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夕陽無限好,芳草碧連天。


    誌得意滿、滿載而歸的辛烈等人,在用罷酒宴後,趁著天色未晚盡興而還。


    辛烈不能不急。


    人家西域胡商不但已與己方約好交貨期,且已預付定金,所以如今辛烈等人時間緊、任務重!


    當然了,不是交貨期緊張…


    半年的交貨期,可謂寬鬆至極。


    所謂時間緊、任務重,指的是涼州各郡已開始興建工坊,況且今隴西太守趙昂又已派遣專人進駐陽關、玉門關之集市,留給辛烈等穎川士人的風口期,已經不多了。


    漢陽郡趙家的工坊,產能雖滿足不了西域、乃至康居、大月氏、安息諸國胡商所需,然而…


    趙家每多賣出1車貨,便意味著擠掉了穎川士人們1車的份額…


    在這高達數十倍的利潤率麵前,辛烈又豈能不急?


    他已打定主意,下1次再來時,1定盡快湊齊3千…不!5千馬車貨!


    天知道當他們第3次再來時,這些在1眾西域胡商看來,珍貴無比、且極度稀缺的貨物,其價格會被那些習慣內卷的涼州土鱉們壓低到何等程度!


    在辛烈等見慣大世麵的穎川士人看來,這簡直是暴殄天物…不!這簡直是罪大惡極!


    西域貴族們1向出手闊綽、生活奢華精致,他們根本不在乎自己多花多少錢,他們在乎的,是獨1無2的珍貴和稀缺!


    這簡直就是“人傻錢多”之典範,麵對這種大主顧,還不速來,更待何時?


    是以,懷著誌得意滿的心情、對美好未來的憧憬,辛烈等1行人,在比他們更著急的唿衍左大將護衛之下,匆匆踏上歸途。


    欣賞著眼前這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美景,辛烈等穎川士人,在感慨、讚歎之餘,不由得對衛將軍苟哥,佩服到5體投地。


    蓋因…


    “人傻、錢多,速來!”這6字真言,便出自衛將軍苟哥之口。


    而事實證明…


    偉大而又英明的衛將軍,當真如天神下凡1般!


    歸心似箭的辛烈等人,直至當晚月上中天之時,方才依依不舍地紮營休息。


    在連續曉行夜宿、快馬加鞭趕路3日之後,辛烈等人終於趕到敦煌郡與張掖郡交界處的草原上。


    然後…


    在草原盡頭、碧草與藍天相接之處…


    辛烈赫然發現,1支浩浩蕩蕩的車隊,漸行漸近。


    於是乎,辛烈此時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人傻、錢多,速來!”


    誠然如此。


    來者確實絕非辛烈等穎川士人!


    也就是辛烈出身於穎川名門,若換成天生內卷的涼州人,此刻想必已1擁而上,口中高喝。


    “此路是我開,留下買命財!”


    心有不甘的辛烈用力1揮袍袖:“隨某來!”


    然後…


    便沒有然後了。


    辛烈1見那為首之人,本來咬牙切齒、苦大仇深的臉…瞬間便堆滿恭謹、和煦的笑容…


    盡管那笑容看起來著實有些假!


    因為,辛烈看到的商隊,為首者正是常山趙家的老忠仆、趙甲及趙虎生父、資深商賈趙冉。


    連辛烈的經商之道,都是得自這位老人家親傳!


    辛烈在前,1眾穎川士人們在後,齊刷刷地向趙冉躬身作揖。


    “先生別來無恙?未意先生竟千裏迢迢親自至此,某等深感敬佩!”


    坐在車夫身旁的趙冉微微1笑、拱拱手。


    趙冉看似老眼昏花,實則眼光極為毒辣:


    辛烈等人此行,獲利至少在2十倍以上。


    是以,老頭兒似笑非笑地深深望了辛烈1眼。


    “辛郎君、諸君有禮,恕老夫眼拙,辛郎君等…此行似乎獲益良多?”


    辛烈心中暗讚:趙老先生果然是高人!趙家可真謂臥虎藏龍!


    是故,其人忙不迭深深1揖。


    “實不相瞞,先生,此皆為衛將軍指點之故也,某焉有如此眼光?”


    辛烈將唿衍左大將喚來。


    “唿衍將軍,此乃衛將軍族中長者趙公也。”


    唿衍左大將早已視趙旻如天人,其人聞言2話不說,恭恭敬敬深深1揖。


    “參見趙公大人!”


    唿衍左大將這稱唿,依然槽點滿滿。


    趙冉大有深意地望了1眼懵懵懂懂的匈奴左大將,老眼中精芒1閃而逝,嗬嗬1笑道。


    “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老雷,也就是白馬氐王雷定這時走上前來。


    其人向辛烈等1眾穎川士人、匈奴左大將等人行禮後,方才看向左大將。


    “不知唿衍賢弟此行收獲如何?”


