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對當下戰況憂心忡忡其實不無道理,河北勤王兵馬的確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危險境地。


    方才圍困湯陰縣城東門的隻是金軍前鋒部分人馬,其統兵千戶奚金家奴被精忠大英雄猛插插戳死後,數百餘眾雖然當時就崩離潰散了,但六部路都統完顏昌的萬乘鐵騎正急風驟雨一般席卷而來。


    這支金軍後備主力從相州大本營開始便兵分三路,一路追攆西向而遁的劉豫父子,一路直接奔赴黎陽渡口接應東路軍過河,剩下一路準備全力圍攻湯陰縣城一一由此可知其戰略意圖非常明確,那就是盡數拔除大河北岸的宋軍,掃清東路軍北歸道路。


    河北製置使劉韐傷重不能理事,全軍指揮大權自然落在製置副使宗澤手上,他得知縣城東門已有本司援兵趕來接應,即刻命令諸道兵馬迅速撤往城外。


    這支六七千步騎混編的烏合之眾,成分比較複雜,其中既有製置使劉韐的真定府禁兵,也有製置副使宗澤的磁州義軍,還有當司參謀官張所等人招募的相州本地軍民,要想將他們綁在一起形成合力絕非易事。


    全軍人馬剛剛在東城門外集結完畢,哨騎飛馬來報,說是虜寇主力騎師距離羑裏城最多還有三十裏地。


    這個時候想要全身而退已經不可能了,宗澤決定留下一千弓箭手、一千刀盾手和八百輕甲騎兵負責殿後,其餘大隊人馬徑直往內黃縣方向撤退一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虜寇來勢洶洶,沒必要硬著頭皮往人家槍口上撞。


    決策本身沒有錯,統製王彥和統領嶽飛都願意率領本部騎兵殿後,而臨時拚湊起來的一千弓箭手和一千刀盾手卻沒人主動請纓,無奈之下,宗澤隻好把親信將佐王孝忠留下來統領弓箭手,刀盾手指揮官則由眾將抓鬮定奪,結果參謀官張所招募的禆將常景最終喜提這一名額。


    殿後四將當中以王彥軍階最高資格最老經驗最豐富,因此被大家一致推舉為現場最高指揮官,受任於危難之際的王彥王子才當仁不讓,送走大隊人馬之後便開始發號施令。


    依托湯陰縣城東南既有溝渠又有土坡的複雜地形,他精心布署了三道梯隊,即是弓箭手在前,先讓長途奔襲而來的虜寇嚐一嚐箭矢穿身的滋味兒,待得對方跑到近前再讓守株待兔的刀盾手跳出來猛砍馬腿,而八百輕甲騎兵作為此戰預備隊,不到敵我雙方最疲憊的時候決不出手……


    想法很好,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金軍跑在最前麵的數百遊騎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分散開來從各個方位衝擊宋軍預伏陣地,位於第一梯隊的弓箭手本來是按一字形排開,結果三麵受敵,指揮官王孝忠隻好臨時改變策略,命令各部弓箭手以隊為單位背靠背迎敵。


    位於第二梯隊的裨將常景眼見前麵打亂了,越來越多的金軍遊騎朝著刀盾手左右側翼俯衝過來,反正早殺晚殺都是殺,於是他心一橫,揮舞起長柄斬馬刀主動迎上前去,身後卒伍見指揮官都咬牙拚了,誰還好意思蹲在原地守株待兔?


    “打亂了!徹底打亂了!”


    王彥王子才騎乘在一匹棗紅馬上,本來躲在遠處安安靜靜地觀敵了陣,這會兒臉都氣綠了,兜住馬頭原地直打轉,嘴裏罵罵咧咧:“好端端的阻擊陣法,全他娘的打亂了!”


    嶽飛和徐慶在半山坡上並綹而立,二人雙目圓睜緊盯著前方廝殺陣地出神,根本無瑕顧及身邊這位臨時上司的感受。


    但見第二梯隊指揮官常景如餓虎一般撲向金軍,手擎長柄斬馬刀連續砍斷數騎馬腿,動作迅猛穩如老狗,兇悍程度堪稱軍中煞神,令人沒有想到的是,緊隨其後的一位黃臉長腿軍漢,居然比他這個主將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人手持一柄開山巨斧,左削右劈,上下翻飛,直殺得迎麵撞過來的金軍遊騎人仰馬翻,血肉橫陳,轉瞬間所到之處便躺倒了一大片死屍,後麵的金軍遊騎見此情景,全都毫不猶豫地調轉馬頭殺往別處。


    顯而易見,這就是所謂的避我者生,擋我者死!


