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旻向眾武將、謀士說明此事後,劉曄便起身作揖。


    “主公,雷定之言,恐不可盡信也。其人或另有所圖亦未可知。”


    趙旻頷首:“誠然。武都郡雜胡眾多,雷定或存借刀殺人之意。”


    在涼州這內卷之地,以最險惡之心揣摩他人之意,絕對沒問題。


    畢竟大家生存都大不易。


    趙旻複又道:“然則,子揚,彼既存借刀殺人、驅狼吞虎之意,某等又何嚐不是如此?”


    利用的前提,往往是對被利用者一方,利用者可輕鬆駕馭、或者輕易蒙蔽。


    所以,趙旻的意思是:


    究竟是誰在利用誰,如今尚未可知。


    劉曄首先反應過來,其人再次作揖。


    “主公當機立斷、勇猛果敢,曄佩服,既如此,某等便將計就計如何?


    主公,雜胡部族眾多,某等何不借雷定之手,進行一番整合?”


    劉曄就是劉曄,他實際上要實施的,是發動群眾鬥群眾的羈縻之策。


    恰好,趙旻也是這麽想的。


    於是二人一拍即合。


    短短兩刻鍾不到,一條將計就計、過河拆橋、借屍還魂的毒計,便被這一主一臣二人當場定了下來。


    其餘人皆瞠目結舌。


    萬幸徐庶不在,否則其人一定會當場反對。


    最終,趙旻拍板。


    “前將軍,妙才,你二人各率兩校騎兵,隨雷定赴武都郡。事成之後,某等在襄武縣匯合。”


    襄武縣屬隴西郡,乃大散關通往金城的要衝。


    這場陰謀奪武都郡的小插曲,便如此輕易被趙旻搞定。


    翌日卯時,這路大軍再次分兵,兩萬餘騎兵,隨顏良、夏侯淵向西而行;


    趙旻、於禁、劉曄、步騭和龐德,則繼續率四萬餘騎兵,向漢中沔陽縣進發。


    夏侯淵走後,大軍的速度瞬間便下降一個檔位。


    趙旻率軍的速度上限,隻有二百五…十裏。


    其實,趙旻也並未指望,自己的兵馬還能繼續日行三百裏。


    大散關至漢中,至少還有陳倉故道這一坦途;


    但經過漢中,向西南進巴西、蜀郡的道路,則是或類似一線天的逼仄峽穀,或一麵絕壁、一麵深穀的棧道、險路。


    更何況,漢中南鄭縣,經巴西閬中縣至成都城,足足有上千裏之遙。


    所以有沒有夏侯淵隨行,意義其實並不太大。


    趙旻定下的目標,是率軍一旬之內,由南鄭縣趕到成都城下。


    雖然至傍晚時,他們方才抵達沔陽城下。


    顧名思義,沔陽城位於沔水,也就是漢江之北。


    山南水北謂之陽嘛。


    雖然趙旻否決了賈詡的毒計,但賈詡毒計之中,關於喬裝為張魯鬼卒的那部分,仍然保留。


    這個任務,隻能交給黃衡的部曲,趙旻的部曲中,可沒有益州人。


    這時代,同屬益州的漢中,其方言與三巴方言幾乎沒有分別。


    而黃衡的部曲,皆為巴西人。


    何況,黃衡這個巴西人,對於張魯極為了解。


    黃衡在與其人百名部曲喬裝後,向趙旻作揖。


    “有勞衛將軍率精銳在城外接應。”


    趙旻抱拳還禮。


    “公度盡管放心。隻要你賺開城門,我必率軍突入城中。”


    荀攸改版之計,簡單而粗暴。


    黃衡充分利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沔陽城守軍開啟城門;


    待其人率部曲進城後,城外埋伏的趙旻便率精銳,與黃衡裏應外合,趁夜色掩護,攻下沔陽城。


    之後,再進行下一步計策。


    趙旻喊來於禁、龐德,一番麵授機宜後,黃衡便放下心來。


    其人揮揮袍袖,亮起繳獲得來的張魯鬼卒旗幟,鬼鬼祟祟地向沔陽城北門行去。


    趙旻等人之所以如此謹慎,是因為擔心張魯在大散關中安插有細作。


    而且,馬騰坐鎮大散關時,滿寵也不方便大張旗鼓地開展“揪內鬼”行動。


    綜上考慮,趙旻等人皆擔心,己方的行蹤,已為張魯等人所探明。


    在萬不得已之下,趙旻方才出此下策。


    要清楚一點:張魯的領地,不止漢中一郡,還有巴西這一巴中之地。


    巴西名為巴西,隻是大巴山之西,其地實則為後世的川東地區,也就是演義中所言的東川。


    漢中因地處盆地,尚為一馬平川之坦途,但巴西境內,也就是巴中、南充、達州三地,地形皆較為險峻。


    (曹操)既至漢中,山峻難登,軍食頗乏。太祖曰:“此妖妄之國耳,何能為有無?吾軍少食,不如速還!”


