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老唐家裏太窮了,是在四川邊遠地區,家中他是長子,下麵還有三個弟妹,家中困難時經常弄點鹽水下飯。老唐讀大學時就追張小麗,常常為了她節約本來就不多的生活費,給她買禮物。張小麗你兩個年級。老唐畢業申請到了xz,不久就得了肝炎,張小麗得知這個不幸的消息,卻絲毫沒有動搖她對老唐的愛情,家人反對無果,隻得默認了她的選擇。結婚後不久,張小麗就知道愛情不隻是日日鮮花,把你捧在手心,更多的是日常瑣事,柴米油鹽。老唐的父母親也是不體諒兒女的人,老唐當時在xz上班,生病在家中休養,每次單位寄迴來的工資父母親全部收了,用作家用,這個肝病是個富貴病,吃好耍好,心情好,就不至於越來越嚴重,老唐基本吃不上營養品,病稍好些,老唐便調到教育學院,期間三個弟妹讀書都是指望著他這個大哥拿錢。這還不說,兩個老年人五十多點,就啥都不做了,跑到老唐家來住著,覺得我供你讀了大學,你該供我們了。那個老太婆一邊扯鴨毛還一邊叼了根煙抽煙。幾年下來,張小麗狠著心離了。張小麗後來找了個商人。


    老唐經人介紹和黃小麗結了婚。黃小麗是明陽中學的語言老師,長得嬌小玲瓏,性情溫和,教學上是骨幹老師,心腸也好。但這個女孩前麵就遇人不淑,前夫枉為男人,遇到不順心就動手打人,又是個亂用錢的主,沒錢了,甚至借錢都借到女人的學生那去了。離了後,介紹很快與老唐結了婚。老唐長得英俊瀟灑,如果不是生病,他是個很帥氣的男人。老唐把病的事情瞞到黃小麗的。這次檢查身體的事老唐根本不得給女人說。檢查身體時醫院說老唐是肝硬化晚期了,最多活五年。後來還是張書記給黃小麗說了的。已經結婚四年了,剛剛懷上娃娃。黃小麗問這個娃娃咋個辦,生下來就成孤兒嗎,老唐說隨便你嘛。黃小麗對勸她流產的人說:“老唐現在都這樣子了,我再把娃娃給他做了,他不是一點想頭都沒得了啊。”林茜對這個老唐頗有微詞,她直接說過他:“你還學心理學的,我覺得你應該是特務專業畢業的才對。”老唐對林茜說過:“林茜,你咋這樣子說我呢,我們還是一個單位幾十年的老同誌的嘛。”


    黃小麗決定把娃娃生下來。也真難為了這個黃小麗,成天挺著個大肚子到傳染病房去送飯,連醫生都看不下去了,醫生說她:你懷起娃娃還天天跑到這傳染病房還做啥啊。沒辦法,家中老唐的母親負責買菜煮飯,泡腳的事就隻有她這個孕婦,為了省錢,到醫院來迴都是走路。


    聽說唐大海在這裏住院,林茜問:“他是傳染病的嘛,咋個又到外科病房住起呢?”


    江燕萍迴答說:“他才惱火,他肝硬化引起脾髒壞死,前兩天才把脾髒摘除了。動這個手術就是屬於外科,他就住在外科病房的嘛。”


    林茜就說:“我去看下他,反正在這遇到了。”


    進了老唐的病房,見著老唐都不敢認了。老唐原本就瘦,但也沒瘦成這樣,如今這樣子純粹就是皮包骨頭了。打過招唿,老唐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林茜,好久不見了。”


    林茜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隻得找些話來說:“你動了手術了,就要好些了嘛。”


    老唐卻說:“我這次把脾髒摘除了,沒辦法嘛,肝的問題引起脾髒出了問題。脾髒沒有了對飲食就有影響,你沒看到,平時藥廠專門治療脾髒的藥都不計其數,這個脾髒好重要嘛。”


    脾是先天之本。當然重要。林茜這時候突然覺得自己怎麽就是個笨嘴笨舌的人呢,隻說:“慢慢養嘛,你這個病是個富貴病,好好調理,情緒好點,營養這些跟上,也不要太勞累,也不會好惱火。我們弟弟原來不是得過肝炎啊,他是運動過量造成的急性肝炎,才醫了幾個月就好了。”


    老唐問:“他現在身體如何呢?”


