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不再是純粹的她,可沈胥依舊。


    她記憶裏的少年郎啊。


    原本以為,再次相見的時候,會欲語淚先流,可現實是,再次的相見,卻是超出理智的平靜。


    或許,平靜的外表下,是洶湧澎湃的心情,可這兩個人,一個比一個理智,一個比一個成熟。


    “我一直在等你,我想,百道門這喜訊一傳出去,你肯定會迴來的。”


    這麽多年,沈胥銷聲匿跡,她知道,他有好好的活著,帶著所有人的期望在某個地方重新活著。


    可是,她也清楚,如今這世上,唯一對她還有牽掛的人也就隻有他了。


    他曾經說,祝福她萬事順心、心想事成,可如今,於巷桒再娶,她必然不會順心,那他又如何能再繼續隱匿下去,對她,不聞不問。


    她早就料定了,沈胥會迴來的,所以,她一直在等。


    時至今日,她還是等到了他出現的一天。


    他雖然模樣變了,可他還是他。


    隻消一個眼神,一片衣角,她便認得出來。


    “我以為這就是你所求的,求的家,求的夫君。”沈胥的語氣裏充滿了諷刺。


    分明該心疼此時此刻的她的,可他還是忍不住逞嘴皮的強。


    他永遠都無法忘記,當初自己竭力的哀求她不要同意婚約的時候,她卻義無反顧的堅持要嫁給於巷桒,什麽為了師父師母的意誌,都是她的借口,她不過是為了榮華富貴,為了自己的人生能夠不被榮興館拖累。榮興館沒了,她就連夜找好了下家,那個時候,自己痛恨她的絕情,痛恨她的自私。


    他苦苦哀求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他眼睜睜的看著他曾經深愛多年的女子,嫁給了一個彼此都不熟悉的人,去做她的少主夫人,去享受從沒有過的尊榮。


    謝文文之前還說,她一定是有苦衷的,可是她能有什麽苦衷呢?


    她分明知道自己有多愛她,她分明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娶她的,可是,為什麽她連等待都不願意等,就離開了自己。


    榮興館沒了,他沒有家了,就連愛人也離開了他,無人知曉他那個時候的絕望,憑什麽,她能有什麽苦衷,妄想以此來洗脫她當年的決絕?


    慎聞語隻覺得喉嚨裏發著苦澀,心裏那麽多的話語都艱難的擠不出來。


    是啊,他該恨自己的,這是自己欠他的。


    慎聞語想笑,用自己的笑來迴應他的諷刺,可是她做不到。


    沈胥握緊了拳頭,十指深深的扣在肉裏,指甲已經刺穿了表皮,疼,才讓他清醒,不會讓他重新迴到當年那個一頭熱就會衝動的少年。


    麵前的女子臉上掛著牽強的笑,妝容精致,落落大方,雍容華貴,卻再也笑不出當初清澈的模樣了。


    分明過的這般苦,卻還要笑,逞什麽能呢,難不成,認為這一切你都還能受嗎?這還是當初那個放言絕不會叫自己委屈的慎聞語嗎?


    沈胥不明白,究竟還有什麽是值得她如此毫無尊嚴的堅持下去的?她就那般深愛於巷桒嗎?那個男人,薄情負心,究竟值不值得。


    “慎聞語,你就不會後悔嗎?”你迴頭看看啊,你選擇的人如今拋棄你了,你為什麽還能若無其事的替他張羅,給他娶妻納妾?你究竟是太善良了還是太軟弱了?


    你當初執意出嫁的時候,有沒有會想過這一天?被他拋棄,被他冷落?卻還要堅守著自己正室的尊嚴?


    麵對沈胥的質問,慎聞語低頭笑了,不知是笑的什麽,可臉上的笑容已經不再牽強,反而有股灑脫與堅定在裏麵。


    “我們做事,從不後悔。”從她答應會嫁給於巷桒的那一刻,她就知曉自己不能有後悔的這一天。


    沈胥隻覺得無比諷刺,他放在心裏這麽多年的人,真的不是他一開始就喜歡的模樣了。


    她早就變了,變得誰都不認識了。


    那自己還在堅持自己的喜歡,究竟還有什麽意思呢?


