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餘生緊了緊手上的劍,迴眸看一眼莫晚雲,莫晚雲也正用一雙眼睛看著他。


    這一瞬,顧餘生好似覺得手中木劍更有力了。


    明明在一起說了那麽多話,可顧餘生此刻還是覺得,有好多話沒有說,他想要說點什麽,卻又無從說起。


    心中未完成的執念,讓他邁出一步。


    他還沒有殺死那些侮辱他父親的人。


    他還沒有拔出鎮妖碑前的那一把劍。


    他還沒有攀上青萍山去看看。


    還有啊,莫姑娘是宗門中唯一和他一起看過桃花的人。


    這就夠了。


    揮劍的理由,是如此沉重。


    嗡!


    顧餘生手中的木劍發出震顫之音。


    一臉蔑笑的高煞目光一凝。


    他反手抓住彎月闊劍,他感受到了威脅。


    他想要先揮出這一劍。


    但顧餘生的劍更快。


    快到他隻看見一縷劍芒吞吐,須臾間就將整個山洞照亮。


    這一瞬,高煞好似失去了整個世界原有的顏色,身體被一道睥睨的劍氣震飛出去,砸斷數根雪鬆,才堪堪穩住身體。


    他手中的闊劍在哀鳴。


    麵色一白,吐出一口鮮血來。


    “怎麽可能!”


    高煞一臉難以置信,以神識掃過顧餘生。


    開脈境!


    不會有錯。


    就算他自我封印了修為,可依舊是煆骨境的修士,境界降低,實力的確會大打折扣,但並不意味著,他喪失了戰鬥經驗。


    可結果卻是,他差一點喪於一劍之下。


    山洞口,顧餘生再次揚起手中木劍,他目光凝神,將所有的天地元氣注入到木劍之中。


    莫晚雲的身影也走了出來,她取出一把三尺青鋒,側目看一眼顧餘生,小聲道:“他應該使用某種法子壓製了境界。”


    顧餘生點頭,隨後一劍刺出。


    莫晚雲則是手挽劍花,一套雲水劍訣以雪為水,激蕩雪花無數,兩人一前一後,皆為主動攻擊。


    高煞獰然一笑,他已看出顧餘生這一劍,還是如剛才一樣,沒有任何招式上的變化。


    “老子被小看了!”


    他手中闊劍一震,劍氣未至,顧餘生已感受到一股強悍到極致的壓迫感撲麵而來。


    好銳利的劍勢!


    顧餘生心中微驚。


    他明知對方這一劍兇險,可他未曾想過後撤之劍,說到底,他現在的劍道,還處於自我探索階段,他已領悟出劍勢,但他想要凝練出什麽樣的劍勢卻依舊茫然。


    兩劍在空中相碰。


    澎湃的劍氣逸散,激蕩起雪花漫卷,漫天飛舞的雪花擋住顧餘生的視線,他隻覺劍氣陡然哀鳴,一股無形的力量,不僅摧毀了他的劍氣,劍勢,仿佛還洞悉了他內心深處的迷茫,一劍的餘威如摧枯拉朽般斬向顧餘生。


    千鈞一發之際。


    莫晚雲施展雲水劍訣,一招暮雲晚雨為界,抵擋住這一劍的餘威。


    可即便如此,顧餘生還是被餘波震飛,與莫晚雲一起倒退十數米。


    莫晚雲看一眼麵露迷茫的顧餘生,沒有說任何話,手握三尺青鋒,左手捏訣,將符文注入到她手中青鋒劍內,憑借著符文閃耀,莫晚雲與高煞鬥了個旗鼓相當。


    可顧餘生明白。


    這僅僅是暫時的維持罷了。


    看著莫晚雲以靈動的身姿在雪林間遊動,時而險象環生,他再次凝望手中木劍,深吸一口氣,雙唇微抿,對自己道:“顧餘生,你在遲疑什麽?因為過於在意劍勢,反而無法掌控內心之劍嗎?若是這樣,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空談而已,那才是徹底的笑話,什麽少年淩雲誌,什麽人間第一流,都將埋沒在這雪山深林。”


