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已入臘月隆冬,天寒地凍、湖澤冰封。


    此時,官渡、洛陽、關中的水利工程已經宣告竣工。民夫們已領完糧,準備開開心心過正旦。


    這些郡縣,即便來年大旱,但隻要河湖內尚有水,灌溉便不存在任何問題。


    今年數九寒天雖較往年寒冷,但由於苟哥趙旻提前做好了應對措施,所以,並未有黎庶被凍死。


    趙旻一邊忙於見佳人、試驗發明,一邊暗暗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


    夏天若酷熱,冬天一般都會極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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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在鵝毛大雪中,自東南、西南各發來一封急報。


    這兩封急報,將趙旻暫時平靜、忙碌的生活終結。


    西南益州發來的急報,是劉璋懇求大漢朝廷…好吧,實際上是衛將軍趙旻,居中斡旋其人與趙韙的衝突。


    趙旻看過簡冊後,狠狠將其擲到劉璋使者頭上。


    那人腦袋雖登時便鼓起大包,但絲毫不敢露出怒色,反而努力賠著笑。


    趙旻指著宮城方向,惡狠狠道:“滾迴去告知劉季玉,令其人先行將近幾年朝貢天子之禮補足!


    曹孟德專權之時,劉季玉目無天子,此事我不追究!然則,而今我既身為天子親封之衛將軍,便不可不向劉季玉追討朝貢之禮!


    劉季玉之益州牧,乃曹孟德矯詔所封!以我視之,其人非益州牧,乃亂臣賊子也!劉季玉亂臣賊子,焉敢如此無禮?”


    趙旻這番話聲色俱厲,卻也絲毫沒有問題。


    趙韙這個真正的亂臣賊子,還知道遣使向天子朝賀,甚至賀表、儀軌、貢禮均無問題,可劉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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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旻沒說出“老子給他臉了”已經足夠客氣。


    那使者登時麵如土色。


    趙旻這話中的意思,已經極為明顯。


    劉璋不聽話不要緊,天子可以封趙韙為益州牧!


    那使者剛想說,劉璋是子承父職…萬幸其人反應極快,沒說出此話來。


    否則,不但這使者小命一定不保,劉璋更是坐實了亂臣賊子之名。


    因為,這時代可以子承父職者,一是天子,二是藩王。


    劉璋父子雖是宗室,但劉焉並非藩王!


    那使者唯唯諾諾,不敢出言反駁,頓首後便匆匆離去。


    趙旻在衛府正堂冷笑道:“劉季玉最好可於正旦前乖乖臣服天子,否則我不介意兵臨蜀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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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可憐見,如今已是臘月…


    那使者心驚膽戰,不敢稍作停留,連滾帶爬離開衛府。看書喇


    趙旻心道:沒出息!益州,老子唾手可得也!


    第二封急報,則來自於豫州牧華歆。


    這封急報,是梁習製定的九江免稅、屯田結合方案。


    梁習認為,在良田皆歸士族豪強的大環境下,不可再征丁稅,也就是口賦和算賦。


    趙旻對此深以為然。


    趙旻已經決定,正旦後,便借尚書台之口宣布免除丁稅。


    那麽問題來了…


    田稅如何征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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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量土地?


    連光武帝劉秀、曹操都辦不到的事兒,趙旻能辦到?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趙旻若敢如此做,相當於和士族豪強徹底撕破臉!


    如今的趙旻,同樣承受不起士族豪強的倒戈相向。


    孫策就是他的榜樣。


    但梁習給出了答案。


    梁習的計策簡單到令人發指:


    每戶每屯田百畝,免除百畝田稅;屯田千畝,則免除千畝田稅。


    當然,屯田之稅,還是要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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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論,屯田的田稅並不高:官府免費配發農具,隻收三成田稅。


    這農具主要是曲轅犁。


    士族豪強們算盤打得一定比趙旻響。


    九江連年戰亂之後,荒蕪、無主的良田極多,而趙旻隻收三成田稅,就問九江士族豪強們,你們屯不屯田?


    屯田?那好,你屯多少,我記你雙倍。待免稅結束後,請你繳稅!


    當然,屯田部分的田稅仍是三成。


    你不屯?那更好,我按照原來你所繳稅額的算法,將丁稅折入田稅,就問你怕不怕!


    而且,你不屯田,有的是人屯!因為這些良田是白送的!


    三成田稅,在有曲轅犁提高耕種效率的情況下,那是良心價!


    梁習的方案極為簡單,卻直指人心,這是典型的陽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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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間,涼州牧滿寵,正在長安涼州牧衙署密室內與史阿密談。


    “滿使君,仆等皆已初得涼州士族信任。”


    滿寵細眉一挑。


    “僅此而已?”


    史阿壓低聲音道:“此外,仆等已著手建車馬行,並於涼州各郡縣當地,甄選出一批可培養為秘諜之子弟。”


    滿寵鳳目中閃過一絲讚許。


    “史阿,你務必牢記,某等如此,絕非僅針對涼州一隅!”


