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敬豐一句話都反駁不了,謝敬所言是事實,是拆穿了的他的真麵目,這讓他無地自容。


    他像個犯錯的孩子,絞著手指,無助的看著他,想要乞求原諒又害怕不被原諒。


    他幼時被管教的很了,可後來在放鬆了對他的教養後,便越發的出格,他其實從來都知道,但卻不會去改,他我行我素慣了,自認為做了一切都會有人給他撐腰,這種肆無忌憚的感覺讓他愈發猖狂。無論是母親還是父王,皆會在他犯錯後數落他的不是,長兄卻是唯一一個讓他感受到犯錯了也不會被怎麽樣的人,以至於,久而久之,他不僅沒改掉他的惡性反而還愈發的明目張膽,但謝敬是唯一一個讓他感受到錯誤而得承認錯誤的人。


    他方才說錯了,謝敬跟他的長兄不同,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對他也是天壤之別的態度。


    “我錯了。”他也不知道為何就會對謝敬道歉,想要求得他的原諒,畢竟以他的傲氣,除卻長兄沒有人能讓他低頭,可是,心中就是這樣指引他的。


    謝文文冷冷地看著他,有種子不教父之過的無力感。


    他如今真正氣的不是謝敬豐為何明知故犯的去報春堂,他氣的是如果沒有他,他是否已經喪命,說到底他在害怕,害怕,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謝敬豐離他不遠的距離丟了性命。


    他雖然沒有跟他相認,但是謝敬豐仍舊是他自小帶在身邊的幼弟,他可以張揚跋扈,他可以仗勢欺人,隻要他還在,他都能有改的機會,永遠都是王府備受寵愛的小孩,可如果他不在了,便什麽都沒有了。


    或許謝敬豐不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在他眼裏自己不過是一個外人在對他指手畫腳,但他何其能忍心見他如此錯下去,他怒其不爭,怒其不惜,怒其不悟。


    一想到方才那場劫難,謝文文便覺得氣血翻湧,自己落得一身傷,但所幸的是他安然無恙。


    他歎了口氣,原本還想再教訓他幾句,讓他長點教訓,可是一看到他如此可憐兮兮的模樣又不忍於心。


    也不知道他作這樣表情博取了多少人的可憐,反正,在謝文文這兒是十分受用的,原本到嘴邊的叱咄此刻都被化解的一幹二淨。


    謝敬豐卻是在悔過之後反應過來,他望著謝敬的眼裏充滿了質疑。


    “哎?你為什麽知道我們王府的家規?”


    家規家規自然是家裏的人才知道的,可他不僅知道,居然還一字不落的說了出來,還能以此說教於他,這讓謝敬豐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他腦海中已經浮現出許多個可能,此人難不成是他父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不對,私生子也不可能知道家規,那東西擺在祠堂裏呢,他都未能認祖歸宗怎麽可能知道這些還了解 這麽清楚。難不成是他易容的長兄?也不對,他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像他長兄那般淩厲,再說了長兄這會兒肯定忙的很,哪裏會來寧州,就算是來了寧州也不可能不以真麵容示人,而且知道自己在外麵這麽胡來,指不定得對他三申五令的小懲大誡了,豈會還跟自己說這麽多教誨之言?這可不像他。


    在他的懷疑中,謝敬豐看著謝敬的眼神逐漸變得幽深。


    而謝敬豐突如其來的聰明叫謝文文暗道不好,他沒想到謝敬豐的腦袋瓜子能轉這麽快,居然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他心情十分微妙,也同樣複雜。


    他沒想過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會叫謝敬豐知道自己,他寧願讓自己於他而言隻是一個有過交集的陌生人,也不會讓他覺得自己的出現會改變他們正常的人生。


    謝文文的沉默讓謝敬豐抿直了嘴角,臉上的神情緊繃。


    “你說話!你是誰!”


    他的厲聲質問隻是換來了謝文文繼續的沉默。


    謝敬豐忽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麽,他瞪著眼睛固執的盯著他,眼眶泛紅,輕輕的問了一句:


    “你是他嗎?”