    唿衍左大將咧嘴1笑,正欲開口,便被辛烈搶過了話茬。


    “迴白馬氐王,某等僅略有所得耳!”


    深受老顏、老夏…尤其是前者熏陶的老雷,聞言當即恍然:


    中原人好生狡猾!原來,並非人人皆如衛將軍大人1般高潔!


    …


    誠然!


    辛烈這些穎川士人們或許不是東西,但衛將軍那是真的狗!


    做人能苟到衛將軍苟哥那種程度,殊為不易!


    趙冉眯起老眼,再1次似笑非笑地看向辛烈等人,突然語重心長道。


    “辛郎君,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自古皆有死,人無信不立,切記切記!”


    言罷,老頭兒看向老雷。


    “雷郎君,啟程!”


    老頭兒懶得再與這些滿口仁義道德、滿腹啥啥啥啥的偽君子們多言,其人身畔的車夫高唿“駕!”1聲後…


    其人便高高揚起馬鞭,“啪”地1聲,抖出1個漂亮至極的鞭花,旋即,“啪”地1聲抽到了駟馬的臀上。


    這聲清脆響亮的“啪”聲,仿佛也狠狠擊中了辛烈等人的心房。


    他們身子陡然1震,如夢初醒般悔恨萬分。


    平心而論,辛烈等人的所作所為,屬實有些過分。


    這些穎川士人們見趙冉老頭兒表情始終值得玩味,而且走得利索幹脆,當即心知肚明,老頭兒實則對他們如此行徑厭惡至極。


    所幸亡羊補牢,猶未為晚。


    辛烈等人,向仍舊笑容可掬的唿衍左大將躬身行禮。


    “唿衍將軍,某等行為不端,盼唿衍將軍恕罪!”


    唿衍左大將忙不迭行禮後憨厚1笑。


    “諸公不必如此!諸公與俺商定之酬勞為1成,今諸公願多付半成,俺已感激不盡矣!”


    辛烈等人心中更加愧疚。


    辛烈於心中快速計算1番後,將今後的純利率預估為6成,也就是說,相當於後世1個億軟妹幣貿易額的貨物,全部成本疊加為4千萬軟妹幣。


    這是因為,慣於內卷的涼州人,雖1定會將價格壓低,但絕無可能壓到太低。


    商賈終究還是商賈。


    因此…


    辛烈再次躬身行禮。


    “唿衍將軍,此乃某等與將軍初次合作,是以暫以1成半支付酬勞,實不相瞞,某等獲利實為2十萬匹絹,故應再予將軍兩萬1千匹絹方可!”


    唿衍左大將臉上憨厚笑容不減。


    “俺代俺部數十萬族人,多謝諸公實言相告之高義!然則,俺家閼氏大人曾言:賤人乍富,絕非幸事!故而,諸公不必追加酬勞。”


    誰說人家唿衍左大將傻?


    人家心如明鏡!


    他所說閼氏,指的自然是蔡琰蔡昭姬。


    賤人乍富,確實不是好事,而是天大禍事!


    此正所謂德不配位也。


    說得通俗1點,便是富不過3代。


    知識、德行改變命運,才是正理。


    辛烈登時對唿衍左大將刮目相看。


    其人當即不再堅持,而是嗬嗬1笑。


    “既如此,唿衍將軍,某等便為貴部備齊屯田所需之耕牛、良種、農具及肥料如何?”


    唿衍左大將大喜過望。


    “如此甚好!俺謝過諸公大恩大德!”


    在紅彤彤、大如輪的夕陽下,1眾人的大笑聲,聲震4野。


    同1時間…


    苟哥1行人,也順利抵達黃祖位於夏口縣、大江(長江)畔的軍營中。


    【作者題外話】:接著上1章,繼續為您說。


    說完荊州本土豪族,咱們繼續說流寓士人。


    劉琮諮詢傅巽的意見,是因為荊州士族清1色的“主降”,因此傅巽(涼州北地)為代表的外州士人,才會成為劉琮眼中的救命稻草。


    很不幸的是,外州士人也拋棄了劉表家族,但其中原因,卻值得分析。


    劉表實行“門閥政治”,注定了軍政大權掌握在土著豪族手中。


    雖然劉表在荊州招攬名士,興辦學校,但流寓士人的待遇,卻普遍不高;因此他們在中原亂局緩解之後,便紛紛返迴北國。


    曾有過“客居荊州”經曆的曹魏大臣,有司馬芝(司隸河內)、杜襲(豫州潁川)、王粲(兗州山陽)、裴潛(司隸河東)、繁欽(豫州潁川)、傅巽(涼州北地)、趙儼(豫州潁川)、和洽(豫州汝南)等人。


    上述諸人,除傅巽與繁欽之外,都在《魏書》中有獨立列傳,傅巽與繁欽亦為1時俊傑;然而他們卻早早便拋棄了劉表。


    和洽客居荊州時,甚至不惜南奔武陵。他說“昏世之主,不可接近,日久必危,有讒佞其中者。”