    摘自《魏書劉曄傳》。


    巴西之險峻,由此可見一斑。


    因此,趙旻一方麵請巴西本地人黃衡做向導,一方麵,趙旻也不得不加倍謹慎,謹防己方在巴西這陰溝裏翻船。


    畢竟趙旻這個苟哥,向來穩如老狗。


    喬裝為鬼卒的黃衡,鬼鬼祟祟離去後,孫尚香湊到老狗趙旻身旁。


    “主公,末將亦願同往。”


    趙旻注視著黃衡那百餘人,頷首道:“可!親軍校尉,你與我同行,不可遠離。”


    一身男兒戎裝的孫尚香大喜抱拳。


    “諾!”


    苟哥趙旻眼見黃衡漸漸隱沒於暮色之中,便也揮了揮手。


    “令明,隨我上前!”


    趙旻和龐德,外加一名英姿颯爽的女將孫尚香,便也同樣鬼鬼祟祟向沔陽城進發。


    在他們身後,於禁靜悄悄地命令大軍披堅執銳、整裝待發。


    不到兩刻鍾,黃衡便抵達沔陽城下。


    黃衡在途經漢中盡誅那屯鬼卒之時,便已問明詳情。


    是以,此刻其人以一口地道巴西鄉音,與城頭守卒對答如流。


    於是毫無懸念地,沔陽城門轟然大開。


    此時,便體現出黃衡的能力。


    隻見其人不疾不徐下令,令自己部曲在城門處列隊…


    其人目的不言而喻。


    本來鬼鬼祟祟隱於暮色中的趙旻等人,登時催動馬速,疾衝向沔陽北城門。


    在城門守卒瞠目結舌的表情中,為首的趙旻、孫尚香夫婦二人左刺右搠,勇不可擋。


    孫尚香的槍法先後得孫策、趙旻和趙雲指導點撥,絲毫不在其人夫君之下。


    緊跟在二人身後的龐德,這時方才發覺,衛將軍之夫人的武藝竟也如此了得。


    這也怪不得龐德。


    因為眾人一路趕來,孫尚香均未展示過武藝。


    其實有一件事趙旻還不知情:


    孫尚香的箭術已得太史慈真傳。


    換言之,大小姐的騎射之術,遠在初學者趙旻之上。


    在趙旻、孫尚香夫婦無間配合,以及龐德補防的淩厲攻勢之下,沔陽城門守卒,很快便潰不成軍。


    牢牢霸著五子良將之首的於禁,武藝或許排在五子良將最末,但其人把握戰機的能力毋庸置疑。


    於是乎,在震天的喊殺聲中,四萬餘大軍發動衝鋒。


    然後…


    於禁分兵三路,在四個城門攔住潰卒,在不到一個時辰之內,便奪下了沔陽城。


    張魯的鬼卒名字雖瘮人,但其戰鬥力…


    委實讓人捉急。


    別說三名武將,便連孫尚香都覺得極不過癮。


    作為主帥,趙旻無暇感慨。


    其人下令兵卒綁縛潰卒後,便留黃衡、劉曄和步騭三人在此地,安撫沔陽城中士族豪強。


    其人則與孫尚香、於禁、龐德一起,準備施展下一步計劃。


    下一步計劃其實極簡單:


    趁夜色掩護,沿沔水,也就是漢江順流而下,夜襲南鄭城。


    趙旻雖不能確定,張魯此刻是在南鄭城,還是在巴西閬中城內,但無論如何,南鄭城都勢必要拿下。


    要知道,趙旻此番所率之兵馬,為了追求行軍速度,根本未曾攜帶糧草輜重。


    兵卒們隻在馬背上攜帶了五日口糧。


    換言之,趙旻根本就沒準備要攻城!


    荀攸改版後的計策,類似於呂蒙白衣渡江之計。


    趙旻要做的,是趁夜色掩護順流至南鄭城。


    【作者題外話】:這一章幾乎沒有什麽可解釋的。


    總之,曹老板沒有把握住趙韙作亂的良機收迴益州,委實是一大敗筆。


    因為漢中的所謂“鬼卒”,戰鬥力確實嚴重不足。


    張魯、劉璋他們仗著蜀道險峻而偏安一隅,能有多少實力?