    謝文文張口卻似喉頭梗塞了什麽異物,讓他難以發聲。


    他想起了幼時,他帶著謝敬豐捉迷藏,他臉上戴了頂小白兔的麵具蹲在草叢裏假裝自己是兔子,頗有種掩耳盜鈴的意思,謝敬豐搖晃著胖嘟嘟的小身體走過來,然後很認真又天真的問他:你是哥哥嗎?


    曾經的畫麵散去,謝文文突然不再沉默,他直視著謝敬豐那雙微紅的眼,聲音平靜而又淡然。


    “什麽?”


    謝敬豐有些氣急敗壞的再次質問他:“我問你!你是不是他!”


    謝文文聽著就笑了,輕笑聲在謝敬豐聽來似乎在不屑,他目光似有若無的從謝敬豐的身上掠過,漠然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是誰?”


    他像是什麽都不知道般的反問他,似乎謝敬豐的質問都變得是他的無理取鬧。


    聽著這樣的答案,謝敬豐黯然的垂下了眼,他囁嚅著還想繼續說些什麽,卻不知他還能承認什麽。


    他覺得自己分明都拆穿他了,可是他卻不承認,為什麽呢?難道是真的他猜錯了嗎?一個壓根不會出現的人,怎麽可能會突然出現在他身邊?可他為什麽要這麽氣自己不務正業?他對自己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帶著教誨之意,可這分明是他的父兄才該操心的事;他為什麽要在他的生死關頭出現救他,那般的不顧一切,宛如飛蛾撲火,護著他,像是手裏的珍寶,他們不是陌生人嗎?他做的一切好像都衝著一個答案而去,可是他的迴答卻將這一切的答案都徹底擊碎。


    謝敬豐眼眶又紅又酸,氤氳著擋住了視線。


    他看謝敬的模樣都變得模糊不清,這一下,他再也無法從他身上看到他所期望看到的了。


    他自嘲自己不過是癡人說夢,他怎麽可能,怎麽可以會覺得他是次兄呢?


    長兄說了,次兄不會迴家了。


    王府對次兄來說,已經毫無意義了,家人,對他來說,隻是一群把他傷害的更深的真兇,他不愛他們,也不會原諒他們。


    謝敬豐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這幾年王府的挫敗。


    所有人都在努力的裝作若無其事,可他看得出來每一個人都在為自己曾經的選擇而付出代價。


    他對當年之事不太了解,當年次兄謝敬敏離開王府的時候,他不過五六歲,還是一個不知別離的年紀,還不太能理解當時的別離意味著多長,隻知道,次兄不能陪伴在自己身邊了,為此他哭鬧了幾日,可每日早晨的睜眼,那個人也沒有出現。如今他對次兄的模樣已經完全記不得了,他模糊的記憶裏隻有一個比他大的少年會帶著自己玩兒,會在被罰跪的時候把他的蒲團給他讓他趴蒲團上睡覺,等人來了就把他喊醒,一起裝作認真反省的姿態。


    他記憶裏的次兄,不是很溫柔,摔倒了也不會來扶自己,隻會叫他自己爬起來,但能給他帶來許多的快樂,對他很好,讓他幼年的時光是美好而愉快的,如今想起來,都充滿了期許。可是,突然有一天次兄離開了家,自那以後便再也沒有出現,他的記憶裏逐漸沒有了他,就好像他從未出現過一般。


    對於次兄的離開,所有人都緘默不言。


    他後來知道的,是次兄去了很遠很遠的遊京,遊京住著皇帝,是一個比他的父王還要高大的人物,全天下的所有人都得聽他的。他們說,次兄是去給未來的皇帝伴學去了,陪他讀書,陪他長大。那時候的他是氣憤的,氣憤為什麽次兄不陪他反而要去陪別人,他不是對自己好嗎?為什麽能夠去對別人而不要他了。年少的他總是有用不完的力氣去生氣,去質疑。可是後來他聽說了許多關於像次兄那樣的人的事情,他們被統一稱唿為質子。


    他覺得質子不好聽,可他翻遍了許多書都沒能明白什麽是質子,他隻知道他的長兄是世子,那質子是跟世子一樣的人嗎?可是他們說,世子就是質子,可是他家中的情況不一樣,他家的世子不是質子。


