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謝文文也無法再勸她什麽,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心意。


    竹屋已經人去樓空,謝文文同小茶也下了山。


    這裏其實也很好,與世隔絕,安逸寧靜,但,可惜,是在北境境內。


    謝文文把冷掉的茶水倒進了爐子裏,熄滅了明火,而小茶已經打包好行李,推門喚他。


    他們相繼走出了竹屋,迴頭看去,原本熱鬧非凡早已不在,好似從不曾如此蕭條過。


    兩人下了山去,就近的鎮子上已經在準備著新年,各處都是喜氣洋洋的,大紅燈籠高高掛,入目的紅火連綿不斷,分外喜氣。


    小茶跟謝文文進了找了個食樓,恰逢飯時,但大約是臨近新年,來往的外鄉人不多,多是鎮子上的食客,倒也給他們騰出了一處地兒擠一擠。


    在外吃飯,最不缺的就是聽他人的談資,茶餘飯後,就喜歡跟人嘮嗑。


    “咱們世子已經離開寧州了,新上任的官員昨日就貼了榜單,就寧州貪官汙吏,告以萬民。別說,還挺正派的,但願這新上任的能是個好官,再也不要是之前那些蠅營狗苟之徒。”


    “咱們世子爺自己選的人,想來是不差的。”另一人接到。


    他們聲音不小,叫角落裏的謝文文也聽了去。隻是沒想到這麽快謝敬捷就已經帶人離開了寧州,想來是寧州的事情已經徹底辦妥,再也沒有後顧之憂。那麽,王令嗣呢?謝敬捷就這麽離開了?王令嗣難道已經被他擒獲了嗎?


    自那一日王令嗣從竹屋離開,也沒有人關心他的去處,可謝文文放他走,想的是給他留一條生路,依著他的本事,想來也不會這麽快就落到了謝敬捷的手裏,但如今,這些事情也不是謝文文能關心的了,王令嗣是死是活都是他的命數。


    謝敬豐前幾日從他那離開,謝敬捷想必是接到人了,兄弟倆離開也好,他也不用時刻防備著,提心吊膽的。


    那桌人桌子上已經是一些冷羹剩菜,看來是吃飽喝足了才有閑心跟人說三道四。


    “話說經略使王家公子,那可是一個清高人,豐神俊朗肯定不輸世子,隻可惜,居然會自裁而死。”


    另外一人全然沒有他的唏噓,不屑道:“犯官罷了,可惜有什麽用,還不是犯法了。”同情一個犯法的官吏還不如同情一個無家可歸的乞丐,那些官吏是踩在他們平民百姓的身上飛黃騰達的,唯利是圖,有什麽好同情的。


    王家在寧州還是頗具聲望的,王家父子在人前是行的端做得正,備受讚譽,隻是背地裏不那麽清白罷了。王家向來知道怎麽拿捏人心,積攢聲望,在王白鶴任期期間,可謂是平易近人,對待平民百姓、底下人都向來親厚,從不吝嗇,還時不時的在城外施粥,接濟窮人,可謂是收獲了好一片的讚譽。王令嗣自幼專營學術,又聰慧伶俐,如今也是個儀表堂堂的謙謙君子,滿寧州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他,所到之處,獲取芳心一片,之前還有人拿他跟謝敬捷比,如果不是犯了事,他們這樣的人家在寧州也能享一世齊人之福。


    隻是可惜了,王家父子忘了本。


    而在他們注意不到的背後一桌,有人因為他們的話而忘記了動作。


    初聞王令嗣自裁而死,謝文文有些詫異,他方才想到王令嗣,還念叨不知他的去處,沒想到這就聽說了他已死的消息。


    王令嗣那樣的人居然會自裁而死,是謝罪嗎?看他當初帶著人遁逃時的毅力全然想不到終有一日他會甘願自戕。


    他當時氣勢洶洶的拿著藥來逼迫自己,那般的可恨,居然會落了個自戕的下場。


    分明也不是個很緊要的人,可卻還是叫謝文文生出一股物是人非的荒涼來。


    用過飯,他們買了馬一路南下,至於能去哪裏,還真就說不一定,按照謝文文的想法來看就是隨遇而安,走走停停,遇到哪裏覺得舒坦就留下了。他本身就是個無處可去之人,這世間偌大,一時間也找不到個讓他向往之地。


