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懷接過來寶劍,小心翼翼地捧著,苦笑一聲,“紫明道友。定安是去協助查案,您借我一把劍……這……”


    楊暮客肅顏道,“當今金煞當值,快刀斬亂麻,合時令。優柔寡斷,隻會錯失良機。法不容情。”


    羅懷無奈點點頭。他明白了。為了幽玄門,他隻能豁出去。


    打進了府衙大門後,楊暮客眼皮直跳。沒了心血來潮,他隻能把這眼皮跳當做是靈機示警。既有示警,那就要小心應對。


    他自己沒有法力,便把寶劍借給羅懷。幹脆了當。


    林嘯本以為,讓這倆貴公子去盯著捕快查案。自是先從基層稅官開始查,敲山震虎。


    但楊暮客想得卻不同,和羅懷合計一下。二人決定領著兩個捕快直奔國神觀。


    國神觀神光黯淡。


    羅懷小聲問楊暮客,“道友莫非早就知曉這樣的情況,才將寶劍借給定安?”


    楊暮客搖頭,“心中有感罷了。”


    原來國神觀的神官已經盡數消失不見。國神閱琅悄聲無息地離開了。羅朝神權陷入了真空期。


    這應是羅朝最黑暗的時刻。


    城隍司聽令於歲神殿。但歲神殿以往秉持淡化在羅朝影響,放權給捕風居自決。捕風居國神離開後,歲神殿若想重新分配權力,非是朝夕之事。


    自此羅朝從人道與神道的雙軌製進入了單軌製。妖邪滋生,在所難免。


    羅懷心中感激不盡,原來紫明道友怕他無護身法器,竟然將隱匿於時空之內的尚方寶劍借給他防身。


    二人領著捕快徑直來到了粟嶽的竹林小院。


    羅懷上前跟國神觀的小童說,“本王有事求見國師大人,請童子進去通報一聲。”


    那小童謹慎地看了一眼二人身後的捕快,心中警覺。“殿下與道長不可領著外人在觀中隨意走動,小子這就去屋裏報信。”


    羅懷笑著點頭,“本王明白。快快去吧。”


    沒多久,粟嶽匆匆趕來,看到王子和大可道長嗬嗬一笑。“幾位莫要在外,進院中一敘。”


    楊暮客掐著三清指,免受邪鬼影響。羅懷彈出一滴陰陽露,落在坎位,陰陽兩分,邪鬼被卷進了陰間。


    粟嶽感受不到小鬼的靈性,看了一眼兩個道士。心中琢磨不定。這二人似是來者不善。但粟嶽已經旗幟鮮明地站在太子一邊,想來羅懷不該與他為難。


    進了屋,羅懷介紹道,“這二位捕快,是由府衙派遣。調查稅款虧空一案。”


    粟嶽聽後放鬆了許多。知曉是來做什麽便好。他麵上微微一笑,“老道最近一直勤於修煉五行之法,對朝中政務不大關注。一切都是為了年底的禪讓大禮做準備。本來早就該去宮中向聖人匯報,今年的香火卷收入。不成想慢了一步,就招來了查案的差役。”而後他熱情招唿幾人落座。


    羅懷落座後,沉吟了下,“往年稅款虧欠,會與香火卷收入相互平賬嗎?”


    粟嶽坦然地說,“這香火卷是聖人定下的,和府衙並未溝通。聖人心中有數,自然會在朝會中與幾位閣老商議。”


    羅懷點頭,“那今年的香火卷收入幾何?”


    粟嶽茫然地看向羅懷,“這……我還真不知道。因為一直忙著科儀之事,忘記了詢問。”


    “那尊師這就差人去問吧。”楊暮客一旁笑道。


    “好好。”粟嶽快步出了屋,與小童吩咐兩句。


    沒多久,小童送來了一個賬本。楊暮客看著賬本撇嘴。這場景可不是頭一迴看到了。他在青靈門的俗道道觀也曾看見過一迴。那迴是青靈門放貸的賬本,這一迴是售賣香火卷的賬本。這些個道士啊,哪是在修道,這是在修財呢。


    粟嶽翻了翻,說,“今年售賣香火卷,一共三千七百六十二萬貫,折算兩千餘餅金玉。”


    羅懷瞪大了眼珠,“兩千?”


    粟嶽點頭,把賬本遞過去,“王爺可親自驗看。”


    羅懷趕忙翻起賬本。


    一旁的楊暮客覺著沒什麽大不了的。小樓那珍寶樓,隨便買賣什麽東西不都是幾百幾千金玉麽。他對錢一向沒什麽概念。


    但羅懷就不一樣了。他幼學的時候,完全按照皇家治國禮法受教。一文錢是多少,他心中有數。羅朝庶人一戶之家一日口糧所需大概三十文。也就是說,這麽多錢,完全可以養活幾百萬戶人口一年所需口糧。幾百萬戶人,若按一戶五口人算,一郡之地的人可吃飽一年。看到此處羅懷瞬間眼珠子就紅了。


    “混賬!這麽多稅錢,就這麽輕易的抹去了?”


