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迴想先前武大郎還在世之時,今時王婆與彼時相比,堪堪叫做天差地別。


    現在她一旦是說起話來,嘴邊總是止不住的唉聲歎氣。


    好歹那王潮整日裏將自己悶在房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倘若那王潮在外招惹出什麽好歹來,恐怕這老婆子多半一夜白發。


    潘金蓮緊蹙秀眉,問道:“幹娘,常言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人活在這世上都有自己的際遇和造化。”


    “你兒子現在尚且還沒起來,但也不意味著以後都起不來,你耐心這麽過著也就是了,何須如此煩惱?”


    王婆看了看武鬆,道:“咱們都是老街坊了,有這層深厚交情在,我也不怕你們夫婦二人笑話。”


    “這王潮心思全都撲在成婚上麵,家裏一窮二白的,他又身無長處,拿什麽給他尋門親事?”


    武鬆啞然失笑,脫口而出道:“這小子就這麽著急?”


    王婆一拍桌子,朝著地上啐了一口,道:“如若不然,老婆子我何以至於如此鬱悶。”


    潘金蓮正要說話,忽聽得店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廳內三人齊齊轉過頭去看,隻見是一衣衫襤褸斜挎梨筐的少年人。


    正是那鄆哥。


    鄆哥眼見穿金戴銀的潘金蓮,笑得嘴都咧到了後槽牙,一把抓起盤內點心,將梨筐放到一旁,坐在王婆身旁。


    王婆一旦看見這個平日裏百般捉弄他的小猢猻,立時便皺緊眉頭。


    王婆問鄆哥道:“好端端的,到底又是哪陣邪風把你老人家給吹過來了?”


    鄆哥顫笑著道:“咱們這些老百姓差不多把這年節過完了,我可還不得出來透透風嗎?”


    王婆有些焦急,問道:“你且透風去,來我店裏做什麽?”


    鄆哥拿眼睛細瞧武、潘二人帶來的那袋瓜果零食,對著王婆不言不語,不加以理睬。


    武鬆環抱雙臂,隻見一旁的潘金蓮笑說:“鄆哥,你整日裏神出鬼沒的,我和我官人便沒來得及給你買什麽禮物。”


    “這樣,這二兩銀子拿去,自己喜歡什麽便買些什麽也就是了。”


    鄆哥從潘金蓮手中接過二兩銀來,欣喜若狂。


    將銀子揣在懷中,雙眼目光仍舊直勾勾地盯著那袋瓜果零食。


    看樣子這袋瓜果零食他也要一並獨吞。


    鄆哥一麵和武、潘二人客套寒暄,一麵在店內來迴掃視,當真是如同來到他自己的地盤。


    武、潘二人起身離開茶坊,鄆哥隨他二人一起出去,他果真將那袋瓜果零食背在了身上。


    也不顧王婆痛聲咒罵,鄆哥一路走一路向武、潘二人道謝,不斷說著:“按說你二人的大婚之日我該去的,但是那天實在太忙沒有顧得上。”


    “今天我就祝願你二人親事美滿,白頭偕老,早生貴子,永結同好。”


    潘金蓮望著武鬆,莞爾一笑道:“也不知這小猢猻是從哪一出戲文裏聽來的這麽幾個詞兒。”


    她挽著武鬆的胳膊過了街,走到原先家門前。


    武鬆從懷中掏出鑰匙將門打開了,她跟隨在武鬆身後款款走入。


    武鬆低聲道:“其實咱也能看得出來,這些紫石街的街坊們根本就不是無意不去參加大婚。”


    “就好比說這個鄆哥,他之所以不去,純粹是怕惹惱了姚二叔和趙四叔他們。”


    潘金蓮沉默不語,武鬆以為她沒聽見,便轉頭看向她俏臉兒。


    眼見她的這張俏臉兒之上滿是憂苦,仿佛一夜春風將枝頭上的綠葉紅花全給吹散了。


    方才的嫣然笑意在她的俏臉兒上,徹底蕩然無存。


    武鬆心中明白金蓮因何如此,便拉著金蓮坐到椅上,陪著金蓮打量房內的每一處角落。


    潘金蓮追思過往,憶起往昔,想起她當初隨武大郎剛來到此地時的落魄模樣。


    多少年光景過去,在那張大戶家中受盡雪雨風霜,到底此生就這麽交代了。


    被張大戶家中的那隻母老虎擺布來、擺弄去,嫁給了武大郎這個三寸丁穀樹皮,這麽一個披著猥瑣人皮的臭老鼠。


    此刻,當初剛剛搬進來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現。


    武大郎的亡妻之女迎兒跟隨在他身後步履蹣跚地走進,身上背著大包小裹,房內無一處不是灰塵遍布。


    武大郎自覺自己無能,如花似玉的潘金蓮嫁給自己著實受了大委屈。


    於是他手拿笤帚和抹布一再相告:“娘子且去客棧裏住上半日,我們爺兒倆將此地規整一番擦拭幹淨之後,你再迴來也不遲。”


    潘金蓮自小便被母親賣來賣去,先是進入王招宣家中,後又進入張大戶家中,吃苦慣了的。


    倘使武大郎這人相貌不是那般醜陋猥瑣,便是讓她連續打掃十間這樣的肮髒所在,她也無所謂。


    但她一看見武大郎便心生絕望,於是這般,剛來到此地她便開始做起甩手掌櫃。


    髒活累活全部都推給武大郎和迎兒去做。


    迎兒畢竟是個女孩兒,加之又是武大郎的亡妻所生,武大郎壓根就沒將迎兒放在心裏,壓根就沒將迎兒疼愛。


    此刻,潘金蓮將初來到此地時的想法和念頭,一並告訴給武鬆。


    她深深地依偎在武鬆懷裏,沉沉地歎了一口氣,道:“所幸當初奴家沒有拐個漢子來,不然奴家也就無緣與你相識了。”


    武鬆搖頭苦笑道:“可能冥冥之中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今生今世該是我來找你。”


    潘金蓮滿臉憔悴地從桌上將那盞燈拿了起來,放在眼底定睛細瞧。


    “你瞧這盞破燈,這還是上一戶賣房之人留下來的,本就該扔了的,虧得你哥哥好生一個勤儉持家的男子漢!”


    “他愣是將這盞破燈留了下來,一路用到他臨死之前。”


    “我每日看見這盞破燈,足夠猜想到今生之無望,但每當我要扔了它,你猜你哥哥說什麽?”


    武鬆問道:“他說什麽?”


    潘金蓮睹物思人,滿臉嫌棄地道:“每當我要扔了它,你哥哥總說破是破了點,卻也不妨礙使用。”


    “我這便拿抹布將它盡量擦幹淨些,娘子你便繼續用了吧!”


    說到最後幾字之時,潘金蓮竟是被氣得笑出聲來。


    武鬆也能夠聽得出來,她這笑聲裏滿是譏諷和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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