    這一章,咱們聊一聊呂蒙…


    罷了,咱們先來說一說季漢無史官之事。


    以後再說呂蒙。


    史書的修撰,既受時代背景的約束,也摻雜了修史者的個人情感。


    因此,史官對史料的運用,需要慎之又慎。


    陳壽在《三國誌》中曾說,蜀漢“國不置史,注記無官,行事多遺,災異靡書”。


    國不置史,注記無官,是以行事多遺(不記錄人事),災異靡書(不記錄災異)。--《蜀書後主傳》


    此話給人的直觀印象,便是蜀漢不設史官,因此導致史料記錄殘缺不全;


    也側麵解釋了《蜀書》篇幅短於《魏書》與《吳書》的原因。


    注意:《魏書》共三十卷,《吳書》共二十卷,而《蜀書》……


    僅十五卷。


    然而如果仔細閱讀《三國誌》,便會發現陳壽所言並不符合實際情況。


    比如《後主傳》曾提到“景耀三年,史官言景星見”;


    此事明確使用了“史官”二字。


    《蜀書》中也有大量關於星象與異象的記載,可見“國不置史”是假,“災異靡書”也不為真。


    那麽問題來了…


    陳壽為何要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呢?


    我們先來看“國不置史”。


    “史官”是一個比較寬泛的概念。


    它的工作內容不局限於一般印象中的史料記錄工作;


    史官同時也要兼顧天象變化、曆法製定、檔案管理等多方麵的內容。


    工作內容涉及到“曆史記錄”者,彼時有太史係統、東觀係統、蘭台係統以及秘書係統。


    東觀與蘭台,可以簡單理解為帝國圖書館與檔案館;


    秘書係統出現較晚,東漢初設旋廢,至魏文帝時,始重新設立。


    由於《三國誌》中沒有“職官誌”或“百官誌”,因此想要複原魏、蜀、吳三家的職官製度並不容易。


    曹魏的製度尚可以通過《晉書》、《宋書》、《通典》等後世史料加以推斷,蜀漢的職官係統則相對模糊。


    換言之,“國不置史”的解釋,並非僅有一種。


    如果以“史”的字麵意思推斷,陳壽所謂的“國不置史”,有可能是指“太史”。


    太史係統的主要職責,是通過觀測星體運動來預測王朝運勢,也兼顧符瑞讖緯一類的政治預言。


    本書中劉艾的政治盟友王立,便是太史令。


    太史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天時、星曆……凡國有瑞應、災異,掌記之。--《續漢書百官誌》


    比如興平二年(195)獻帝東奔,王立便用“太白犯牛鬥,熒惑守北河”等說辭,勸劉協改易道路。


    太白即金星,熒惑即火星,實際是太史官利用星象變化來影響統治者的決策。


    天子敗於曹陽,欲浮河東下。侍中、太史令王立曰:“自去春太白犯鎮星於牛鬥,過天津,熒惑又逆行守北河,不可犯也。”由是天子遂不北渡河。--張璠《漢紀》


    建安元年(196)曹操領兵入洛,遷都許縣。


    王立又說“金火交會,革命之象”。


    (王)立又謂宗正劉艾曰:“前太白守天關,與熒惑會;金火交會,革命之象也。漢祚終矣,晉魏必有興者。”--張璠《漢紀》


    可見太史令的工作,很大程度上與星象曆法有關,其實更接近天官、曆官。


    漢延康元年(220),東漢太史丞許芝,也曾用“聖人受命而王,黃龍以戊己日見”等符瑞讖緯之辭,勸曹丕代漢自立。


    辛亥,太史丞許芝,條魏代漢見讖緯於魏王曰:“《易傳》曰聖人受命而王,黃龍以戊己日見。七月四日戊寅,黃龍見,此帝王受命之符瑞最著明者也。”--《獻帝傳》


    可見無論是太史令還是太史丞,並不局限於曆史記錄工作,更需要兼顧星象、曆法、讖緯等內容。


    不過從可見史料看,蜀漢存在天官與曆官。


    這便能解釋,為什麽《蜀書》中頻繁出現星象變化的記載。


    比如景耀元年(258),成都觀測到景星;


