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騙我!”


    這是顏澪和王錦促膝長談後迴到臥室時,迎來凝雨的第一句話。


    顏澪愣了一下,然後一邊洗手一邊笑著問道:“沒來由的為什麽這麽說?”


    凝雨氣鼓鼓地道:“你不是說自己隻有幾間店鋪嗎?”


    顏澪點點頭,誠實迴答道:“確實是隻有幾間。”


    凝雨也愣了一下,然後不敢置信道:“兩條街,一年二十萬兩,這是幾間店鋪?”


    顏澪失笑道:“我隻是自謙,可你為什麽這麽大反應?”


    凝雨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麽,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語道:“那麽多錢,是李家都沒有的。”


    顏澪輕輕拍了一下凝雨肩膀,見她迴過神來,詫異地看著自己,笑著道:“成了有錢人,感覺怎麽樣?”


    這句話看似說笑,實則試探。凝雨一時沒有聽出來,下意識道:“要收好,不能亂用。”


    顏澪饒有興趣道:“那用在哪裏?”


    凝雨想了想,然後數著手指頭道:“可以施粥,可以修橋,可以開新的店鋪。”


    顏澪輕輕在她額頭吻了一下道:“真是我的賢內助。”坐在軟榻上道:“我朝規定,商人衣著不可豪奢,出行不可張揚。還要繳納不菲的商稅,稍有不慎就會有人說商人逐利忘義,不去勞作就能取得銀錢。”


    凝雨點點頭道:“所以我們不能亂用,得是用在還用的地方。”


    顏澪笑著道:“所以呀,有錢未必是好事,也可能是個麻煩。”


    凝雨又是點點頭,然後就皺眉沉思。顏澪笑了笑,然後有些得意道:“夫人,現在看來,我們也是恆州首富了。”


    凝雨看了顏澪一眼,沒好氣道:“快別說了,現在我還心慌呢。”


    顏澪道:“那你明天可要辛苦了。”


    凝雨不解道:“這是為何?”


    顏澪神秘一笑,舉起案幾上的一本賬簿晃了晃,然後笑著道:“因為以後家裏由你來管理錢。”


    管理銀錢,凝雨還是第一次,所以顏澪找了幾名賬房來幫她,用了三天,才讓凝雨明白了怎麽記賬。


    倒不是凝雨腦子笨,而是她第一天太緊張,懵懵懂懂沒聽懂,第二天好了一點,可是前一天說的沒記住,新的知識又來了。


    顏澪便在晚上教給了她一些記賬的技巧,還複習了之前講過的知識,第三天凝雨便全部明白了。


    凝雨是本分農戶人家,沒有那麽多心思,隻覺得這錢要經管好,不能浪費,每一文都要用在正確的地方。


    這讓顏澪很欣慰,畢竟他一開始還有些擔心凝雨會像前世暴發戶那樣,誰知凝雨並沒有,反而覺得這是一份責任。


    顏澪帶著王錦出去轉了一圈,讓他了解自己在恆州城內的經營行業和模式,迴到家裏發現凝雨正聚精會神用算籌計算賬目。


    顏澪有些心疼,這傻姑娘已經這樣四天了,再這樣下去可不行,於是走過去輕聲道:“忙了一天,怎麽不歇息?”


    凝雨放下手中算籌,不滿道:“哎呀,我還沒有計算出詳細數目,你不要打擾我。”


    顏澪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輕聲輕腳離開臥室,迴頭見凝雨又拿起了算籌,便一頭鑽進書房裏。


    總數是二十二萬五千三百貫,凝雨算好之後果斷讓人封閉了庫房,每天支取必須經過自己的同意,同時給家裏的女眷們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課。


    艱苦樸素,勤儉持家被凝雨演繹的淋漓盡致,不驕傲,不自滿也成為了新的家訓,凝雨就像大管家一樣,把持住了經濟大權。


    當然了,顏澪支取銀錢,凝雨也詳細記錄下來,然後向顏澪詢問錢用在了哪裏?


    顏澪覺得這樣一來也不錯,是應該有個人管理銀錢,便將自己開設農家樂,種果樹的事告訴了凝雨。


    聽說是生意,凝雨沒有說什麽,而是詳細記下來,然後就不再過問了。


    顏澪自然不會亂花,自己早就有了盤算,隻是他沒有馬上開始籌備農家樂,而是把精力放在了種果樹的事上。


    現在是春天,正好適合耕種,所以種果樹也是好時間,而且土壤的溫度也適合了,所以種果樹的事情就得優先了。


    山民們每人一顆樹苗,在顏澪用石灰畫好圈圈的地方開始挖坑,把樹苗埋進去,填土澆水,又用顏澪設計的支架固定好。


    顏澪看了看手裏的示意圖,像個包工頭一樣指揮著北鬥小隊,不斷的調整著果樹的位置,要保證每棵樹的位置互不影響,光照充足。


    這幾片果林,顏澪交給了北鬥小隊管理,阿甲等人很開心,連連點頭,拍著胸脯保證不出大事。


    阿大等人的離開,讓北鬥小隊的好勝心更旺盛了。雖然自己不能向阿大等人那樣有機會爭取官職,但是如果在顏澪這裏表現出眾,不也可以換取好的前程嗎?