    其人站起身,負手望向西北方向。


    “大漢失西域,已達百年之久,絲綢之路早已斷絕。某等在涼州紮根布局,目的正在於此!


    若非衛將軍重視涼州,並已看透涼州潛力,某以為,涼州之民或將遷至關中,使涼州淪為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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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而,史阿,你我皆應盡力避免此事!”


    寵哥嗅覺果然敏銳。


    曆史上三國曹魏時期的涼州,正是如此。


    史阿正色應是後,有些尷尬地抱拳道。


    “滿使君,仆尚有一事需稟明。”


    【作者題外話】:所謂“奴客”,顧名思義,即“具備了奴隸色彩的賓客”。


    他們不具備人身自由,屬於主子的私產,在某種程度上與牲口無異。


    在兩漢時代,由於奴客自身的“財產屬性”,因此往往需要被長期豢養,不得隨意拋棄。


    然而實際執行時,又是另一幅麵貌。


    比如豪族大姓往往利用“朝廷下令釋放奴婢”的機會,將年輕力壯的奴客留下,將年邁無用的奴客轟走,美其名曰“還你自由”,實際是令其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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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與現代資本家裁員,卻謊稱“為社會輸送人才”有異曲同工之妙。


    由此可見古人的“智慧”…


    官奴婢五十以上,免為庶人。--《漢書哀帝紀》


    諸官奴婢十萬餘人戲遊亡事,稅良民以給之,歲費五六巨萬,宜免為庶人。--《漢書貢禹傳》


    “奴客”的稱謂,見於史冊較早,至少在西漢中期便已出現。


    關於“客”的卑微化,唐長孺曾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客和部曲》一文中有過詳述。


    唐老曾注意到,奴客大抵都是缺乏教養的無賴,他們替主子“幹髒活,牟奸利”,乃至“作盜賊”。


    (今陛下)崇聚票輕無誼之人,以為私客;置私田於民間,畜私奴車馬於北宮。--《漢書五行誌》


    此處“票輕無誼”,即“剽輕無誼”,泛指亡命徒。


    看上去“客”的身份變化,似乎與他們的個人素質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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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際“客”的卑賤化,核心原因在於生活上依附於豪強,缺乏個人選擇的自由。


    在地主豪族壟斷了生產資料的情況下,大部分缺乏受教育機會的底層群眾,因為生存艱難,被迫淪為權勢者的奴客。


    在馬太效應(也叫二八效應)的作用下,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最終大量的失地農民與破產手工業者,便順理成章地淪為富室強宗的附庸。


    同時,彼時的“丁稅”製度,也為奴客的誕生提供了肥沃土壤。


    丁稅即人頭稅,即無論個人財富多寡,都必須按人頭繳納賦稅。


    在丁稅之外,百姓還要承擔沉重的徭役,而富戶不僅有著多樣的避役手段,甚至可以通過個人權勢,庇蔭田莊內的奴客,使之不服徭役。


    比如《魏書司馬芝傳》記載,司馬芝出任菅縣縣長時,轄區內的豪族劉節“舊族豪俠,賓客千餘家”,多年來從未接受官府的征役。


    司馬芝想征調劉節手下的賓客服役,也遭到斷然拒絕。


    郡主簿劉節,舊族豪俠,賓客千餘家,出為盜賊,入亂吏治。頃之,(司馬)芝差(劉)節客王同等為兵,掾史據白:“(劉)節家(賓客)前後未嚐給繇(指兵役徭役)。”--《魏書司馬芝傳》


    按兩漢製度,縣滿萬戶設縣令,不滿萬戶設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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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知菅縣的戶數不滿一萬。


    劉節不過是條籍籍無名的地頭蛇,在這個不滿萬戶的小縣,卻能霸占十分之一以上的丁壯人口(千餘家),足見彼時的貧富分化到了什麽地步。


    《江表傳》則記載,豫章太守華歆,在任內想要征發海昏縣的丁戶服役,但豪強“阻壁堅壘、斷絕道路”,於是“太守欲發調一人而不可得”。


    鄱陽民帥別立宗部,阻兵守界,不受子魚(即華歆)所遣長吏……近自海昏有上繚壁(指塢堡),有五六千家相結聚作宗伍,惟輸租布於郡耳,(太守)發召一人遂不可得。--《江表傳》


    如此“強漢”,不亡才怪!