    再比如延熙十四年(251),費禕自漢中還成都,術士表示“都邑中無宰相位”等等。


    景耀元年,薑維還成都,史官言景星見。--《蜀書後主傳》


    (延熙)十四年夏,(費禕)還成都,成都望氣者雲都邑無宰相位,故冬複北屯漢壽。--《蜀書費禕傳》


    術數理論中,天宮的星宿對應著下界的帝王將相,所謂“無宰相位”無疑也與天象有關。


    至於“災異”的相關記載,在裴鬆之的校補引注中也頗有涉及,可見亦有相關的原始資料。


    冬十月,江陽至江州有鳥從江南飛渡江北,不能達,墮水死者以千數。--《漢晉春秋》


    由此可知,蜀漢政權中明顯存在天官與曆官…


    “國不置史”的可信度有多少,不言而喻。


    再來看蜀漢“注記無官”。


    陳壽曾提到蜀漢“注記無官”。


    即負責“實錄”或“起居注”工作的史官,是不存在的。


    實際情況,卻也並非如此。


    最重要的證據,就是陳壽本人的仕宦履曆。


    《華陽國誌》記載,陳壽曾出任東觀秘書郎,這是負責管理皇室文書檔案的職位。


    (陳壽)初應州命,衛將軍(指薑維)主簿,東觀秘書郎,散騎、黃門侍郎。大同後(指天下統一),察孝廉,為本郡(指巴西郡)中正。--《華陽國誌》


    東觀是一所位於洛陽南宮的文化機構,負責貯藏檔案、典校文書,後來演化為宮廷典籍管理處的代名詞。


    東漢初年,班固曾在東觀撰寫《漢書》,同時著手修撰東漢國史《東觀漢記》。


    《東觀漢記》的修訂工作,一直延續到東漢滅亡。


    文豪蔡邕曾負責其收尾工作,結果因為黨附董卓而被王允處死(192),大業未竟,遺恨千古。


    偽君子王允老賊,可恨可恨!


    (蔡)邕前在東觀,與盧植、韓說等撰補《後漢記》……(王允)收(蔡邕)付廷尉治罪。--《後漢書蔡邕傳》


    按《華陽國誌》的行文順序,陳壽出任東觀秘書郎,事在薑維主政時期。


    換言之,陳壽出任的乃是蜀漢的史官。


    東觀與蘭台,作為掌管一手資料的檔案文庫,必然充斥著各類原始資料。


    實際就《蜀書》的撰寫方式,可以清楚看到:


    蜀漢早期人物事跡詳實(關張馬黃趙);


    晚期人物一筆掠過(吳壹、吳班)甚至匿而不表(句(gou)扶、高翔)。


    考慮到關、張等人的活躍時期,與陳壽所處的時代相距甚遠;


    陳壽能夠清楚記錄他們的事跡,無疑說明蜀漢留有豐富的一手或二手史料,可供史官參考。


    吳平後,(陳)壽乃鳩合三國史,著魏、吳、蜀三書六十五篇,號《三國誌》。--《華陽國誌》


    陳壽既然能夠“鳩合”三國史,那他修史時便“必有所本”。


    王沈《魏書》、韋曜《吳書》無疑在其中。


    照此推斷,《蜀書》的修訂,也必然有現成的參考資料。


    那是否能夠這樣假設:


    即蜀漢雖然有太史、東觀係統,但太史隻負責星象災異的記錄,東觀隻負責原始檔案的保管,卻沒有相應的注記官呢?


    這個猜想也不對。


    蜀漢景耀三年(260)與四年(261),劉禪曾主持“英烈追尊活動”,給關羽、張飛、馬超、龐統、黃忠、趙雲等人追諡號。


    (景耀)三年秋九月,追諡故將軍關羽、張飛、馬超、龐統、黃忠。四年春三月,追諡故將軍趙雲。--《蜀書後主傳》


    按蜀漢滅亡於景耀六年(263)的曆史背景看,劉禪此舉,無疑是蜀漢崩潰前夜的一次“文化凝聚運動”;


    但也能側麵說明,蜀漢存在注記官與文書官。


    理由很簡單,諡號是帝王將相的蓋棺論定,追何種諡號、取何種字樣、給予何種評價,均需要以人物的生平事跡做考量。


    比如關羽的“壯繆”諡號,亦褒亦貶,如果沒有充分的史料支撐,是不可能給出如此精確的字眼的。


    追諡(關)羽曰壯繆侯。--《蜀書關羽傳》


    注意:壯通莊,為美諡。


    屢行征伐曰莊,兵甲亟作曰莊。


    繆為惡諡,名與實爽曰繆,即名實相悖。


    關公晚年確實昏悖,影響了其人的總體評價。


    不難想象,陳壽所在的東觀係統,必然深度參與了此次追諡運動。


    因此陳壽作為蜀漢史官的一員,卻信口胡說“國不置史,注記無官”,很明顯不符合實際情況。


    所以,這個問題…


    很嚴重啊!


    陳壽為何睜著眼睛說瞎話呢?


    咱們下一章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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