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學院裏這段時間被長風公司的事弄得人心浮動。這天一改每周三開會的慣例,星期一突然在黑板上通知下午全院教職工開大會。


    張書記在會上說:“今天說幾個事情,第一個事情是長風公司和苟方貴同誌鬧糾紛的事。這件事情傳得沸沸揚揚,恐怕全校百分之九十的人都知道了,我今天在教職工大會上把這個事情給大家說說,(以正視聽)他們的矛盾淵源有一個多月了,馬翠雲倆夫婦提出要租鋪麵,賈麗新說可以,他們卻又指明要學校大門口右手邊的那間,那間房子有人租了的,賈麗新又去做工作,男的都說讓了算了,女的無論如何不答應。她說我們一沒違法,二沒欠房租,為啥喊我們讓出來,我們就要讓出來呢。賈麗新又讓苟方貴夫婦租另一間,他們不幹,這個工作就沒法做了。於是苟方貴夫婦在外麵大造輿論,說賈麗新把教職工的血汗錢拿去炒房地產了,長風公司是個空架子了,鼓動人們到長風公司提款,兩口子逢人便講,人家不聽都要拉到聽,(林茜心中就想,自己是不是屬於這種特別沒有覺悟的人,這倆口子本來在學校口碑不好,動不動就要吵個天翻地覆,他們本來也霸道,人家那家人生意做得好好生生的,他們非要讓人家讓出來。這間房子的位置好,學生一出門就往那裏去,看到那家人財源好,他們心裏就打起了主意,非要把人家攆走才得心甘。)後來賈麗新從樓上下來,他們倆口子就在底下罵,賈麗新隻好打電話請了幾個警察來,並且再三對他們說,若他們動手呢,隻要擋開就是了,千萬不要動手傷人。結果賈麗新下來,馬翠雲、苟方貴、苟華三全人一齊上,把一個武警的皮帶扯斷了。”


    下麵的人議論起來,黃芬對林茜說:“要武鬥說。”


    林茜也說:“有點火藥味。”


    底下的說話聲音比張書記說話的聲音還大。張書記讓人們安靜,他繼續說:“苟方貴說要到市委去告狀,我就到市委去給他們打了個招唿,說有個啥樣子的人要來找他們說啥子事情,讓他們好生接待,市委的同誌說,我們哪個不曉得你的為人,結果他們又沒有去告。集資辦公司這種事情現在到處都是。對於我們學院有人喜歡告狀的事,我早在來教育學院之前就曉得了,我有這個思想準備才敢到這裏來當院長,就是那些告狀信不管是匿名還是落了名的,市委還不照樣轉到我這裏來處理,還有,苟方貴還清清楚楚說了幾個人的名字,教他怎樣告狀,還給他提供炮彈,這些名字我在這個地方就不再點出來了在,奉勸大家不要跟著瞎起哄,有些人巴不得出點事情,把學校攪亂,還告了些花花俏俏的事情。”


    說到這裏,張書記提高了聲音:“我們分別找了長風公司和馬翠雲夫婦,希望馬翠雲夫婦不再有過激舉動,我們給西小區派出所打了招唿,若再發生糾紛,他們要來管,現在不是正發了個治安管理綜合治理條例,精神文明正是要抓的內容,教職工在校門口大吵大鬧有啥子好,學生反應也大,影響正常的教學秩序。”


    總之一句話,讓想把教育學院這塘水搞昏的人收斂到。


    張書記又揭了馬翠雲的底:“翠雲說長風公司不保險,但她是最後一個把錢取走的。”


    最後張書記還說了一個事情,就是中層幹部的任免問題,這對很多人來說當然是個敏感的問題,有個一官半職收入就有所不同,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實。張書記這樣說:“矛盾主要發生在年輕人之間,都想當中層幹部,這是好事,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這個中幹位置有限,上進當然是好事,但是要通過正當算途徑。”


    黃芬說:“咋個才叫正當,純粹是在轉移話題。”黃芬對林茜說過:“你們那個王定邦現在用錢闊氣得很啊,說是他接娃娃都坐三輪車,抽的煙都是好煙。就他那點工資的話,哪裏夠那樣子用啊,他當個係主任,管了兩個班,一個月的管理費憑空多出幾百塊錢來,何樂而不為呢?”