    究竟是在懲罰她,還是在懲罰自己?


    他眼裏散發著一絲令人看不透的孤寂與落寞,叫人忍不住的想要心疼。


    “是啊,你怎麽會後悔呢?如今的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可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你怎麽就會後悔呢?你不用跟著我顛沛流離,不用居無定所,你怎麽就會後悔呢?”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失去慎聞語,不是因為她比他年長兩歲的年紀,也不是因為他不是她滿意的模樣,隻不過是因為,他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罷了。


    她從樸實無華的人終究還是變成了世間裏最尋常的那一類人。


    沈胥話語太過傷人,像是一把利刃一般刺進了她的胸膛,兵不血刃。慎聞語眼裏充滿了受傷,她淒楚的望著他,眼眶裏逐漸湧起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哽咽道:


    “原來,這麽多年,你還是這麽想我的,從來都不曾原諒我。”


    沈胥不隻一次說出了這些叫人難堪的話,她明白他隻是在用這些帶刺的話發泄著自己的委屈,自己的不滿,可是啊,每一次聽,她的心都還是會疼。


    隻有曾經深愛過,失去了才會那般的不忿。


    沈胥曾經對未來抱有了太高的期待,所以啊,一旦未來不理想,他就無法平複自己的不甘。


    沈胥固執又幼稚,“我原諒不了,除非,你把她還給我。”


    慎聞語失笑,這麽多年了,他還是孩子氣。


    她能從哪裏弄迴來個慎聞語還給他呢?


    “我一直都是我,隻是,你可能從來都不曾看透過我罷了。”她歎了口氣,不再與他遙遙對望,她背過身,靠著窗戶,隻留給了沈胥一個娉婷的背影。


    “我勢利也罷,絕情也好,這都是我,當年之事,的確是我負了你,你怨我,恨我我都認了。”


    “隻是啊,阿胥,沒有人是一直在原地不走的,或許會走上巔峰也或許會走向滅亡,都是自己要走的路。”


    慎聞語的話沈胥究竟理解了多少,無從得知,他隻是氣憤道:“所以呢?所以你覺得這一切我的自作自受嗎?”


    慎聞語給不了沈胥迴答,她做的事情,沈胥不能理解,也不會知道。


    她深吸了口氣,重新整頓了自己的妝容,然後恢複了體麵與從容不迫。


    “你走吧,我要迴去宴會上了,太久不出現,別人會以為我偷偷在某處人不知的地方抹眼淚呢。”


    還有心思開玩笑,沈胥麵色卻愈發的深沉。


    “慎聞語!我要你一句解釋就這麽難嗎?”


    “我沒有什麽好解釋的。”說著裏邊的人就關上了窗,叫外邊的人再也看不見。


    沈胥憤恨的一拳砸在了柱頭上,留下了一圈血印。


    與慎聞語的闊別多年的再見,他原本沒想過會弄得這麽糟糕的,可是,他忍不了,他無法忘記曾經自己得到的現在又失去的東西,日日夜夜都在叫囂著他的自作多情,可他沒錯。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就搞的這般一塌糊塗了。


    而在宴席上的謝文文幾人,已經目睹了全程的婚禮進行到結束,如今新人敬完了賓客被簇擁著進洞房,這會兒一大批人都湧入了後院,謝文文真擔心與沈胥撞上。


    “他怎麽還不迴來?”


    謝文文雖然看熱鬧看的興致勃勃,可一顆心也分了半顆在沈胥身上,生怕他出什麽問題,要是連累了自己就得不償失了,真到時候沈胥被抓了,他說不認識他能來得及嗎?


    小茶也擔心,這麽大半天的人都不迴來,指不定是在哪裏被絆住手腳了。


    “要出去看看嗎?”


    謝文文想了想,這會兒大家都在酒席上吃吃喝喝,應該沒有人注意他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去吧。”


    幾人溜出了宴會廳,就遇上了迎麵而來的沈胥。


    雖然那張臉陌生到謝文文起先沒想起來那是誰,可身上的衣著讓他忘不了這是他的小侍從。


    “你怎麽了?”謝文文同眾人圍上去,關切的詢問。


    沈胥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陰鬱,不過才出去一瞬,咋就變化這麽大?遇到什麽傷心事了?還是遇到什麽人了?


