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離不深更半夜跑到天駟監衙署大堂,親口宣布釋放此前被俘的燕山府官吏,本意是想挑撥康王與趙皇之間的兄弟關係,結果卻因自身蹩腳的漢話,鬧了個令眾人菊花一緊的大烏龍。


    其實就算沒有發生方才那檔子事兒,康王也不會輕易上對方的當。


    原因很簡單,他已經篤定地相信,皇兄既然以割地詔書換取被俘的燕山府官吏,而不是親王和宰臣這兩個人質,肯定有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


    至於究竟出於什麽動機,在眼下江山社禝生死存亡係於一線的危急關頭,身為趙氏宗室子弟,他已經無瑕顧及那麽多了,當務之急是要讓皇兄知道自己殺身成仁、慷慨赴死的決心!


    “呂運使,請留步……”


    兩位大金皇子郎君揚長而去之後,眾人隨即一哄而散,趕緊跑迴蝸居之處收拾行李鋪蓋,準備明日一早正式打道迴府。


    呂頤浩心裏樂開了花,麵上卻如喪考妣一般,此刻他正邁著沉重的步子,徑直往馬監衙署大堂門外走去,就在這時,忽聽身後有人悄聲唿喚,下意識迴眸一瞥,原來是康王趙構。


    “敢問九大王有何差遣?”


    “呂運使即將返歸京城,本王心存幾句肺腑之言,可否代為上達天聽?”


    “這……”


    呂頤浩略為遲疑了一下,旋即躬身作揖道:“下官甘效犬馬之勞!”


    “那就有勞呂運使了。”


    康王露齒一笑,伸手攬住呂頤浩的胳膊,親昵地把他拖到大堂右壁一個僻靜的角落裏。


    呂頤浩以為對方會俯在自己耳邊,悄悄對皇帝兄長說上幾句掏心窩子的話,稍微意思一下就行了。


    萬萬沒有想到,康王掀起身上穿的素色道衣下擺,用力撕扯下來一塊四指寬、五六寸長的布條,然後咬破右手食指,就在上麵洋洋灑灑地寫血書!


    呂頤浩直看得頭皮發麻,心肝亂顫,隻好偷偷背過身去……


    “罪臣呂頤浩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翌日申牌時刻,燕山府歸朝官吏陸續從金軍大營來到東京城裏。


    呂頤浩懷揣著康王的血書,一馬當先跑在人群最前頭。趙官家聞訊之後,第一時間將其召到福寧殿東暖閣麵對。


    “來人啊,給呂卿賜座。”


    君臣二人虛禮過後,趙桓仔細打量著這位生財有道的南宋中興相臣。


    但見其人早就過了知天命之年,不過身子骨還算硬朗,這一點從直挺不彎的腰背上就可以看得出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比較明顯的特征,就是腦袋大,脖子粗,長得很像揩了一肚子油水的庖丁夥夫。


    “臨行之前,康王殿下特意委托罪臣,務必將此書呈上禦覽……”


    小黃門搬來繡墩放在身後,呂頤浩沒有順勢就座,而是從懷裏掏出一個素色小布包,恭恭敬敬地彎下腰身之後舉到頭頂。


    趙桓抬手接過來,隨即抖開一看,但見上麵筆走龍蛇,赫然草就兩行血紅大字,低頭細嗅之下,隱隱還散發著些許腥膻之氣。


    “朝廷若有便宜,勿以一親王為念!”


    趙桓眼睛死死地盯著兩行觸目驚心的血紅大字,情不自禁地念出聲來。


    呆在原地愣怔了十幾個彈指,他才忽然想起來問道:“呂卿,這些血字果真是康王親手所書?”


    “罪臣親眼目睹,斷然不敢欺君罔上。”


    “好,好啊!”


    趙桓忍不住擊節讚歎,好一個浪蕩不羈的九大王,你要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試想一下,倘若曆史上這位自毀長城的坑國之君,眼下真就這麽華麗麗地掛掉了,若幹年後不單不被千夫所指,反倒會在史冊丹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何樂而不為呢?


    “啟奏官家,都堂李太宰和職方員外郎一同求見。”


    趙桓正在暗自心潮澎湃,忽然聽小黃門稟告說李邦彥來了,不由心中一動,當即快聲快語道:“速速傳召入見!”


    時間不大,身著紫金章服的太宰李邦彥邁步走了進來,在他身後緊跟著一個三四十歲的綠袍小官兒。


    “李太宰,你來得正好!”


    趙桓抖了抖手裏的十三字血書,情緒激動地說道:“康王自蹈死地,甘願為國捐軀,堪稱天下臣僚之楷模!”


    李邦彥初來乍到,一頭霧水,不知道皇帝因為何事大發感慨之詞。


    趙桓激動之餘,隨手將康王血書直接塞到李邦彥懷裏,同時鄭重其事地叮囑道:“此乃康王親筆所書,李太宰可令滿朝文武百官逐一瞻仰,閱罷即就此事上書陳奏。”


    “朕倒要看看,眾卿能否從中學到為臣之道!”


    李邦彥偷眼瞄了瞄血書上那十三個猩紅大字,這下才算多多少少明白了幾分。


    他心裏裝著一樁刻不容緩的大事,不想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耽誤功夫,是以諾聲連連,先應承下來再說。


    “汝等二人匆匆趕來見朕,有何要事?”


    隨著無比激動的情緒漸漸平伏下來,趙桓這才注意到那個一聲不吭、叉手立於當朝宰相身後的那個所謂職方員外郎。


    “迴奏陛下,依照事先約定,金軍釋歸我朝官員,我朝便賜其割地詔書,然則詔書前幾日既已頒下,至今仍滯留於兵部,微臣親自催索了多次,均無結果。”


    李邦彥說到此處,迴頭看了看那個職方員外郎,意思是該你上場了。


    兵部職方司掌執國朝疆界輿圖,員外郎是本司副官長,除了已經棄職逃逸的郎中,沒有人比他更熟悉即將交割出去的太原、中山、河間三鎮。


    “卑臣職方員外郎秦檜有下情稟奏陛下……”


    秦檜?


    這個無比熟悉的名字乍一入耳,趙桓莫名其妙心裏咯噔一跳,原來麵前這個長著兩道臥蠶寒眉,一臉陰翳之色的中年低階文官,就是頂風臭八百裏的秦會之。


    “卿有何事?不妨如實奏來。”


    “三鎮割地詔書,原本封存於職方司閣架庫,昨日李大資突然索要過去,說是祖宗之地寸土不可與人……”


    秦檜說到這裏,忽然停下來,抬頭望了望李邦彥一一那意思是該說的話我都說完了,接下來還是你自己跟皇帝掰手腕吧。


    李邦彥正要接著話茬,參劾悍然破壞和議國策的兵部尚書李綱,忽聽皇帝淡淡說道:“李太宰傳朕口諭吧,著令李綱盡速上繳三鎮割地詔書,若是貽誤國事則將後果自負。”


    “聖明無過於天子!”


    李邦彥順嘴恭維了一句,趕緊趁熱打鐵道:“恭請陛下明諭,三鎮割地使節當由何人出任為妥?”


    這還用問?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趙桓似笑非笑地盯著秦檜,緩緩說道:“一事不煩二主,割地使就由你這個職方員外郎充任,秦卿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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