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走的人的確很少,我入青雲門那年,這條路的雨露很大,到處都是棘刺,把我衣服都浸透了。”顧餘生走在曾經走過的路上,邊走邊說,偶爾迴頭和蕭木清對視一眼,保持著說話的禮節,他對蕭木清這位師姐,還是很尊重的。


    蕭木清沒有接話,而是安靜的當一個傾聽者,其實當年顧餘生入青雲門,她並不關注,很多事,也隻是後來從諸位師妹那裏聽來的,第一次與顧餘生有交集,還是在青雲門新入門弟子後山獵妖試煉地。


    顧餘生說話的時候,也沒有悲春傷秋,言語之間也隻是緬懷過去的種種。


    “蕭師姐,這一條河裏有一種冰魚,隻有冬天很冷的時候才出現,煮湯特別的鮮美。”


    “真的嗎?那我有空得學一學怎麽釣魚。”蕭木清指了指小河的那一處石頭,“那裏是個釣魚的好地方。”


    顧餘生停下腳步,看著那一塊石頭,有所思憶:“莫姑娘經常在那一塊石頭上坐著,把腳丫子伸到水裏,我就在河對岸練劍。”


    蕭木清注意到小師弟在說這話的時候,整個人身上的暮氣和沉壓之氣盡皆如冰雪笑容,那微微揚起的嘴角和明澈的眸子,比春日和煦的陽光還要溫暖。


    某一瞬間,蕭木清心中這些年當掌門的壓力也好似跟著那明眸的笑容消失了不少。


    同時她也明白,生命中的有些人,相遇本身也是命運的絲線牽連,她當年沒有出現在那一塊石頭上,就注定錯過了一段命運,她甚至可以從顧餘生的笑容之中想象得到,在那個荒煙蔓草的日子裏,小師妹莫晚雲的出現,對小師弟來說有多麽的慰藉。


    所以。


    當蕭木清跟著顧餘生趟過潺潺流淌的河時,她的心境也有些變化:人生不可能再次踏入同一條河,她對小師弟那種朦朧的美好,永遠都隻能埋藏在心底,雖然此生沒有共渡河,可他踏過的河,她剛剛也趟過了。


    蕭木清的目光從顧餘生的背影挪開,霎時間,她看見了桃花林飄飛的桃花,這一幕是如此的美麗,滿山的桃花從山腳一直往山上飄,山上雲仙霧繞,再往上是雪白的世界,皚皚蒼雪,潔白無瑕。


    這一刻,蕭木清才真正明白青雲門傳承千年來一直守護的東西是什麽。


    是人間的美好。


    是有小師弟生活過的世界,也是眾生祈願,最質樸的願望。


    隻有像青萍山這樣美麗的風景,才會有小師弟,小師妹那樣的絕世之戀。


    忽然間。


    蕭木清隻覺眼睛酸澀,眼淚情不自禁的從眼角滑落。


    她成長了。


    她也懂了。


    她終於明白恩師何紅念心中越不過去的執念是什麽了。


    那是顧餘生的父親。


    顧白。


    她們曾一起見過山河錦繡,期盼人間美好。


    可顧餘生帶著那一份遺憾永久的離開了世間。


    何其孤零也!


    “蕭師姐,其實這麽些年我要感謝你守護住了桃花林的那一間房子……”顧餘生說話間,若有所感,“師姐,你……你怎麽哭了?”


    “沒什麽,隻是剛剛風大,刮了一片桃花入了我的眼睛。”


    蕭木清吸了吸鼻子,擦去眼角的淚痕,露出一個少女時期才有的明媚笑容。


    “小師弟,當年你走後,師父很多次一個人默默來這裏,這裏重建的木屋,大部分都是由我師父一個人搭建的,這間木屋,承載了你的童年,可也承載了我對師父的想念,小師弟,我是師父把我從樹洞裏救迴來的……我的母親用最後的身體堵住了妖狼,師父帶我迴來,對我就像娘親一樣……”


    蕭木清說到這裏,眼中再次露出霧蒙蒙的淚水,她抿了抿嘴,微微側過身去,可能是多年積攢的情緒沒有控製住,忽然間淚水奪眶而出,噠噠噠的跑到一棵桃樹前,將臉埋進桃花裏,哽咽起來。


    顧餘生木然在原地,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的話,於是他隻默默的守在一旁,等蕭木清將內心的苦澀宣泄完。


    好一會,顧餘生見蕭木清情緒漸漸穩定,順手摘一枝桃花遞給蕭木清,嘴巴嚅嚅幾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師姐,你妝花了。”


    “噢。”


    蕭木清用手擦了擦臉,順手接過顧餘生給的桃花。


    “抱歉,小師弟,剛才我……”


    “沒什麽的。”顧餘生擺了擺手,走向木屋,“蕭師姐,其實我帶你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和你說。”


    “小師弟,你說吧,我聽著呢。”


    蕭木清哭泣後,梨花帶雨,全然沒有掌門人的氣勢,反倒像是鄰家楚楚可憐的大姐姐。


    隻是顧餘生心中別無想法,以神識延伸,將一塊特殊的令牌遞給蕭木清。


    “師姐,山下的方先生是一方隱者,他臨走之時,在桃花林中布下了一道通往洞天的結界,這枚令牌就是打開結界的信物。


    令牌之中還有一套唿吸法門,可以增強你的神魂,為了避免令牌被他人竊取,你隻有用特殊的神魂才能打開結界,我之所以把這個秘密告訴你,就是希望有一天我遠遊之後,歸來家還在……若青雲門到存亡之時,你也可以暫時避一避。”


    “小師弟……這份禮物太貴重了。”


    蕭木清看著顧餘生遞過來的令牌,沒有伸手去接,她向來是冰雪聰明之人,天資也較為出眾,在青雲門資源匱乏的情況下,她依舊突破天道限製,成為八境的存在,如今已是青雲門的頂梁柱。


    可正因為她修為提升,知曉的天下事也越多,顧餘生提及的洞天,她怎能不明白這背後的恩有多重,至於以山下方先生為借口,她何嚐不明白其中的原由,當年的青雲門,終究是小師弟難以過心關的地方。


    隻有她才明白,小師弟的心地,究竟是多麽的良善。


    “收下吧,蕭師姐,青雲門熟悉的麵孔已經不多了。”


    顧餘生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擊中了蕭木清內心的柔軟。


    是啊。


    修行者本應該比凡人擁有更長的壽元,可是這百年間,青雲門的修行者又有多少能活到天命之歲?


    都變成了冰冷冷的名字,有的人,連名字都沒有被記住。


    “好。”


    蕭木清聲音有些沙啞。


    “小師弟,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守好青雲門的……”


    顧餘生微微頷首。


    蕭木清見顧餘生走向那一間木屋,也很識趣,寒暄幾句後,就離開了桃花林。


    顧餘生目送蕭木清遠去,待情緒穩定後,推開小院的門,一切如舊。


    小寶瓶也在院裏,在寶瓶身旁,桃妖老人坐在角落,半樹半身……整個人蒼蒼如一株老桃樹,頑強地在春天裏唿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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