    對於地方豪強而言,這些“奴客”就是自己的私產。


    為了保護私有財產,他們是很樂意同官府掰掰手腕的。


    所謂“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雖然是近代的舶來品,但至少在兩漢三國時代,勤勞智慧的中國人,便通過實際行動,踐行了這句名言。


    在不同的社會環境下,奴客可以有多種身份變化。


    從糜竺與陳登的案例中,可以看到奴客身份的變化途徑之一,便是從“奴隸”到“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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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糜竺


    建安元年(196)劉備與袁術大戰於徐州廣陵郡淮陰縣,史稱“爭盟淮隅”。


    結果袁術勾引呂布,偷襲劉備老巢下邳,備軍大潰,逃至廣陵海西縣。


    在呂布、袁術聯軍的沉重打擊下,劉備斷糧,軍隊“窮餓侵逼,自相啖食”,命在旦夕。


    (劉)備軍在廣陵,饑餓困敗,吏士大小自相啖食,窮餓侵逼。--《英雄記》


    千鈞一發之際,東海大商人糜竺,帶著天使投資從天而降,“貢獻二千奴客,金銀貨幣”。


    劉備賴此複振,逃出生天。


    先主轉軍廣陵海西,(糜)竺於是進妹於先主為夫人,奴客二千,金銀貨幣以助軍資;於時困匱,賴此複振。--《蜀書糜竺傳》


    糜竺貢獻的金銀貨幣,無疑充作軍費;而二千奴客,則是充作部曲。


    所謂“部曲”,即“部”和“曲”,本身是軍隊建製單位,但在漢末魏晉時代,等同於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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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曲隻聽命於直係長官,無法越級指揮;他們隻知有上司,而不知有皇帝。


    事實上,漢末三國也沒有所謂官兵,都是部曲。


    糜氏家族是海東巨富,“僮客萬人,貲產钜億”。所謂僮客,實際在此等同於奴客。


    糜竺字子仲,東海朐人也。祖世貨殖,僮客萬人,貲產钜億。--《蜀書糜竺傳》


    換言之,在糜竺麾下的萬餘奴客中,有至少二千人,可以直接轉化為部曲,丁壯比例大約占據了五分之一,不可謂不高。


    不難看出,有相當比例的“部曲”本身便是從“奴客”衍生而來,因此嚴格遵循主奴關係,具備強烈的人身依附色彩。


    (2)陳登


    再比如陳登,下邳豪族,世吏二千石。看書溂


    其祖父是太尉陳球,父親是沛相陳珪,叔父是揚州刺史陳瑀,烜赫一時。


    興平元年(194)陶謙死,陳登邀請好友劉備出任徐州刺史,劉備擔心威不服眾,陳登卻笑稱“願為使君招募十萬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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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舉例來說,許褚青年時曾南下汝南,組織流民武裝,替地主老爺們守衛塢堡,而塢堡中的人戶,便兼雜男女。


    所以,沒有所謂的“許家塢堡”,因為許褚也隻是宗部帥而已,相當於地方雇傭兵頭子。


    漢末,(許褚)聚少年及宗族數千家,共堅壁以禦寇。時汝南葛陂賊萬餘人攻褚壁,褚眾少,不敵,力戰疲極。兵矢盡,乃令壁中男女,聚治石如杅鬥者置四隅。--《魏書許褚傳》


    再比如上節提到的糜竺,其萬餘奴客中,能夠充當軍人的,也不過僅有二千,約五分之一的比例;


    這還是在“四戰之地”徐州境內。


    如果在相對和平的地區,奴客當中的丁壯比例應該還會進一步下降。


    換言之,大多數奴客,其實無法成為部曲,而需要在主人的莊園中從事農業與手工業生產。


    比如糜竺麾下的“萬餘奴客”,平日裏一定是在糜家的血汗工廠裏辛勤勞作,不可能坐吃山空;


    否則糜竺就算坐擁金山,也喂不飽這一萬多張嘴。


    在曹魏的屯田製度中,大抵分為三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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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類是軍屯、一類是士家屯、還有一類是民屯。


    “士家“與“士族”無關,此處的士,專指士兵。


    換言之,士家屯田與軍屯有相似之處,他們不僅承擔著屯田任務,也在輪崗時負擔著作戰任務。


    民屯免除徭役,屯客專事生產,但按照曹魏征收的比例(5-6成)來看,交足官家的份額之後,剩餘口糧也僅能保證自己不被餓死而已。


    更可怕的是,屯客如果自家無牛,而借用官牛,那受剝削的程度也便更重。


    注意:自持耕牛的分成比例為“官五民五”,借用官牛的分成比例為“官六民四”,這個比例在晉初分別上升至“官七民三”與“官八民二”。


    簡言之,這若不算剝削,這世上便沒有剝削和壓迫。


    舊兵持官牛者,官得六分,士得四分;自持私牛者,與官中分,施行來久,眾心安之。今一朝減持官牛者,官得八分,士得二分;持私牛及無牛者,官得七分,士得三分。--《晉書傅玄傳》


    《魏書》中記載了大量屯客逃亡的案例,可見對屯客而言,所謂的“人身自由”是根本不存在的,他們實際是充當著稼穡工具,被牢牢束縛在轄區之內。


    屯田客呂並自稱將軍,聚黨據陳倉。--《魏書趙儼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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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時新募民開屯田,民不樂,多逃亡。--《魏書袁渙傳》


    趙旻所說的隱患,便是此事。


    當然了,若這些底層打工人有足夠收益,傻子才會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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