    騎兵指揮副使徐慶眼睛都看直了,嘴裏一個勁兒嘖嘖讚歎:“那廝端的是條漢子,卻不知姓字名誰!”


    嶽飛觀望了半天也很好奇,正想偏頭問問身邊的臨時上司,沒想到王彥主動給他們介紹起來:“那個黃臉將名叫孔彥威,他和常景都是林慮軍賊出身,投到張所參謀官麾下不過旬月而已……”


    孔彥威是誰,別說嶽飛和徐慶,就連後世知道他的人也不太多,但要說起此人後來改的名字孔彥舟,頂風八百裏都能聞到這個人渣的騷味一一一個連親生閨女都不放過的衣冠禽獸,他想不出名都難。


    嶽飛當然不可能提前知道孔彥威如此沒有人性,他隻看到金軍遊騎越來越多,第一梯隊的弓箭手和第二梯隊的刀斧手已經完全陷入對方的包圍圈內,自家騎兵預備隊再不施以援手的話很可能會全部玉碎。


    “徐慶!”


    “某將在!”


    “傳我命令,即刻出擊!”


    嶽飛下達完命令,斜乜了臨時上司王彥一眼,旋即夾緊馬肚向前衝去一一他這意思很明顯,你想坐山觀虎鬥隨你,反正我是看不下去了。


    徐慶略略遲疑了一下,隨即引領自家三百輕騎追隨主將而去,隻留下王彥一人一騎在半山坡上獨自淩亂,他本意是好的,想給大隊人馬盡可能爭取更多撤退時間,沒想到會弄成眼下這個熊樣子……


    主帥宗澤和參謀張所、參議劉子羽、機幕賈瓊等製置司屬官,率領大隊人馬一路急行軍向東撤退,走到距離內黃縣還有二三十裏時劉韐突然病重,亟待就地醫治,疲憊不堪的行軍隊伍正好借此機會停下來稍作喘息。


    他們駐足停留的這個地方叫大興寺村,附近有個興建於唐朝的千年古塔,此處東南有座大沙崗,西麵依傍鸕鶿坡,四周又有萬畝林田環護,正好用來埋伏奇兵打阻擊戰。


    宗澤審時度勢說幹就幹,命令麾下數千士卒即刻分散開來進入林地,孰料剛在大興寺周圍埋伏好,負責殿後的王彥、嶽飛、王孝忠、常景等人便急火火的趕來了。


    原來湯陰縣城東門外一戰,我師損失慘重,參戰的八百騎兵除了殘剩三百餘騎之外,其餘弓箭手和刀盾手或死或傷或崩離潰散不知所蹤……


    金軍千餘遊騎一路追攆到大興寺村附近,但見眼前蒼茫茫一片林海,隻有一條森森然的官道從中穿行而過。兵法有雲,逢林莫入窮寇莫追,金軍統兵千戶擔心落入宋軍預設的圈套,在路口猶豫了好久,最終不得不調轉馬頭悻悻而歸。


    這個結果其實對於雙方來說都是好事,宗澤抓住這個機會,迅速撤往二三十裏外的內黃縣城裏。


    他很清楚越往東走越安全,畢竟河北東路沒有被金軍鐵蹄踐踏過,當地各級官府的建製都很建全,尤其是百裏之外的大名府更是大兵雲集。


    可惜遠水解不了近渴,好在宗澤很快放棄自己不切實際的想法,著手開始收攏從湯陰縣逃歸的潰卒。此戰過後連傷兵在內隻剩下四五千人馬,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打亂原有編製重新進行整合。


    在和製置司屬官張所、劉子羽、賈瓊等人充分溝通之後,宗澤把本司人馬整編為前後左右中五軍,由王彥權任都統製,嶽飛任前軍統領,劉韐的弟弟劉韒任後軍統領,張所招募的常景任左軍統領,此前與王彥同在西軍效力的孟德任右軍統領,中軍統領則由自己的心腹親信王孝忠充任。


    除了他們六人之外,孔彥威和徐慶在湯陰一戰中表現不俗,同時由指揮副使晉升為指揮正使,如此一來不管是誰的人,方方麵麵都照顧到了。


    徐慶終於可以和姚政、王貴兩位鄉黨平起平做了,一時興起竟然不顧身上新添的箭傷,獨自一人在縣城裏浪蕩了大半宿。


    不過最高興的還是嶽飛,居然在內黃縣的官署裏,十分意外地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娘親、弟弟、媳婦還有孩子……後來細細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新任相州管界巡檢的姚澉姚埽總,幫了他的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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