    粟嶽歎息一聲,“聖人缺錢。從國庫中拿,還要廷推。經過了廷推,還要戶部審批。諸多麻煩,各方都不方便。不若直接就此送去宮裏。省時省力。”


    羅懷垂下眼皮問,“賬上的錢,盡數都送進了宮裏麽?”


    粟嶽尷尬一笑,“總有其餘花銷。人員俸祿,供奉香火的采買,修建住宿客棧。都是要花錢的嘛。”


    楊暮客一旁插話道,“尊師,今天來此,就是因為這事兒已經查出來不合規。宮裏頭也定性,太子要查。您把事情交代給誰辦,便讓他去京都府解釋明白。如今查案的捕快已經開始自下而上的查。若是去晚了,弄出些難看的事情,您也不好與宮中交代。是也不是?”


    “對。大可道長有理。老道這就去安排。”說著粟嶽就跑了。


    羅懷看向兩個捕快,“你二人去跟著他,他點出來誰,你們就帶著去府衙。”


    “得令。”


    房中隻剩下楊暮客和羅懷二人。


    羅懷問楊暮客,“紫明道友莫非早就知道此事?”


    楊暮客搖頭。


    羅懷不解地問他,“那為何今日道友安排得如此順理成章?”


    楊暮客答他,“怕惹了因果。”


    羅懷聽了更不解,“可道友說是大功德。又怎怕惹了因果?”


    “你我皆有情,一點點查下去,總歸要怒。貧道怕,怕收不住性子。但這功德,該是你的。貧道也想分上一些。就說這院子裏這些鬼怪,你現在不出劍,更待何時?”


    羅懷聽後了然,抽出腰間寶劍。劍指陰間,聚法力於一點,金光四射。照得那些邪鬼骨肉消弭。


    楊暮客對羅懷說,“貧道曾給粟嶽占卦,睽卦,上九。遇雨則吉。可這寒冬時節,哪兒有什麽雨。道友該送尊師一場雨,莫要讓國師死了才行。”


    羅懷當下掐訣請東風,靈炁聚於坎位。聚雲落雨。


    院中的鬼竹結霜凍住。聚陰陣法也因此毀壞。


    這一場雨,引來了京都的水師神。水師神看到兩個道士,現形說道,“二位道長於此攪動風雲,逆了時令。小神要如實稟報。”


    羅懷散去法訣,“神官履行職責,本該如此。”


    水師神拿出文書勾畫兩筆,騎風而去。


    楊暮客笑嘻嘻地看著羅懷。


    羅懷歎息一聲,“此番大雨,毀了這聚陰聚財之陣。金生水,我這一場雨把水都瀉了去,還凍死了那些陰竹。若是國師迴來,定要恨死你我。”


    楊暮客哎了一聲,“怎能這麽說呢?我倆這是救了他。這錢本來他就是有命賺沒命花。毀了這大陣,他那禦鬼之術玩不轉了,就要老老實實去修貧道教他的五行法。老來找到正路,不算晚,沒準粗茶淡飯還能延壽幾年。”


    羅懷無奈笑了聲,他根本摸不到紫明道長行事的脈絡。


    倆人聊了下粟嶽布下陣法的優缺點,一陣風吹過。地仙到來。


    青瑤子帶著玉香,引走了楊暮客和羅懷的神魂。


    “二位見財生金意。恰逢年終,該是見識一番人道與神道交織的金炁。”


    楊暮客茫然地看著景色變幻,“不知上仙遇帶我們去往何處?”


    “乾朝,乾陽山。”


    羅懷聽後小聲念叨,“乾陽山……?”這乾陽山他知曉是什麽地方。是中州金玉的產出之地。


    飛到了乾陽山後,楊暮客隱約看到了一個黃銅大爐,爐中金光閃耀,火焰升騰。


    青瑤子指著那銅爐說,“那便是天道宗在此立下的錢幣焚燒之爐。中州所有國度製造錢幣,都會運抵此處兌換金玉,而那些錢幣則被煆燒出人道香火之力,化作通寶。”


    楊暮客愕然,“這通寶不是道觀供奉的香火提煉而成麽?怎地還能用人道錢幣鍛煉?”


    青瑤子問楊暮客,“紫明小友。人道香火是人心向往,有什麽能比這錢財更能聚集心意?你可知太一門的天權星為何浮於半空不動,隨天地運轉?”


    楊暮客搖搖頭。


    青瑤子恭恭敬敬朝著天權星揖禮,“因為天權星堵住了罡風之口。所以靈脈可成,所以天地穩健。人人都敬天權星。太一門不需通寶,便可得人道氣運。”


    楊暮客恍然大悟,怪不得不見太一門修士下來跟正法教和天道宗的修士爭權。


    青瑤子似是看懂了楊暮客心中所想,再說,“正法教與歲神殿協作,構建了陰司。這錢財通寶,對於正法教來說,可有可無。天道宗代天行使鑄幣之權,鑄造金玉。每一塊金玉,都是得天道宗認可才能流入世俗。否則,世間三大巨擘如何能長久不衰呢?”