    林茜說:“他現在身體好得很,那陣檢查說他已經產生抗體了。”


    弟弟的病和老唐這個肝硬化比起來簡直就不算是個病,欣欣的營養條件好好嘛,幾個女兒都工作了,這個弟弟每天都是被父母親圍著轉的。父親喜歡做吃的,什麽迴鍋雞,冰糖肘子,宮保雞丁,常常銀耳燉雪梨。還每天一個水果,幾個糖炒板栗。什麽好吃做什麽,弟弟長期守在家中吃,身體哪可能營養不良,隻害怕營養過剩。但為了安慰老唐,隻有這麽說。


    老唐躺在床上,身上還蓋了被子的,連被子加在一起,也隻有薄薄的一層。見到他這樣,是個生人都會難過。


    老唐突然說了句:“林茜,你這個身體好好啊。”剛進入夏天,林茜就穿短袖衣服了。林茜其他不敢說多不得了,身體沒說的,隻是看白天裏透紅的皮膚就知道是個健康兒童。還沒等林茜迴答,老唐又說:“人啊,說不清楚,我住到這個外科來,都看到好多人死了,昨天一個身體多好的人,被車子撞死了。所以人啊,哪說得清楚啊,我們63年的,都沒得幾個了。”


    聽他這樣說,林茜知道是他自己心裏難過,但聽到最後一句話,還是忍不住頂了他一句:“我們63年的都還是好好的啊。”


    不能說你一個63年的有了問題,我們63年這批人都該陪著你病吧。


    這一刻,林茜深切感受到,在病入膏肓的人麵前,身體健康就是幸福。健康在一個人的一生中,隻有它才是實數,沒有健康這個實數,現金的財富都等於零。老唐當然會不平衡,尤其是看到林茜容光煥發的這麽一個人,與他形成鮮明對比,心中哪能不悲哀呢。


    安慰了老唐一陣,就出來看江燕萍。江燕萍這個問題還不是很嚴重,至少與老唐比起來她還輕鬆得多。


    這時候江燕萍的丈夫還沒下班。林茜說:“你們陳大川咋個還沒來呢?”


    江燕萍說:“他當點官,忙得很,啥子事情,市上的事情,省上來了人都要找他,經常晚上都要在單位上加班。”


    林茜就說:“這個當官的也惱火,自己一點自由都沒得了。”


    對林茜的問題江燕萍不置可否,卻說起了另外一個問題:“我說起陳大川就氣得很。我給你說嘛,你說他瓜不瓜嘛,我們娘去年來借錢,人家說三千,他就借三千給人家,這都一年了,還不把錢還來。”


    林茜勸她說:“反正是你們屋頭的親戚,你們陳大川對你們屋頭的親戚還是可以嘛,喊借錢他就借。”


    江燕萍卻憤憤不平地說:“你還說他好,他好啥子,做些事情淨是整是整自家的。我給你說,我們那個娘啊,家裏頭負擔重得很,一個兒子是聽不見,就在鄉裏種點田,哪有錢嘛。我們姨的一個女子也嫁出去了,嫁到山裏頭去了,還不是窮得很,我們姨每年過年就到親戚那裏到處走動一下,指望著人家給她拿點錢。我們姐說話說得出來得很,當著她就說:‘你一年到頭過年就到我們這兒來了等著我們拿錢,平時咋個沒說給我們拿點你們鄉裏的特產呢,求到人才來。’我們這個姨還是受得氣啊,隨便我們姐咋個說,她都把腦殼低到就是,一句嘴不還,但每年還是照樣來。”