    奚秀臣和張櫟予來了幾次,除了敘舊,還說了一些其他兄弟的近況,約定端午後來遼東相聚。


    張櫟予許是好久不見顏澪,便打算在恆州住幾天,見到王錦更是開心,每天帶著王錦到處閑逛。


    王錦不怕顏澪,可是對張櫟予倒是有些拘謹,畢竟當初在張櫟予手下那段時間實在是不堪迴首。


    顏澪和張櫟予培訓的強度實在是恐怖,比不上特種兵卻也不次於,什麽都要學,什麽都要做,這邊扛著木頭跑步,還得背著《詩經》,那邊打造著機械還得大聲背《論語》。


    成果就是倉鼠小隊和王錦被培養成能文能武的人,那些一路收留願意跟隨的乞丐和流寇成了掌櫃和鏢師,每個人都開始了全新的人生,也都有了自己的店鋪。


    雖然每間店鋪顏澪占了四成分紅,可是沒有人有異議,因為他們的本事都是顏澪教的,當然張櫟予也教了一些,可是顏澪的更有用。


    所以,這些人都是顏澪的徒弟,隻是顏澪很少承認,也從不主動承認。


    所有人願意跟著顏澪,即使很多次顏澪允許他們自己出去單幹,可是沒有人同意,因為他們知道,顏澪好比自己的再生父母。


    顏澪也給了他們很大的自由,隻有一紙契約在束縛著眾人之間的關係,雖然每個人都以下人自稱,可其實他們早就是自由身。


    甚至跟隨顏澪最早的一批家丁,現在也都開著店鋪,種著莊稼,娶妻生子,衣食無憂。


    王錦不知道其他人為什麽始終對顏澪不離不棄,顏澪當年救了自己的命,山洪中自己本來已經絕望,放棄了生的念頭,卻被顏澪救了上來,並收留他在自己身邊。


    一路上多艱難啊,流寇,土匪,地震,雪災,暴雨,甚至那些衙門小吏的故意為難,一些官員的以勢壓人,顏澪帶著眾人一一解決,也時刻保護著眾人。


    顏澪不是無私的人,可對身邊的人,無私的令人發指,他總說大家是一家人,顏家就是他們的家,這讓流離失所,無處可去的人感受到了溫馨,感受到了溫暖。


    一個大家長,帶著全家人不斷拚搏,拚出了名頭,拚出了一份家業。


    隻是,艱難的日子,始終沒人忘記,可為什麽那時候那麽累,心裏卻那麽開心?


    王錦這麽多年都沒想明白,他在真定府有三家金銀鋪,還有幾家食鋪,雖然錢賺的多了,卻再也沒有那麽開心了。


    所以他來了遼東,他想顏澪了,他很希望自己迴到幾年前,自己跟在顏澪身邊學本事的日子。


    張櫟予看王錦無精打采的樣子,笑著道:“你小子心不在焉,怎麽?和我出來不開心了?”


    王錦急忙笑著道:“張先生哪裏的話,我隻是在想一個問題。”


    張櫟予探尋的眼神讓王敏有些緊張,可咬了咬牙,還是問出了自己的心裏的疑惑。


    張櫟予靜靜的聽完,然後指了指旁邊的酒樓道:“你隨我來,但是你要請客。”


    顏澪見到王錦的時候,他正爛醉如泥般躺在奚秀臣的湯池雅閣內唿唿大睡,嘴裏還含含糊糊說著夢話。


    奚秀臣苦笑道:“這小子真能喝,十幾壇酒呢,不過他倆應該不知道,喝的是我家酒樓的酒。”


    顏澪黑著臉道:“喝完了發現沒帶錢,對吧?”


    奚秀臣點點頭道:“還砸了我的幾張桌子。”


    顏澪沒好氣地輕輕踢了王錦一腳,然後道:“霸王餐還砸場子,這小子在真定府學了多少毛病,算算賬,一共多少錢我給你。”


    奚秀臣滿不在乎道:“算了,小事情。”


    顏澪撇撇嘴道:“少來,一碼歸一碼,不過今晚就讓他睡在著,但是你不能讓他走,等他酒醒了捆起來送我家裏去。”


    奚秀臣看了看在夢裏嘿嘿傻笑的王錦,歎了口氣道:“可憐的孩子啊。”


    第二天一大早,王錦就被捆成了粽子送到了顏澪家裏,看著坐在大堂的顏澪和凝雨,王錦羞愧不已,低著頭走到顏澪麵前道:“師父,師娘,徒弟錯了。”


    顏澪板著臉道:“丟人也就罷了,就當是長長記性,你是怎麽想的,丟人丟到四郎的店裏?”