    寒風撲麵,高煞的劍氣在他臉龐劃出一道血痕。


    顧餘生再一次邁出一步。


    他抬頭凝望青萍山,那高高的山厚雲遮擋,遮住世人之眼。


    顧餘生抬起手中木劍,它是如此微不足道。


    可他的眼睛,卻越來越明亮。


    從一開始,他就明白,這一劍,何止是天下妖族,又何止是這世間的冷眼相待。


    世上的萬般事。


    若能一劍開天。


    自然能撥雲見日!


    那些年,他不止一次聽父親說過背上的劍是一把守護之劍。


    可最終守護了誰?


    除了他的命,這天下人,何曾真正的正眼看過他。


    顧餘生也有想要守護的信念,也有想要守護的人。


    可他覺得不應該是守護。


    而應該是拔劍無悔的劍。


    這一劍。


    可平天下,他要看看這世間的朗朗乾坤,他要斬去這世上的汙濁!


    這!


    就是他想要尋的劍道!


    本劍,劍氣,劍勢,劍意什麽的。


    通通拋諸腦後!


    “莫姑娘,你退後。”


    顧餘生一步踏向前,身影晃動數米,動作越來越快。


    依舊是如此平平無奇的一劍。


    但顧餘生不再是刺劍。


    而是斬劍!


    第一次。


    也是最清楚怎麽斬劍的一次。


    高煞注意到疾行而來的顧餘生,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莫晚雲,對顧餘生並不在意,如今見顧餘生以一把木劍舉過頭,那斬瘦小的身子握劍好似要摧山,倒海,開天,他本能的想要笑。


    他亦是劍修。


    而且領悟出了殺戮劍意,在劍道的境界上,他壓製著顧餘生。


    即便他修為被壓製,可他依舊高出顧餘生一個大境界。


    可現在,他竟然看不透顧餘生這一劍的奧秘。


    “可不能陰溝翻船呐!”


    高煞臉上的刀疤微微泛紅,他體內的骨骼咯咯作響,保留著煆骨境實力的他,擁有著龍象之力,力量驚人,他將力量注入手中闊劍,雖然他覺得這樣有些小題大做,但這次的任務,不容許失敗,眼前的少年,自然是必須要死的。


    “死在我的劍下,也算是你一生的榮光。”


    高煞也如顧餘生那樣斬劍。


    他要斬的人,是顧餘生這個礙事的小家夥。


    顧餘生要斬的,是他賭上命運的一切。


    當劍斬下的一瞬,顧餘生感覺自己所有的力量都被木劍抽走,就連他開辟出來的那三條經脈中蘊藏的元氣,那些經脈中隱穴中蘊藏的元氣,都被剝離得幹幹淨淨。


    空空如也。


    可他的靈台,卻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看清自己斬出這一劍的模樣。


    高煞的劍影湮滅在光影之中,緊接著是他的身體被吞噬,化作一團血霧,隻有他淬煉出的銅骨沒有被立即摧毀。


    他那雙眼睛裏充滿驚恐,在最後關頭,他想要解開特意壓製的境界,可已經遲了,他丹田中的靈氣,被劍氣裹夾,刹那間好似一個油鍋中丟入火把,瞬間熊熊燃燒起來,狂暴四溢的靈氣,將他的銅骨全部吞噬,被劍氣震蕩飄飛。


    嗤!


    顧餘生的這一劍,還沒有斬盡。


    激蕩的劍影,穿透數十米的森林,將那懸在山脈上方的瀑布冰柱,斬落下巨大的一塊,整整齊齊。


    轟隆隆!