    林茜無語。林茜雖說和江燕萍兩個常常一起聊,兩個人聊起來可以熱火朝天,但是兩個人又有本質不同。林茜好客,多年前母親就好客,哪怕自己省點,對客人都不會摳摳搜搜的。媽一直說自己是窮大方。林茜也繼承了媽的這個品質,忍嘴也要待客。江燕萍和江燕華都嫁了個實力雄厚的男人,江燕萍男人靠著原始股票發了家,她姐夫男人原就是學霸,說的是生物專業,這個姐夫經常給企業搞點技術,收入早就百萬以上。這個姐長得比江燕萍還漂亮,本來是明陽下屬一個縣教委上班,後來就被丈夫帶到大學,安排了工作,隻當是混下時間,家裏不差錢。但這個姐夫和家裏人打牌時,哪怕是輸了五塊錢都不行,他會把這付牌撕了,重新拿付牌再來,非要贏迴來。江燕萍也許是小時候窮兇了,對錢看得分外重,如果男人同學來了,住幾天的話,她就隻買根棒子骨燉一鍋蘿卜就招待了。


    正說到這裏,陳大川來了。打過招唿,問林茜:“切片去檢驗了沒有嘛。”


    林茜迴答道:“去檢驗了,結果明天才出來。”


    陳大川轉過臉問江燕萍:“你今天晚上吃啥子呢?”


    江燕萍病懨懨地答道:“我現在都不想吃啥子,喊媽晚上給我煮點稀飯來就是了。”然後她對陳大川叮囑道:“今天把林茜累慘了,中午就在這兒吃的盒飯,晚上你帶她好生吃頓飯。”


    陳大川連忙對林茜說:“就是,今天把林茜累到了,我們找個館子炒幾個菜,好生吃頓飯。”


    林茜推辭道:“隨便吃點小吃就過來,江燕萍這裏一個人在這兒,我來陪她說下話。”


    林茜和陳大川出了門,陳大川問林茜:“林茜,你說我們在哪裏吃?”


    林茜一般情況下是不隨便在外麵吃飯的,她當然也不清楚哪裏的味道如何,就說:“隨便你。”陳大川想了想說:“那我們就去吃米粉。”林茜沒開腔,心中想,這開頭說的炒幾個菜與米粉反差是不是太大了。客隨主便,照顧江燕萍本身就是情義不是為了吃你一頓好的。


    到店裏要了米粉後,陳大川又說了一句:“林茜喝不喝點酒?”


    林茜搖頭。吃米粉喝什麽酒嘛,陳大川居然想得出來這種不成正比的搭配。林茜隨後想到蘇東坡到廟子去,和尚不識人,待遇就低幾個檔次,後來知道了是東坡,待遇一級一級提高。於是乎東坡就寫了一付對聯:茶,敬茶,敬香茶。坐,上坐,請上坐。日後自己也把今天的待遇寫成文章,炒菜,米粉,米粉下酒。如此男人,錢再多格局先就掉下來了。心有多大,舞台有多大,在雞毛蒜皮上打轉的人,精神境界是高不了的。


    第二天,江燕萍說頭天晚上他們又到病理科的人那裏送了紅包,如果不送紅包,他不好好給你分析,你就慘了。陳大川說起股票時說:“糟了,股票賣早了,如果晚幾天賣的話,又要多賺。”林茜微笑著迴了他一句:“你是吃大虧占小便宜,揀了芝麻丟了西瓜。”陳大川應該明白她話裏的意思,隻是笑笑裝聾作啞。


    這天林茜到圖書館,忙著到劉老師那裏去。劉老師一如既往地在編書目,見了林茜就問:“江燕萍的結果出來沒有嘛”,林茜就說:“出來了,說是一般的良性包塊,動了手術就沒得問題了。”


    劉老師說:“良性就沒得啥子緊張的了嘛,江燕萍前一陣緊張得很,我害怕是得了癌症了。”


    林茜說:“你說現在咋個長包塊的人那麽多呢,我在醫院照顧她,醫院的病房都住不到了,全部是些等著做手術的人,醫院才賺錢啊。”


    劉老師直率地說:“咋個不得病嘛,你看人現在吃的啥子東西嘛,你不曉得農民人家都曉自己吃的菜不打藥,拿來賣的菜才打藥。那些菜都是打了藥的,啥子豬肉牛肉都加了催長素的,你看原來養的豬都要十個月才出欄,現在電視上打的飲料廣告都說的三月肥,三個月豬就長大了。豬吃了飲料駕式長,這人吃了肉還不使勁長啊。淨吃些不衛生的東西,人不得病就怪了。”


    林茜恐懼地說:“我現在走到菜市場都不曉得買啥子東西了,啥子假東西都造得出來,你說如果用的東西假一點呢都不至於對健康造成損害,吃的東西摻假,人吃了就要吃出問題的嘛。”