    “呀!你手受傷了?你與人動手了?可有被發現了?現在都沒有動靜,莫非他們要甕中捉鱉?”謝文文眼尖注意到沈胥帶血的手背,當即就大驚小怪起來,驚恐的亂叫,叫戒忘忍無可忍的捂住他的嘴巴拖到了一邊去冷靜冷靜。


    雖然他關心沈胥是真,可那一句句的追問真讓人會情不自禁的冷了心。


    時不時的有百道門的侍從奴仆走過,幾人也不敢太過惹人注意,於是分開了些。


    沈胥抬起手隨便的看了一眼,並不在乎自己手上的傷勢。


    “讓你們擔心了,我是走錯路,一時泄憤,自己砸的,並未叫人發現什麽。”


    一句話就安了眾人的心,別什麽都還沒開始做,就功虧一簣了,那多可惜。


    這時候,掙脫戒忘的謝文文跳了迴去,麵帶嘲諷的瞥了沈胥一眼。


    “嗬,你可真有本事,走錯路泄憤都能泄到自己身上。”沈胥不是個暴躁的人,他向來最是冷靜,而能叫他忍不住傷了自己,除非是他遇到了一件,過不了自己那一關的難題。


    謝文文心裏或多或少的清楚了沈胥這是為何自傷,可是,礙於在場人多,他也隻能這樣表示自己的不滿、提醒沈胥的理智。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如此不愛惜自己,又能叫誰人來愛惜他?


    “你自己個就是大夫,自己醫治哈。”看著不嚴重,小茶也就沒有多操心了,反正大夫又不是她,他自己也能醫。


    “好了好了,散了,散了迴去吧,人群太多,容易引起他人注意。”謝文文想要單獨跟沈胥說話,於是支開幾人。戒忘低著眉眼看他,叫看得謝文文心虛,於是,虛張聲勢道:


    “看的就是你,今日你是我兄弟,你得迴去鎮住場子,萬一有人要見我們,人都不在,別人還以為我們跑了呢。”


    謝文文總有說不完的理由,戒忘算是服了。


    戒忘一走,連帶著另外兩人也走了,獨他留下尋了個安靜之地同沈胥說話。


    “哎,他們都走了,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壓根就沒去尋什麽線索,而是去見那於夫人了?”


    沈胥垂著眉眼不說話,但臉上的陰鬱依舊沒恢複,一聽這話反而有了增加的征兆。


    於是,謝文文更加篤定沈胥此去是見了那於夫人。


    “雖然你不承認,可我是知道的,你鐵定是去見於夫人了,不然何至於會泄憤打自己?”


    謝文文心裏十分惆悵,替沈胥,替這對曾經的金童玉女。


    分開了這麽些年了,有的事情卻是無法憑借時光消散的,反而會越發的日積月累,好比如,那份不甘,那份怨恨。


    謝文文猜得到沈胥這是為什麽對待自己下狠手,見麵鬧得不愉快唄。別看沈胥平日裏如何的寵辱不驚,可隻有在遇到自己的事情才會顯得這麽手足無措、無所適從,打傷自己,這種事也隻有他做的出來了,換了別人,還會心疼自己呢。


    他坐在欄杆上,兩腿伸出去蕩在空中。


    他看著偌大的於家家宅,富麗堂皇,就是景致都美的沒話可說,如今因為家有喜事,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掛著紅綢,燈籠也是換了大紅色的,仆從的腰間也都係著紅綢,百道門在這樁婚事上上心了,那位二夫人一進門就已經一步登天,可顯而易見的,於夫人的處境隻會越加艱難。


    “我看今日這喜宴操辦的隆重又盛大,卻沒有出一絲差錯,於夫人也是很可憐的,你要理解她,雖然她現在嫁給了別人,但,你那時候,榮興館也沒了,說不定人家有苦衷呢。”


    之前謝文文也是這麽勸解沈胥的,沈胥也的確是聽進去了,可如今一麵對了人,就忘記了曾經想象的理解與體諒,就是那份理智都被拋之腦後,隻剩下了燃燒的憤怒與不甘心。


    這如何能叫沈胥甘心呢?再見時,以作他人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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