南皮,(臧)霸等會賀。霸因求遣子弟及諸將父兄家屬詣鄴。--《魏書臧霸傳》


    陳登在廣陵“有威名”,以1郡之兵,抗孫策6郡之力。東晉學者孫盛,對此概述為“孫策威行江外,然黃祖乘其上流,陳登間其心腹”。


    孫策雖威行江外,略有6郡,然黃祖乘其上流,陳登間其心腹,且深險強宗,未盡歸複。--《異同雜語》


    孫盛有良史之名,且東晉與3國時代接近,他將陳登與黃祖並稱,也能佐證陳登的自治地位。


    建安5年(200)陳登再度阻擊孫策,導致孫策在休戰期意外身亡。孫策死後,曹操著手削弱半獨立的廣陵地區,將陳登遷為東城太守。調離前線。


    賊(指孫策)望火驚潰,(陳)登勒兵追奔,斬首萬級。(曹操)遷登為東城太守。--《先賢行狀》


    東城郡不見於《後漢書郡國誌》,趙1清等學者認為東城是“兗州東郡”,誤。東城即徐州臨淮東城縣,該縣被臨時升格為“郡”來安置陳登。這就類似嬴郡太守糜竺,新城太守孟達1樣,都是臨時改易郡縣級別的“權宜之計”。


    曹公表(糜)竺領嬴郡太守,竺弟(糜)芳為彭城相,皆去官,隨先主周旋。--《蜀書糜竺傳》


    嬴郡蓋分泰山(郡)所置。(糜)竺既去官,嬴(郡)亦旋廢,故《晉誌》不及之。--錢大昕


    曹操之所以升格東城縣,是因為東城所在的“臨淮郡”即“下邳郡”,陳登是下邳人,受困於“3互法”(任官避籍製度)無法出任本郡郡守。


    改信都為樂成國,臨淮(郡)為下邳國。--《後漢書明帝紀》


    廣陵太守、下邳陳登元龍,太尉陳球孫也。--《華陽國誌劉先主誌》


    注意:本州士人可以出任本州之中“非本籍”郡縣的守、令。


    比如下邳陳登可以出任廣陵太守,但無法出任下邳太守。


    下1章,咱們繼續說。


    這幾天雲某工作確實太忙,已有數日未迴家。


    夜闌人靜之時,聽著《英雄的黎明》,讀著《國語》、《左傳》,遙想英雄前輩,常常淚滿衣襟!


    本月雲某盡可能保持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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