    劉老師用教訓的口氣說道:“林茜啊,你也想得太簡單了嘛,你以為用的東西就不害人了啊,用的東西照樣害人。你沒聽到說啊,那些老式的熱水器害死了好多人啊。就我妹一個熟人,前陣過節一家就死了兩個,你說那家人運氣黴不黴嘛,兩個舅舅都到明陽來耍第二天要走了,那當舅母的非說身上髒了,喊男人去洗了澡才迴去。這家人呢又是兩套房子,那兩個舅舅就到那套空起的房子去洗澡,洗了好久都沒迴來,打電話也沒得人接,後來過去一看,兩個人都死了。一個死在洗澡池子裏,一個都已經洗好了在沙發上穿衣服了,衣服還沒穿好就死了,把這家人氣得啊,據說是舅母把舅舅害死了。”


    林茜聽劉老師一說,也迴想起自己原來的事:“我給你說,我原來還差點煤氣中毒死了。那陣我還沒離婚,張涵隻有兩三歲,那個房子還是前後陽台都封完了的,我先洗了澡,出來我頭就有點昏,我想都沒想到是二氧化碳中毒,就到床上睡。睡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心都在往下沉,如果緊那樣子睡下去,我可能就死在那個屋頭了,好在那時候我想上廁所了,我就掙紮著起來往外走,剛走到客廳一下就倒在地上了,倒在地上後,腳就把客廳的門踢開了。這時候張涵他爸帶著他也在裏麵洗,張涵可能也特別惱火了,哭起來了。我爸他們那陣正好在我那兒過年,他一迴來就大聲嚷:天然氣中毒了,把門窗都打開。要不然我就下課了。”


    劉老師說了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林茜就把老唐在醫院的事情說給劉老師聽,劉老師聽了後說:“老唐那個家頭就是窮兇了。我給你說林茜,找對象硬是找不得農村的,農村人娃娃又生得多,生下來又沒得辦法養,一個兒子出來了,啥子親戚朋友都都靠到你身上,你哪遭得住嘛。我給我那個兒說了,再咋個不準找個農村的,萬一找個鄉裏的隔三差五這個親戚那個老鄉走到你這裏來,還不把我麻煩死了。問題是那些鄉裏人走哪裏給你拿兩棵菜就來了,我沒見過啊,一棵菜一塊多錢,隨便在菜市場就買到了,我就不喜歡哪個隨時隨地都跑到我那裏來,我屋裏又不是辦流水席。”


    林茜問:“當初是哪個給黃小麗介紹的嘛,介紹的時候不是專門把人家騙到的啊?”


    劉老師迴答說:“是袁處長當地介紹人的嘛。這個袁處長,這迴才把人家黃小麗整得冤枉了哩。老唐有病的事情她肯定瞞到沒說。我說啊,黃小麗該不要這個娃娃,男人這種病,本來就醫不好,你拖一個病人,帶小娃娃就是她一個人的事,男的一點忙都幫不上。我們都是過來人,我離了婚這麽多年一個人帶到這個娃娃,把心都**了,兒子工作現在都還沒有解決好。我都給我兒子說了,如果沒得經濟條件一定不要帶娃娃,到時候他供不起了,兩口子感情不好了,離了婚把娃娃丟給我一個人,我一輩子都不得消停。”


    袁處長當時是人事處長,老唐也在人事處。可能是搞保密工作搞入久了,什麽事情哪怕是外麵都傳遍的事,你問她她都做出諱莫如深的樣子。老唐跟她工作幾年,也受影響任何時候都做出一付莫測深高的樣子。林茜就說:“這個老唐平時就象個當特務的料,把他找到焦人得很。袁處長和他兩個都不對,再怎麽說,有病的事不該把人家瞞到,你說人家知道你有病,心甘情願和你好,當然沒得說的。”結了婚四年老唐都沒對黃小麗說有病的事,黃小麗後來對林茜說:當時找對象害怕我不幹嗎,你不說還是情有可原。結了婚了你說出來好治嘛。他就是不說,就像一個人撒了一個謊,就要用無數的謊言來掩蓋真相。這輩子活得好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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