    楊暮客終於明白為何天道宗如此執著於商路的構建。原來也都是些掉進了錢眼兒裏的修士。怪不得字號會有錦,會有至。小門小戶收取香火煉化通寶,可天道宗用人道錢幣就能煉化通寶。好狠呐,這是絕了其他宗門超越天道宗的可能。


    青瑤子問楊暮客,“小友。現在明白什麽是清了麽?”


    楊暮客挑了下眉毛。“晚輩見識短淺,仍不清楚。”


    “不清楚好!”青瑤子嗬嗬笑道。而後他問羅懷,“你這幽玄門子弟,明白如何在羅朝修建別院了麽?”


    羅懷心驚膽顫,小心翼翼答道,“隻求香火旺盛……”


    “聰明!”青瑤子點點頭。


    一群赤腳壯漢拉著一輛裝滿了錢幣的車子。車上運送的正是羅朝的錢幣。


    那些壯漢皮膚通紅,汗流不止。


    玉香一旁訝然,“這些竟然都是銅屍。”


    青瑤子點頭,“此地事涉乾朝皇權機密,無活人可入。都是乾朝道觀煉製的銅屍進來搬運貨物。”


    乾陽山山神騎風到來,“乾陽院遊神參見青瑤尊者。”


    青瑤子拱拱手,“本仙帶著幾個晚輩來見見世麵。以人道錢幣鑄造通寶,於中州僅此一處。恰逢金炁西來,這一爐通寶想來應是近些年最好的一批。”


    遊神笑道,“的確如此。若非被迦樓羅真人截留了一部分,一年便勝過百年。”


    那些銅屍拉著錢幣直接鑽進銅爐裏。本來金色的火光瞬間變成了五光十色。各種欲望之炁化作幻影隨雲霧飄蕩。


    天光現世,收走了一塊巨大的通寶。火爐的火苗瞬間衰弱下去,恢複如初。


    楊暮客和羅懷的神魂迴到了身體內。楊暮客餘光看到了竹林裏遊曳的一條小蛇。


    羅懷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楊暮客揖禮,“多虧了紫明道友,定安才能窺得世間一角。”


    楊暮客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沒什麽大不了的。這中州之事,你早晚也要知曉。”


    羅懷此時明白為何總是摸不清楊暮客的脈絡了。他倆本就不是一路人。這楊暮客得高修眷顧,處處都能看見與眾不同的地方,心思也與常人不同。做事情,隻看要害之處,細枝末節並不在意。若他日後依舊如此,或許有一天會因好高騖遠而遭遇挫折。於是乎羅懷開言勸誡一聲,“紫明道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楊暮客站在自己的心湖裏,沒找到大鬼。聽見了金鵬飛過天際的餘音。仙人的靈韻,就此消散。他無奈地嘖了聲,“不當講的話,你也要說……那便說吧。”


    “紫明道友站得高,望得也遠。您說腳踏實地,這話您卻並未言行如一。”


    楊暮客聽了點頭,“我聽了,但也怕記不住。不若這樣,你我相約,來日都築基了,便論道一場。各自驗校修行成果,何如?”


    “此乃定安之幸。”


    粟嶽迴到了竹林,看到那竹子被冰封。鎮壓小鬼的黃紙符都化作了灰,頭皮發麻。怒氣衝衝地跑進了屋裏,“二位公子到底居心何意?把老道差走,就是為了毀了我這大陣?把我那一生豢養的小鬼都殺了麽?”


    羅懷冷眼看他,“你若想多活幾天,就老老實實地候著。你以為此事當真就這麽算了麽?稅收漏洞,隻要一天還沒堵上,你那頭顱就要懸著。你粟家產業究竟有多少是憑著此事賺的,你心中應該有數。國師這些時日好好想想,莫要悔之不及。”


    粟嶽瞪大了眼珠子,你個王子憑什麽這麽跟我說話。


    楊暮客噗嗤笑了,“尊師。您不若許個願,看看國神是否搭理你。若國神應了,那錢財想來懷王也不敢要。畢竟打狗還要看主人。若國神不應,那可就不好說嘍。這位懷王可是正經的修士,替天行道,那是正經的功德哩。”


    粟嶽暗中掐訣,腦袋馬上汗珠滾落。


    羅懷哼了一聲,走出了竹林小築。楊暮客笑嘻嘻地跟上。


    出了國神觀,羅懷對楊暮客說,“大可道長賜我寶劍一用,自然不能就此罷了。此番定安掐算了一番,京都府太守林嘯命裏有劫,就此前去助陣。不知道長是否同去?”


    楊暮客搖頭,“貧道求清。自是求個清淨。”


    “那你我就此一別,來日定安登門拜訪。”


    楊暮客咳嗽了一聲,“那啥,貧道當下住得還是國神觀的產業……”


    “定安明白。”


    楊暮客哼著小曲兒,招唿一聲玉香化作的小蛇。二人一同歸去。


    花開一日,便落了。這樣精美的花又怎抵得住寒風。


    路上楊暮客才想起來,那粟嶽還欠著咱們一場宴會呢,扭頭又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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