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潮多年以來連走背字,身邊淨是犯小人,運氣向來不濟。


    堪堪叫個命比紙薄之人。


    此刻他聽孫雪娥親口說半個時辰之後她會給他一大場甜頭吃,他便將孫雪娥所指的這甜頭往幾錢銀子上麵聯想。


    孫雪娥嫣然笑著,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臉,旋即翩然離去。


    王潮心中極感慶幸,孫雪娥走遠了之後,他慌慌張張地直起身來,離開聚景堂。


    來到傭人群房裏,等待半個時辰過後孫雪娥命人叫他。


    且說自從吳月娘離開武鬆府上,龐春梅一直待在臥房裏,未作絲毫離開的打算。


    一連兩日間,武鬆時不時來臥房裏與她傾訴衷腸。


    二人要麽是如同一對鴛鴦那般緊緊摟抱著,要麽是合著衣服雙雙躺在床上。


    龐春梅終於明白過來,為何她先前在遇見武鬆之後那些鳥兒,貓兒,狗兒都衝她撒嬌鳴叫。


    當時還不明所以,原來這是命中注定之人來找她了的信號。


    前世之中,冥冥注定。


    與其說武鬆主動來到她麵前,不如說蒼天還給了她這一場前世便該有的緣分。


    像是那賣糖葫蘆的小販,之所以見他二人眉宇之間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相像,原因就在此。


    夫妻之相總是有的。


    這兩日裏,有時武鬆離開臥房,龐春梅獨自一人坐在窗前賞花。


    想起先前在清涼江邊因緣際會之下與武鬆相遇,合該也是早就蒼天注定了的。


    命裏該有那麽一遭。


    這一日天色將晚時,潘金蓮和李瓶兒二人雙雙走進,詢問龐春梅病情如何,是否已見好。


    龐春梅古靈精怪的,見她二人詢問,連忙裝出一副心口隱隱作痛的模樣,連連咳嗽。


    “按說也該好了的,可就是還難受著,唉,真是麻煩你們了,見笑見笑。”


    潘、李二女見龐春梅病情略有好轉,心下便鬆弛了些。


    潘金蓮輕聲一笑,走了過去,說道:“你家夫人與我妹妹是至交好友,有什麽可見笑不見笑的,若是旁人嘛,也住不進我們家裏來。你啊,我和你說,咱們互相之間都……”


    潘金蓮話說到一半,猛然低下頭去,臉色一變道:“啊呀!怎麽有塊玉佩在你腳下!”


    潘金蓮一聲驚唿,滿臉錯愕地望著龐春梅。


    隻見龐春梅神情沒有一絲變化,隻是自顧自拿手捂著胸口,虛弱地咳著。


    潘金蓮在略加試探她之後,這才徹底確信了龐春梅的病情。


    龐春梅這些年以來在西門慶府上每日與人唇槍舌劍,明裏暗裏都時時刻刻提防著,早已將自己訓練出來了。


    若非是個如她同樣心機城府至深之人,可也沒法子輕鬆將她試探出來。


    李瓶兒望著坐在窗前的龐春梅莞爾一笑,龐春梅則是衝她輕一點頭。


    時辰,漸漸地晚了。


    獅子街,西門慶府上。


    王潮呆坐在床邊,神經緊繃著,等待孫雪娥命人將他叫至廚房裏。


    過不多時,隻聽見門外有一人高聲說道:“小廝王潮,速速去廚房裏將三夫人剔好的羊骨扔了。”


    王潮虎軀一震,連忙起身走了出去,跟隨這人一路來到廚房門前。


    眼見三夫人孫雪娥正是站在麵盆前淨手。


    “三夫人,新來的這小廝已經帶到。”


    孫雪娥聽見說話,抬起頭來看向王潮。


    漫不經心地一麵淨手,一麵將右腳朝向地上的三十幾根羊骨。


    王潮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將地上的羊骨一根根、一塊塊裝在一旁的髒布袋裏,用力一係,扛上肩頭,快步走出廚房。


    孫雪娥將那人命至沸池邊除草去了,確定四下裏無人,孫雪娥在暗中用力掐了王潮一把。


    王潮一怔,急忙迴過頭來看向孫雪娥。


    隻見孫雪娥滿臉魅惑笑容,嬌聲嬌氣地說了一句:“你暫且先將髒布袋放下,與我來驗驗貨。”


    王潮聽命行事,繼而,他緊皺著眉頭在廚房裏來迴張望著。


    他對孫雪娥口中的“驗貨”,根本就是不明所以。


    此乃行話,若非是個整日裏招貓逗狗的浮浪子弟,多半也聽不出這二字的含義。


    孫雪娥讓王潮背身緊緊貼在牆上,孫雪娥正要蹲下身去,忽聽得廚房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嚇得她一怔,匆忙轉頭向門外看去。


    隻見那是丫鬟迎春,興許是急於解手,正匆忙跑向茅廁方向。


    孫雪娥本就急不可耐,但此事切莫不可被旁人瞧見。


    於是便隻得是按捺著性子,裝出一副親自整理廚房的樣子,等著迎春跑遠。


    耳聽迎春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到最後幾乎已經細不可聞時,孫雪娥伸出左手,緊緊抓著王潮的胳膊。


    直直地將頭探了過去,一番查驗。


    孫雪娥用力清了清嗓子,又吸了吸鼻子,滿臉滿足神情。


    直起身來,拍了拍王潮的肩膀,道:“今晚戌時五刻,我給你留門,你偷偷摸摸溜進我房中。”


    說罷,孫雪娥用手一指門外東南方向的一間青磚大瓦房,示意那便是她的房了。


    王潮連忙點頭。


    孫雪娥越看他越是喜歡,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再唿出一大口香氣來。


    幽幽說道:“年紀不大,涉世未深,嘿嘿!叫你小家夥可辱沒了你的威風,卻該叫你一聲大家夥才是嘛。”


    孫雪娥本就無意在廚房裏久留,囑咐完了王潮之後,便邁開腳步快速離去了。


    王潮凝望片刻孫雪娥的倩影,再看了看地上那隻髒布袋,深深感到方才如同大夢一場。


    王潮今日剛來到西門慶府上,很多事情都是兩眼一抹黑。


    三夫人孫雪娥,府中上上下下都很是清楚的。


    她原本是西門慶第一個娘子陳氏的陪床丫頭,因有姿色,又善於烹煮五鮮原湯,於是西門慶就將她給娶了。


    她貴為夫人,純粹是因著地位最為卑微,所以每日率領家裏麵的下人在廚中上灶做飯,打發各房夥食。


    吳月娘自不必多說了,那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心胸坦蕩,心懷若穀。


    李嬌兒也是不必多說,她與孫雪娥脾氣最為相投,姐妹二人情深似海。


    近來剛剛入門的孟玉樓倒是與她頗為生分,可孟玉樓自從跟了武鬆之後,整日裏都是心不在焉鬱鬱寡歡,心已不在府上了。


    基於此,三夫人孫雪娥確有廚娘之實,但無廚娘之名。


    府中上上下下都對她畢恭畢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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