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餘生的身影在金色的雷珠映襯下越升越高,他的軀體也由一開始的數十丈之高逐漸變得巍峨高大,化身三千丈,太古經的極限是一千丈,可他從恭家獲得的劍體術,以木為身劍,古老的劍體術融會貫通之下,讓他獲得了天地至木靈力的加持,以木挾積攢了數萬年,乃至數十萬年的雷珠,一旦引爆,必然毀天滅地。


    此刻,那些來自於太乙大世界強者們,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們,掌控小玄界生死的修行者們,麵對皓空巨影禦金雷的少年,他們慌了。


    他們怎麽也想不到,這位人間的背劍少年會如此決然,從出場到出手是如此的果決毅然,他扞衛人間的決心是如此的強烈。


    “顧餘生!!!”田在野向著山外奔逃,卻驚恐地迴頭,“我不要了,田家的神雷我不要了!!!”


    在場的所有修行者,田在野修為並不是最高的,可是他卻是最了解那一顆雷珠威力的人。


    “不可!!!”方天正亦長嘯一聲,他朝天空伸出手,“小玄界未必要真正毀去,我們皆可商量!”


    “住手!!”太乙兩位大使金廣,沙閆同時躍空而起,試圖阻止顧餘生,可他們剛剛躍空,就被金雷珠與劍氣交織的光束穿透了身體,身無痛,可強者的肌膚卻已經開始寸寸如絲般裂開,血氣尚未離體就已蒸騰消失不見。


    “你會後悔的!”


    金廣和沙閆哪還敢騰空追逐,他們各自運轉靈氣,十三境強者全力施展防禦之術,浩瀚的仙靈之光包裹周身,但是顧餘生以生平之力舉劍禦雷,其天地惶惶,威壓蓋四方,已如神明降臨人間。


    “顧餘生,當年夫子亦未如你這般瘋狂,你會親手毀掉小玄界的。”上虞夫以天地之氣凝為邪家儒法染墨,試圖將整個天空染黑,可顧餘生手中的金雷足可淨化一切,泯滅一切,竟非他個人所能扭轉。


    風吹過少年的麵龐,極致的雷光彌漫千裏,可掌心豎空的劍尖,那一顆雷珠反而越發細小,綻放璀璨之芒,少年的發絲如雪,雙瞳如灰,三千丈的法身亦在華光之中逐漸瓦解,他的手臂染血,青衫一點點化作灰騰空。


    少年凝望人間,看向遠處,仿佛間,他看見了那一座傾注了無數人一生感情的青萍山。


    少年看見了那些一生都走不出青萍州曠野的凡人們,那裏炊煙嫋嫋,那裏稚童幼犬相戲於雪間。


    少年看見了那一條流向滄瀾的浣溪河,當年的茶翁舊舍遮風寒,賣酒的四娘溫情似姐姐,又如他從小缺失的母愛。


    在遙遠的青萍雪山裏,他看見了那一片雪峰瀑布前的桃花林。


    那是他一生都斬不斷的羈絆。


    忽然間。


    顧餘生心被狠狠的撞了一下,不自覺間,早已熱淚盈眶。


    “你會毀掉小玄界的!”


    上虞夫的聲音在天地迴響,如同夢魘一樣在顧餘生的腦海波雲迴蕩。


    但下一瞬,他的目光重新變得決然,這一刻,仿佛世間所有的斷離舍和痛苦,都被無限放大,他看見的,是這冰冷冷的世界,他的身影已被所有的金光吞沒,他以劍穿音天下十六州,慨然道:“沒有小玄界,人間也無值得留戀的必要,你們欲毀世界,我先毀滅了你們!”


    嗡!


    清脆的雷音在雪山瑤池高頻響動,散射向人間十六州,那矗立於蒼穹之下的十六根柱子頃刻間湮沒在雷光金影裏,少年初魂遊曆的瑤池之地,頃刻間以一個奇點的形式蕩出一個天地巨坑,大地皸裂,宮闕化塵埃,雪山化塵埃,大地化塵埃,空氣化塵埃。