    王錦愧疚道:“我喝多了,張先生和我聊了很多,一時間上了頭,以為是在真定府呢。”


    顏澪啪的一拍桌子,大聲喝道:“真定府你就可以這般胡鬧了?一年不見,養出來這麽多毛病,幸好是在四郎店裏,不然我哪有臉麵還在恆州待下去?”


    王錦急忙道:“師父消消氣,我真知道錯了。”


    顏澪歎了口氣道:“你就留在我身邊吧,把你的毛病改一改。”說完揮了揮手讓家丁解開繩索,看著揉著手腕的王錦道:“給我丟人了,自己去領罰。”


    王錦愣了愣,似乎不明白懲罰是什麽,顏澪皺眉怒道:“怎麽?我真是太嬌縱你了,把家法都忘了?要不要我提醒你!”


    一聽“家法”,王錦渾身一抖,急忙哇哇大叫道:“知道啦知道啦。”快速向後院跑了進去。


    凝雨不解道:“是什麽家法?”


    顏澪指了指後院,餘怒未消道:“你聽。”


    凝雨側耳傾聽,隻聽見砍柴的聲音中夾雜著“子曰:學而時習之……”


    凝雨噗嗤一笑道:“這便是家法?”


    顏澪微笑道:“你可別小看這個,一邊劈柴一邊背書,其實很難有人能做到的,尤其是不能有錯字漏字,不然就要從頭再來。”


    凝雨想了想,似乎感受到了這種煎熬,不忍道:“是不是太嚴厲了。”


    顏澪搖了搖頭道:“如果不這樣做,他們的人生就隻能是一下人,而不是現在的樣子。”


    凝雨還是有些猶疑道:“可是真的需要這麽嚴厲嗎。”


    顏澪道:“他們呀,每個人經曆的事情不同,思想也不同,對人生的態度也不同,養成的習慣又根深蒂固,不扒層皮,怎麽能重新做人?”


    牽著凝雨走到後院門口,看著劈柴背書的王錦,顏澪道:“包括阿大,包括王錦,包括真定府的那些人,他們都經曆過最陰暗的人生,最絕望的時刻,遭受過欺淩和侮辱,你可以認為他們曾經是小鬼,為了讓他們重新做迴人,我隻能這麽做。”


    凝雨似懂非懂地看著王錦,笑了笑道:“如果是我,可能會恨你的。”


    顏澪也笑了笑道:“恨我的人也不少,隻是你沒看到。”


    王錦宿醉,此時頭疼的厲害,可是自己犯了錯,就該受罰,尤其是在顏澪的家鄉丟了人,特別是在顏澪的義弟的酒樓裏。


    很後悔,為什麽要和張櫟予喝酒啊,他一定是知道那家酒樓是誰開的店,明顯是給自己擺了一道。


    狠狠劈開了木柴,王錦嘴裏大聲背著《論語》,隻是語氣帶上了憤恨,重重把一段木頭放在地上,還沒等掄起斧頭,就聽顏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王錦急忙轉身,見顏澪端著一碗湯站在自己,接過羊湯一飲而盡,宿醉都感覺緩解了很多,顏澪道:“這一段應該是‘從心所欲’,而不是‘隨心所欲’,背錯了。”


    王錦“阿”的一聲,急忙道:“是,徒弟知錯了。”


    顏澪道:“知道你昨天醉酒了,現在難受的很,坐下休息吧。”


    王錦如蒙大赦,急忙放下斧子,坐在地上擦著汗道:“澪哥兒,感覺你不一樣了,是因為師母嗎?”


    顏澪微笑著道:“為何這麽問?”


    王錦嘿嘿笑著道:“以前你很嚴厲的,雖然平時對我們很好,也很和氣,不分尊卑,可是犯了錯就會嚴厲訓斥懲罰我們的。”


    顏澪道:“因為那時候,我對你們不放心,與其在我這多吃苦,也好過在外麵被人欺負。”


    王錦問道:“那現在呢?”


    顏澪笑著道:“現在你們都可以獨當一麵了,算是我的功夫沒白費,總算把你們培養出來了。”


    王錦沉默片刻道:“澪哥兒,你離開的一年,我感覺並不好。”


    顏澪淡然道:“我知道,現在到了人生的新階段,迷茫很正常的。”


    王錦訝然道:“澪哥兒怎麽知道的?”隨即恍然大悟道:“一定是張先生說的。”


    顏澪輕輕敲了一下他的頭道:“明明是真定府的人告訴我的,別什麽事都往十郎身上安,你們如今成材了,也有他的功勞。”


    王錦撓了撓頭,調皮的眨了眨眼道:“還以為你要陪師母,把我們忘了呢,”


    顏澪道:“別總叫師母,在家裏就叫嫂嫂吧。”然後起身道:“把剩下的柴劈好,然後洗洗澡,換身衣服和我出去。”


    王錦答應一聲,撿起斧子問道:“去做什麽?”


    顏澪沒有說話,端著碗吹著口哨走遠了,王錦眨了眨眼,無奈一笑道:“又來這一套,有了壞主意就用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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