    他跑去問長兄,為什麽次兄去了遊京是質子,一貫對自己有問必答的長兄頭一次在他麵前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的沉默像是在無聲的迴答,可是那個年紀的他根本不能從沉默裏悟到答案。


    那個時候他天真的想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展現了一個求學好問的優點,但好像沒人喜歡他這樣。


    母親拉住他警告他不要問這問那,問多了,家裏人會不高興的,可他不理解,母親為何不讓自己問,他隻是想次兄了而已。


    母親卻恐嚇他,如果他問多了大家會不喜歡他了,如此他才恐慌的作罷。


    但隨著他長大,他逐漸理解了什麽,他的那群狐朋狗友雖然一個個的隻知道花天酒地,但是知道的事情比他還多,他從他們口中得來的答案差不多能概括當年的真相。


    隻是他不喜歡他們汙蔑長兄,不喜歡他們編排他的家人。


    長兄是一個很偉大的人,他武功很好,騎馬比誰都快,可是那些人卻會在私底下嘲笑他,議論他。


    為此,他不跟他們一起玩了,可那些人又會舔著臉的來跟他和好。


    他的長兄怎麽會不好呢?那是所有人都望其項背的英才,他把這一切都歸咎於嫉妒。


    還有王妃,王妃是個很溫柔的女子,她疼愛每一個王府的孩子,她溫柔得像是冬日裏的太陽,照的人全身都暖洋洋的。她怎麽可能不愛她的孩子呢?他不是王妃的孩子,可王妃也愛他,所以,那些人就是羨慕嫉妒他有這樣的家人。


    父王雖然嚴厲,可卻從來都是為子計深遠,他用他寬厚的肩背,負擔起了整個王府乃至北境的未來,他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是這天底下最好的父親,誰都比不上。


    他以自己擁有這樣的家人而自豪。


    可次兄就像是壓在他心坎上的一堵牆。


    外麵的流言蜚語紛紛擾擾,層出不窮,但不外乎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次兄的離開是一場陰謀。


    所以長兄的沉默,父王的沉默,王妃的沉默都是有跡可循的。


    但他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樣的答案。


    所以長兄會說,次兄不會再迴家了,這些年的兵荒馬亂他有目共睹,以至於在懷疑謝敬的時候,會覺得他會是次兄。


    謝敬的否認讓他心底湧出的情緒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他有那麽一刻,居然是希望他就是次兄的,是那個所有人都惦記著迴來重聚的人。


    謝敬豐別開眼,不再與謝敬對上,因為他的眼神讓他總覺得被剝開了衣裳一般無地自容。


    雖然他沒有指名道姓,但謝文文也猜的差不多,這孩子是在猜測他是謝敬敏。


    謝敬豐嘁了一聲,“你管我問的是誰?”


    謝文文掃了他一眼便不再與之多費口舌,隻要打消了他的顧慮便好,少了不必要的糾纏,他的來去也更自如,將來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關係到任何人。


    謝文文捏著袖子往前走,謝敬豐在他背後站定片刻,他望著他的背影,雖然不能承認,可他依稀讓他與他的次兄重合了。


    謝敬、謝敬敏,究竟是巧合還是、他的不願相認?


    “謝敬!”他剛喊出一聲就與他人的喊聲重疊了。


    “謝文文!”


    他看到一個男人朝這邊跑來,目標是謝敬,但是他喊的名字卻很陌生。


    來人在謝敬的麵前站住,抓著他的胳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眼裏是著急是關心。


    謝文文看到劉小天來就生出一股安心感。雖然迴去讓蘇木通知他,可是他就知道,劉小天知道了一定會著急自己的。


    他打住了不消停的劉小天,無奈又輕鬆道:“別看了,我命硬著呢。”


    還命硬?劉小天真想一錘子敲他腦門上叫他長長記性,這段時日以來發生多少事了,還命硬?這命不是硬是多舛吧?


    “你不是命硬,是克我。”劉小天橫了他一眼,可見心底的氣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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