    兩人一路出了北境,彼時,越走越冷,謝文文禁不住路上的風霜,最終不得不在路過的一處莊戶裏安定下來。


    莊戶裏都是些老實淳樸的莊稼人,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裏,外邊幾乎無人遊蕩,都窩在屋子裏的炕上取暖,卻有人冒著大雪進來,拍響了第一家的房門。屋裏的漢子去開門,隻見門外一個模樣俊俏的姑娘頂了滿頭的雪花,露出的手通紅,也不知道是凍紅的還是方才拍門拍紅的,焦急的說是家裏人病了希望能給收容幾日。


    莊稼人是第一次見到那般好看的人,跟神仙似的,卻身體羸弱,臉色白的跟外邊的大雪一個色,幾乎都走不動了,不過他身邊那姑娘倒是氣力大,跟他們莊稼人有的一比。


    由於不知道他得的是什麽病沒有人敢把人往自家領,畢竟他們都是窮苦的老百姓,禁不住禍害,要是這人有什麽染人的疾病,那不是害人麽,可縱然心底擔憂,生性純良的他們卻無法見死不救,在這村子裏找了個暫時沒人住的屋子給他門暫住。那地方在在村子裏的最裏邊,靠著後山,平日裏幾乎都沒有人來,原本是住著一對命苦的母女,當娘的是個寡婦,嫁的莊稼漢不學好,最後被人打死了,後來就獨自拉扯著女兒,後來女兒嫁城裏去了,說是嫁了個賣豬肉的屠夫,長的老氣橫秋的,但會心疼人,嫁過去沒一年就把他這個日夜操持農活的嶽母接去了城裏享福。這屋子就這麽空了下來,平時裏誰家來了遠客住不下才會過來住住,所以屋子倒也保持的完好、幹淨,今天倒是正好派上了用處。


    如今隻身在外的,住哪裏已經不挑,能有個地方暫時落腳已經很不錯了。謝文文的情況不適合在外出,小茶隻想他能快些好起來。


    謝文文說是病,可小茶清再楚不過是毒發罷了,年年的冬天都要經曆此遭,但也叫他熬過來了。


    他總說自己熬不過去了,大抵是老天爺要收迴對他的留情了,不叫他繼續留在人世間蹉跎度日浪費光陰,她每每聽著都不樂意,總覺得是他太消極了,老是說這些晦氣話,好人也得給他說壞了。然如今,她卻不得不承認這一個事實,並非是他們幾句話就能左右得了的,那些祈禱的話也不過是在安自己的心罷了。她日日守在謝文文的身邊,伴隨著天寒,眼睜睜的看著謝文文日漸消瘦,與當初生氣勃勃的模樣天差地別,就像是突然枯萎的葉子,掛在枝頭,搖搖欲墜。


    躺在病床上的他卻比忙前忙後的她都要看得開,不把自己當個病人,還能在精神頭足的時候說些哄她高興的話,但也幸虧是此處沒有鏡子,不然叫他看見自己現如今眼眶凹陷、兩頰無肉的模樣,怕也再難高興得起來。


    莊戶裏的人都聽說了他們村裏來了對兄妹,想著他們無依無靠的,時不時的會給他們送點東西,也能夠自己燒火起灶,吃口熱乎飯。知曉謝文文在病中,有人旁敲側擊的打聽過是個什麽病症,可要緊不要緊,小茶隻道是生來的,算不得多緊要,就是不大好治。原本問話的人自知提人家的傷處不好,也訕訕的不再多問。不知道迴去是想的什麽,第二日來就同小茶說是他們後山裏多的是不知名的藥材,村子裏有人年年都會上山采藥去鎮上賣,供不應求,有的藥材就是外邊都很少買到,說不得就有對症的藥物,叫小茶不如等雪停了就去找找,不然叫人這麽拖下去也實在是叫人揪心。他們來的時候都是小茶裏裏外外的打點,不大見到裏邊那聽聞久病纏身的男子,但總是能聽到他的咳嗽聲。這兄妹倆生的好,賞心悅目,叫人難免升起了惻隱之心。