    這天林茜路過馮玉書老師門口,馮老師叫著非要她到自己家中坐一下,就是那次在圖書館大吵大鬧一場的馮老師。她又耍了個老頭,是地理係退休下來的陳老師。兩人剛說了兩句話,陳老師就進來了,打過招唿,馮老師就說陳老師:“你把這件衣服給我爸拿去嘛。”陳老師說:“二天去的時候拿嘛,何必這個時候拿呢!”


    馮老師堅持道:“喊你拿去你就拿去嘛,這點遠的地方,幾步路就走到了。”


    馮老師吩咐了陳老師又轉過臉來對林茜說:“我爸就在汽車站那兒挨到。”


    陳老師說累了,不想去。馮老師數落道:“這點路還是騎車過來的,你就累了,硬是沒用。”


    見陳老師還是坐著不動,就直接對陳老師說:“你硬是不踩蹺,我給林茜兩個擺下女人家的話,你就是不懂,你在這兒我們咋個擺嘛!”


    陳老師這才明白過來,拿起衣服欲走,她卻又變了主意:“你不是說累了嘛,那你就在那個小屋頭坐到歇會再去嘛。”


    陳老師果然聽話,歇了兩分鍾出去了。


    林茜笑著對馮老師說:“你把陳老師都弄到不曉得咋個辦了,一會兒喊人家走,一會又喊人家歇。”


    馮老師也笑著說:“他就是那麽個笨人,啥子都不懂。我訂了下個星期天的飛機票,到深圳女兒那裏去耍,要三月份才迴來。我喊他元旦去看下我爸,他說你不在我跑去做啥子嘛,被我說了一頓,我給你耍朋友的嘛,我的爸你是該去看下嘛,說些話就不中聽。”


    林茜問馮老師父親年齡有好大,她說:“八十歲,身體還可以。他住到我妹家裏在,衣服經常都是我拿過來給他洗。”


    馮老師五十好幾的人了,但還沒發胖,從後麵看隻有三十多歲的樣子。她喜歡打扮也有條件打扮,兩個娃娃都有用,一個兒子在美國,一個女兒在深圳。兒子還要常給她寄些衣料迴來,她在教育學院算是領導時裝潮流的人。


    馮老師這天和在圖書館大吵大鬧時判若兩人。她說到再婚就歎氣:“原來總以為離了婚出來就幸福了,其實夫妻還是原配的好。打麻將都說原配搭子好,原來嗎就是一對一嘛,要吵要鬧就是你們兩個人的事,出來再婚後就是幾對幾了。雙方都有兒女,兩個人的關係再加上兒子的關係不是更複雜啊。原來我耍了個朋友,耍的時候還沒發,不過是廠裏的一個會計。後來發了,賺了幾十萬,他到沒啥說的,他的媳婦跑來給我兩個鬧,以為我看到他的錢在,他又說要我住到他家裏去,要求我去洗衣做飯帶孫子。我不是那種人,我哪裏都不去,要住就住在教育學院,結果就算了。從他那方麵覺得我是高攀了,他就一個中專文化,找一個教大學的女人,後來他說是我看不起他。不過我給你說,搞教育的最好也找教育單位的,你找到外麵那些生意人根本談不到一起,他的圈子我進不去,我的圈子他進不來。”


    林茜恭維道:“陳老師還是不錯,脾氣多好。”


    馮老師搖頭道:“那是外頭人看到的嘛,有時候還是強得很,他不咋愛幹淨,衣服都髒了,喊他脫下來洗,他說洗那麽勤做啥子嘛,我說那個全自動洗衣機,你按一下按鈕就行了,他都懶得洗。他那邊的毯子、鋪蓋我都喊他拿過來我給他洗。他就那麽惱火,拿都不想拿,也做不來菜,燒牛肉的蘿卜切得隻有拇指那麽大,但是他有一樣好,不花,老實。”