    當所有的一切皆作寂滅虛無,所謂的天地強者,亦隻有逃命的份。


    他們未能毀滅小玄界。


    卻先承受這無盡毀滅的神雷風暴。


    誰生,誰死。


    交給天來決定。


    是修行者,也是凡人。


    顧餘生以劍蕩雷潑向人間,也同樣將自身置於生死之間。


    這一刻,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好人,壞人。


    強者,弱者。


    雪山消融。


    山崩地摧。


    巍峨宮闕灑向人間,不過是無盡雪花飛揚中的點點滴滴罷了。


    青萍山上,當年的狼襖姑娘小曲兒如今已亭亭玉立,她孤零零地站在山巔,任由雪花落在掌心,一片又一片,眼角的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這偌大的青萍山,曾經因為餘生哥哥而熱熱鬧鬧,無數人有了家。


    可如今,隻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抿著嘴,嚅嚅顫抖,又變得堅強,她抬起頭,看著灰灰暗暗的天空,堅強地說道:“大哥哥,我會看好我們的家園的,終有一天,你會迴來的,你會迴來的……”


    遙遠的中州,滄瀾國的旗幟已飄搖在玄龍王朝的城頭,身著鎧甲的大將軍韓文獨自站在祭天的高牆之上,天地狂風吹旋渦,如蒼龍展金身顯耀人間,從遙遠吹來的風飄蕩起他鬢間的發,他是最年輕的兵家修士,可鬢間已然鉛色。


    黑雲摧城,遙遠的戰鼓錚鳴聲和嚎叫聲尚未遠去,人間的和平,像是黎明前的黑暗,他極目遠眺,尚看不見不到黎明時的光,可是,他能夠感受得到那一線灑向人間的光。


    “十五先生。”


    “顧兄!”


    韓文痛苦地閉上眼,他知道,從現在開始,那個向人間爭取最後一線光的少年,摯友,那個他一生敬佩又尊重的人,已經不在小玄界了,但他灑向人間的餘暉,已足夠支撐到黎明到來。


    兵家大修不飲酒,卻在此時解下了腰間珍藏的酒釀,他仰起頭,將美酒傾灌於臉上,兵家不流淚,除非淚化作酒入喉,鋼刀刮喉,韓文方知美酒烈醇如西風,他看見中州的那一根玉柱消失了,彌漫在天地間的危險氣息化作一縷縷白雲飄遠。


    “啊!!!”


    冷酷,漠情的少年,卻在此時背貼著冰冷的牆,嚎啕大哭,悲天慟地!


    鼓角聲瑟瑟,號角聲啞啞。


    從北涼征戰至中州,他用了五年。


    他以摯友贈送的兵家神策為念,好不容易登臨天下,卻隻看見照亮前方的少年笑容化作永恆的背影。


    “啊啊啊!!”


    韓文悲哭,三軍默默!!


    遙遠的汀州。


    身裹陸觀舊袍的蘇守拙站在書院前,他斜著身子,嘴裏叼著蒙學稚童送的狗尾巴草,在這滿世皆雪的天地,唯獨汀州的書院未有雪花降臨,稚童們朗朗的讀書聲傳來,蘇守拙莫名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帶著哭腔。


    伸出手,默默地從袖子裏取出一個盒子,盒子上的層層封印與天地雷靈餘威唿應,他以為盒子裏盛裝著的,是摯友顧餘生留給他的保命之物,可此刻他才明白,盒子裏的那一顆金雷,是摯友的托付。


    這人間,他若遠離,餘下的,將交給他來執守秩序。


    若再來一次。


    他。


    蘇守拙。


    將會成為下一個顧餘生。


    “哈哈哈,快哉,快哉!!!”


    “人生當如是。”


    “顧兄,你是這個!!”


    汀州的遊俠兒,拔出腰間的劍,向天豎起拇指,於書院的路上奔跑如風,瘋瘋癲癲,豪飲縱酒,策馬揚鞭。


    這江湖,不允許他蘇守拙流淚!!


    在無數凡人的眼裏,小玄界是如此的大,大到他們一生車馬都出不了一州,可是在青萍這個地方,這山,這地,是那麽的小。


    小到似溫暖的家,似溫馨的港灣。


    因為他們記得,那年雪花飛舞的時候,他們攜妻兒老幼落魄而來,走進說書人講述過的少年世界裏,在這裏,他們熬過了最寒冷的長冬,如今,他們已看小麥熟了三載,炊煙嫋嫋處,三兩戶人家,窖藏的糧食,已足夠支撐到明年。


    這天地飛揚的雪花,是瑞雪。


    稚子玩耍開心。


    被皺紋攀爬臉頰的老人們,凝望著灰灰暗暗的天空,默默地祈禱,他們不相信天地有神明,卻視那個背著劍的少年為神明。


    九月九。


    大雪滿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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