    滾落的寒冰引發雪崩,大地劇烈的震顫起來。


    整個森林被白色的雪花覆蓋。


    莫晚雲看著呆在原地的顧餘生,拽著他的手就往山洞跑。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喧囂的世界才沉寂下來。


    山洞幽暗無光。


    莫晚雲取出一塊發光的寶石捏在手上,看一眼身側的顧餘生,他那一雙幽亮幽亮的眼睛也正凝望著她。


    兩人的唿吸聲,心跳聲彼此都聽得真切無比。


    好一會。


    顧餘生才虛弱地道:“咱倆是不是活了?”


    莫晚雲點點頭。


    “能不活嗎?你那一劍,驚到我了。”


    顧餘生癱坐在地。


    “莫姑娘,我現在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了。”


    莫晚雲沒好氣道:“真沒力氣?你捏我大腿那麽緊幹什麽?”


    顧餘生鬆開手指。


    倒在虎皮上。


    “我緊張啊。”


    莫晚雲伸手摸出一個鈴鐺,在山洞內探了探,說道:“這山洞後方有縫隙,有風竄進來,咱倆暫時死不了。”


    “可不也被困住了嗎?”


    莫晚雲一雙眼睛溜溜的看著顧餘生。


    “這樣不好嗎?”


    “好嗎?”


    顧餘生一臉茫然。


    莫晚雲扁了扁嘴,本來想說一句少年不解風情的話,可一看顧餘生這般劫後餘生,躺著已是最大的幸福,她又把話生生憋了迴去。


    “顧餘生,你好沒趣。”


    “我入青雲門,每一步都行走得那麽艱難,平日也無相交之友,哪懂得有趣。”


    顧餘生癱躺著,大口大口的喘氣,好似非常珍惜每一次的唿吸。


    “莫姑娘,活著的感覺真好啊,剛剛我以為自己快死了。”


    莫晚雲不說話,隻是蹙著眉頭。


    顧餘生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他艱難的起身,才發現莫晚雲的白衣染血,被劍氣傷了好幾處,隻是她忍著不說。


    呲啦。


    顧餘生扯下自己的衣衫做布條,默默的幫莫晚雲包紮手臂上的傷口,餘光向前看一眼。


    莫晚雲若有所感的迴頭,在顧餘生的腦瓜上輕輕敲了一下,把顧餘生的臉推轉過去。


    “剩下的我自己來。”


    “哦。”


    顧餘生摸來那塊發光的石頭,置於莫晚雲的臉前。


    莫晚雲正偷解衣,忽然見光影投照,她麵目緋紅,瞪大眼睛盯著顧餘生。


    “你做什麽?”


    “幫你照著啊,沒光呢,看得見嗎?”


    莫晚雲慍怒道:“你吃飯的時候會喂自己鼻子裏嗎?轉過去!”


    顧餘生訕訕道:“我什麽都看不見,你急什麽。”


    “誰急了。”


    莫晚雲挪了挪身子,還是不太放心,索性把那照亮的石頭收了藏起來,黑暗中,隻聽見她窸窸窣窣的聲音。


    顧餘生反而有些好奇起來。


    心中擔憂道:“莫姑娘莫不是傷得很重,怕我看了擔心?”


    想到此,顧餘生強忍著疲憊,說道:“莫姑娘,我這有酒,雖然是山水和果子做的劣酒,喝一兩口,也能止疼。”


    “我可不與你單獨飲酒。”


    莫晚雲拒絕顧餘生好意,她雖未及笄,卻也懵懂男女之事,該拒絕的要拒絕。


    莫晚雲取出一張符紙,遞給顧餘生。


    “你恢複後,看看能不能畫一張傳音符,這地兒,我可不想待了。”


    顧餘生喝了兩口劣酒,漸漸的恢複了一些些元氣,取出符來,用手指為筆,將一張符紙畫成功,遞給莫晚雲。


    “莫姑娘,你試試能用不?”


    莫晚雲把符紙放在發光的石頭下照了照,一雙眼睛把顧餘生看了又看。


    “我試試。”


    她雙手一點,那一張符紙發出一道青芒,化作一隻紙鳶,從山洞的縫隙中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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