    聽到這裏,林茜心中想,這麽大年紀了想花可能也力不從心了,他有沒得花的條件嘛。


    馮老師還在說:“管他的,老了就是找個伴,互相照應下。遭孽,六十多歲的人了,隻穿了件前幾年買的防寒服,他的兩個兒子都在有錢的單位,一個是稅務局的,一個是工商局的。人家走到一起皮茄克都是幾千塊錢一件的,隻他穿幾十塊錢一件的防寒服。他在外麵講課拿了課時費,我估到他買了件皮茄克,六百多塊,雖然沒得幾千,但幾百塊錢的東西,穿在身上還是伸展了好多,學校好多人都說陳老師現在精神多了。”


    林茜點點頭。馮老師健談,可以不歇氣地一口氣說幾個小時。可能是好久沒講課了,一講起來就收不了口,說了她自己的事,又開始關心林茜的事:“你現在是咋想的嘛,是複婚嗎還是再找?我覺得你那個娃娃有點問題,複婚算了,親老子才容得下他,換個不是親生的,哪個對他有親老子好嘛,他結婚沒有?”


    林茜迴答:“可能沒有。”


    馮老師就說:“他可能還是考慮到你和娃娃在,他帶到娃娃再結婚麻煩,你帶到娃娃結婚也麻煩,要不然的話他結還結了。”


    林茜隻好說不清楚。她繼續說:“你看劉玉又離了,還不是為了娃娃。何勁給劉玉娃娃就是整不攏,其實他們兩個本來還是很好,溫明說劉玉兒子吃東西太吃得了,喊那娃娃拿洗腳帕呢,他一把給人家丟過去,這娃也怪,洗腳帕照到人家臉上就丟過去了。溫明後來說兩個人搬到廠裏去住,讓娃娃一個人在教育學院住,劉玉說娃娃還沒成人,不管到,做了壞事進了監獄,還不是你大人的事,先是溫明提離婚,後來溫明想複婚,劉玉又不幹了,說他狠心,連個娃娃都容納不了。”


    林茜就說:“自己的娃娃該管教就要管教,聽說劉玉慣實得很,她一個人把娃娃帶大,當然重心都放在兒子身上的,都那麽大一個娃娃了,還在耍電動玩具。溫明也不對,作為一個長者,對娃娃應該寬容些才對。”


    馮老師又問:“聽說是你提出要離婚的,他不想離。”


    林茜迴答:“是我提出離婚的。”


    馮老師卻是這樣說:“聽說你在家太能幹了,啥子都是你一個人撐起,他啥都做不來,你離兩年婚,把他鍛煉一下,要他曉得鍋兒是鐵做的,再把他要倒。”


    聽了這話林茜大笑:“我沒說過這種話,哪個跟你說的?”


    馮老師不說是哪個說的:“你不管嘛,反正是給你比較好的女朋友說的。”


    馮老師後來觀察著林茜的臉色說:“不過,你離婚這麽久,臉色還是很好,情緒還不錯。”


    林茜隻有笑笑,心中想若是自己的臉色都難看了,豈不是要玩完了。直到九點過林茜才得以脫身出來,馮老師覺得對林茜起到了指點迷津的作用,但是她自己是不是在迷津裏還很難說哩。


    馮老師過年到深圳去耍了兩個月,和陳老師的關係她以為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隻有她甩他,沒想到迴來後她的位子馬上就被占了。因為陳老師的兒女都不喜歡她,她的脾氣不是一般的火爆。她一走,幾個兒女馬上就給這個老頭重新找了個女人,是一個縣上退休的教師,介紹成了立刻搬到家中來住起了。馮老師很高興地耍了迴來,哪曉得敲開陳家門時卻已經另有女主人了,她吵了一架,但是敗局卻是挽不迴了。不過,東方不亮西方亮,幾年後,馮老師到澳大利亞居住去了,不時帶個澳洲老頭迴來。前幾年,她迴來說她在那邊經濟還是緊張,她沒有那邊戶口,住不了政府提供的公租房,自己每個月房租都要三千多。林茜就想,這些人何苦,自己單位的房子空著的,非要跑到那邊去交高房租過活。陳老師後來又和一個看起來完全是農村婦女的一個女人天天拉著手出去耍。馮老師的前夫薑祖明本來娶了一個沒結過婚的女人,哪曉得幾年後,薑祖明跳舞時和另一個女的跳到一起去了,馮老師那時還在明陽,她知道了後,帶著老二去找老三,並幫著老二把薑祖明的房子拿走了。因為當初結婚時就說好的,如果薑老師出軌,房子歸女方。薑祖明後來氣得大罵馮老師,你個瓜的,房子不弄起走嗎,我也是留給兒子嘛,你硬是要幫到外人整自己兒子呢。