    (劉)表以上客待之。(和)洽曰:“昏世之主,不可黷近,久而阽危,必有讒慝間其中者。”遂南度武陵。--《魏書和洽傳》


    和洽口中的“昏世之主”即指劉表,而“讒慝其中者”,說的是蔡瑁、蒯越為代表的荊州大姓。


    在客居劉表幕府的流寓士人中,王粲家族的待遇最好,雖然“不甚重之”,但能和劉表聯姻(王粲兄娶劉表女)。


    其實這是因為王粲與劉表是老鄉,他們都出身兗州山陽的緣故。


    王粲字仲宣,山陽高平人也。--《魏書王粲傳》


    劉表字景升,山陽高平人也。--《魏書劉表傳》


    還有1類流寓士人,未曾出仕劉表幕府,而客居山野。他們是以司馬徽(豫州潁川)、諸葛亮(徐州琅琊)為代表的“在野派”。


    需要注意的是,這群“隱逸者”在荊州的待遇,更加不堪。


    比如諸葛亮在《出師表》中曾提到“不求聞達於諸侯”,“諸侯”指的就是劉表。司馬徽待遇則更差,被劉表蔑稱為“小書生”。


    人謂劉表曰:“司馬德操,奇士也,但未遇耳。”(劉)表後見之,曰:“世閑人為妄語,此直小書生耳。”--《司馬徽別傳》


    司馬徽因為相貌醜陋,還曾被劉琮的賓客罵作“死傭”、“田奴”,可見劉表父子對流寓士人的輕慢。


    (劉)琮左右問:“司馬君在邪?”(司馬)徽曰:“我是也。”(劉)琮左右見其醜陋,罵曰:“死傭!將軍諸郎欲求見司馬君,汝何等田奴,而自稱是邪!”--《司馬徽別傳》


    按《魏略》記載,諸葛亮的交遊圈子,由崔州平(冀州博陵),徐庶(豫州潁川)、孟建(豫州汝南)、石韜(豫州穎川)等人組成,而諸葛亮常對他們說“中國饒士大夫,遨遊何必故鄉邪”。


    (孟)公威思鄉裏(汝南),欲北歸。(諸葛)亮謂之曰:“中國饒士大夫,遨遊何必故鄉邪?”--《魏略》


    可見在孟建、石韜、徐庶、崔州平眼中,他們的“遨遊目標”,實際是在“中國”,即中原。


    由此可知,劉表父子不僅被幕府中的流寓士人拋棄,同時也被山野中的流寓士人拋棄。屬於典型的孤家寡人。


    在此背景下,劉琮的生死存亡,便全係於荊州士族之手。既然蔡瑁說要投降,那劉琮自然沒有轉圜的餘地,隻好隨波逐流,苟全性命。


    劉表父子在荊州的統治,實際陷入1個死循環。


    因為劉表本人“不以武力見長”,最初又以“單馬入宜城”的落魄姿態入主荊州,因此他不得不依靠荊州大族,維護自己的統治。


    袁術阻兵屯魯陽,(劉)表不能得至,乃單馬入宜城。--《後漢書劉表傳》


    在政權穩定之後,劉表由於缺乏製衡豪強的軍事力量,便不能像劉焉、孫策、公孫度那樣“誅戮名豪、威行鄰國”。


    (孫策)轉鬥千裏,盡有江南之地,誅其名豪,威行鄰國。--《傅子》


    (劉)焉欲立威刑以自尊大,乃托以佗事,殺(益)州中豪強十餘人。--《後漢書劉焉傳》


    (遼東)郡中名豪大姓田韶等宿遇無恩,(公孫度)皆以法誅,所夷滅百餘家,郡中震栗。--《魏書公孫度傳》


    劉焉有東州集團,孫策有淮泗集團,公孫度本身就是幽州出身,有“著籍本地”的優勢,因此可以與本地豪族分庭抗禮。但劉表則絕無可能做到。


    在此背景下,荊州的既得利益,便全數落入土著大姓手中。他們相互引薦,同時排斥外來者(包括劉表家族);劉表對此,隻能聽之任之。


    在荊州的既得利益被瓜分完畢之後,流寓士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也便紛紛離去,另尋出路。


    他們有的投奔了曹操,有的投奔了孫權,有的幹脆依附於劉備。最終在劉表死後,荊州土崩瓦解,分別被曹、劉、孫3家瓜分。


    在《後漢書》作者範曄筆下,劉表是“道不相越,而欲臥收天運”的“木偶”。可謂1針見血,入骨3分。


    劉表道不相越,而欲臥收天運,擬蹤3分,其猶木禺之於人也。--《後漢書劉表傳》


    更準確地說,“道不相越”是劉表受製於荊州豪強的困局,而“猶木禺(同偶)之於人”則是該困局之下的惡果。


    劉表在接受荊楚士族的擁戴時,便注定了被出賣的悲慘結局。


    可見命運的饋贈,早在冥冥之中,便標好了價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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