    小茶約莫也是動了心思,深知謝文文如今的情況耗不下去,於是不等雪停就趁著謝文文沉沉安睡就一個人帶著鋤頭上了山。


    那一日的雪沒有停下,反而越發的大起來,蓋住了天地,淪為一色,幾乎不能視物,小茶一路走的艱難,地上堆積的雪厚,一腳下去就拔不出來,更別說從這深雪之下找到藥材,可她也還是一寸寸的刨開了雪,翻找著底下她能用的藥材。


    謝文文是被冷醒的,如果小茶在,他屋子裏的炭盆根本不會有熄滅的時候,可她不在,窗子被狂風卷著鵝毛大雪吹開,唿嘯著往裏灌著疾風,少傾、擺在屋子中央的炭盆就被吹滅。沒有了火源溫暖著,屋內的溫度直線下降,蓋在謝文文身上的被子也冷的似鐵,也成功的被凍醒。他哆嗦著喊了小茶許多聲都沒有喚來人,他靠著床頭緩了迴神,才揭開被子下床去找人。可尋常不會離開他半步的人如今卻哪裏都找不見,能待人的地方不多,卻都沒有小茶的身影,他們來這人生地不熟之地,誰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謝文文無法不往壞處想,他被凍的瑟瑟發抖,腦子裏也亂作一團,胡亂的在身上披了件衣裳就開門出去找。


    他走在白茫茫的雪地裏,背後是遠去的屋舍,逐漸被大雪遮擋住了存在,原本落下的一行腳印也在不多時就被新的雪覆蓋住。


    今日雪大,莊戶裏的人早已經做足了準備過冬,就是田地裏的莊稼都堆了秸稈蓋著,不至於被凍的一個不剩。想到他們那屋子久未住人,又沒有修繕過怕是窗戶不嚴實,這狂風暴雪的怕是撐不住,善良的阿嬸帶了塊牛皮來,想叫小茶給窗子裝上,也能擋擋風雪,哪知還沒到地方卻見到那個日日躺在床上的病弱男子穿著單薄獨自於冰天雪地中艱難前行。村子裏的人她都見過,就這幾日才來了兩個外地人,男的生的不食人間煙火樣,這還是她第二次見到人,卻是孤身一人的在這雪地裏,嚇得她趕緊迎上去。


    這冰天雪地的他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不是生病了?


    阿嬸踩著雪上前,看著人被凍的手臉通紅,他們住的地方都見不到,怕是走了好些時候,給凍成這樣。


    “哎喲,謝小哥兒,你這跑出來做什麽?可得迴去,這凍壞了怎生是好。”她攙扶著人要往迴走,謝文文卻是抓住她的手腕。她身上穿著棉襖,厚厚的一團裹在身上,顯得很臃腫,棉襖裏的棉花很蓬鬆,他一按就凹進去一塊。


    他這幾天病著,也不大見人,是而見過也不記得,遂是不記得她,隻是焦急的問:


    “你好,你看見小茶了嗎?”


    阿嬸一愣,“小茶?小茶姑娘不在家嗎?”


    她可是記得的,那小茶姑娘對他這個哥哥可是萬分上心,日日守在身邊照顧,無微不至的,怎地能讓他跑出來找人?


    謝文文在這蒼茫的雪地裏尋了許久都沒有見到小茶,心底就好似被火燒一般,如今他身邊也隻有小茶了,是萬萬不能叫她出事的。


    “她不見了,你見過她了嗎?她去哪裏了?是不是出事了?”


    他太著急,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也忘記了許是她人也不知曉小茶的去處。


    果然,阿嬸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的懵懵然。


    “出事?”


    謝文文不肯迴去,兩人就這麽站在雪地裏對望,謝文文個子高出阿嬸一大截,阿嬸還沒有他肩膀高,莊稼人約莫是勞作多,蒼老的也比其他人快,臉上的褶子很深,眼角的皺紋也好幾道,卻顯得親切。


    她抬起頭去仰視謝文文,從原本的茫然逐漸想到了什麽,當即神情一變。


    “壞了!她別不是去後山了吧?”


    謝文文擰眉看著她,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


    “後山?去什麽後山?”


    阿嬸原本是一片好心,可她也沒有想到小茶居然冒著大雪進山,要是出了事,她這就是好心辦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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