    林茜迴了趟家,迴來後聽到單位上傳遍了一個消息:毛小梅死了。當時是聽到徐老外的夫人說的。林茜還不相信,她說:“真的死了,徐逸飛都去處理去了。是車禍。”


    毛小梅是一個大廠這麽些年唯一一個考上重點本科的文科大學生,在大學學的是法律,她先是在外麵的私營企業幹過兩年,後來輾轉來到教育學院,與林茜是一個係的。這是個陽光活潑的女孩,個子又高,長得也是極灑脫的樣子。對她有印象是因為她那個班是林茜在上政治課,每次還有幾分鍾打鈴,學生就嚷著要林茜就放她們走了,林茜說再怎麽都要等到打鈴,學生說我們毛老師就每次都要提前放,還要帶些零食在課堂上來,班會的時候大家都吃。如果遇上有電話找她了,她就喊同學自己在教室裏,她就先走了。(毛小梅是這個班的班主任)林茜說我不敢提前下課,哪怕是一分鍾都不敢。本來這是學校的紀律,如果被教務處查到了就是違紀,何必為了早幾分鍾打飯就違犯紀律呢。當時林茜也沒去教育這個女孩,她自由慣了,你說她,她顛轉覺得你這個人討厭,牛圈裏伸出馬嘴來了。後來係上吃飯時毛濁梅在飯桌上就哭起來了,覺得自己很失敗,她本來和物理係一個老師耍朋友,但這個朋友提出分手。大家都勸她,失戀有啥子嘛,和初戀結婚的隻有不到百分之十,這個戀愛應該改成練愛,練習愛。不斷地提升自己的愛商,才能有美好的愛情。哪想到,幾天過後,她就死了。後來人們說,她和那個男孩一談朋友,沒幾天就住在一起去了,況且她一出來教育學院就分了房子,沒了家長的管束,她自己就覺得非常自由。那晚十一點了她還出門去喝酒,約了兩個高中男同學在一起喝,(人們說就是發現她又要抽煙又要喝酒,男孩才要分手的)喝得大醉,她是躺在快車道的,兩個男孩是躺在綠化帶的,當時已是大約半夜兩點過了。前兩個司機開車過的時候,差點碾著她,有一個司機還下來罵了幾句:你想死嗎,我還不想死嘛。結果第三個司機直接從她頭上就碾過去。後來林茜想前麵兩個司機哪怕有一個管點閑事,打電話報個警,她都還有活的機會,但是都太麻木不仁,都不管這個閑事,毛小梅就丟了命。在火葬場時,毛小梅的家人哭得都起不來了,那麽年輕一個生命,轉瞬就裝在骨灰盒裏了。


    林茜去送了毛小梅時看到臉上雖是整了容的,但整個臉都還是血肉模糊的慘不忍睹。林茜好多天都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浮現出她的形像,有時陽光明媚,有時又是血肉模糊。林茜整整吃了一個月安定。這個女孩死了不到三個月,那個當時在火葬場悲痛欲絕的男孩又重新找了女朋友了。人們在下麵議論,他不曉得要好久才緩得過來,殊不知,一下又速成了。這叫什麽愛情,這是個沒有愛情的時代,但是人們又處處把一個情字掛在嘴上的。隻是情欲,哪有愛情,情欲泛濫,所謂的愛情就成了類似於垃圾食品一樣的東西,許多人到處亂吃,還標榜為愛情,對真正的愛情實在是種褻瀆。林茜在課堂上出過很多社會題材的題目讓學生討論,有個學生上去講婚姻破裂原因時講到有些人性隨意時說,“隻要今晚你不在我身旁,我馬上就去找隔壁老王。”引得全場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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